本帖最后由 秦时明月 于 2014-11-8 16:09 编辑
我经常觉得,老有什么东西在召唤我到什么地方去,我老觉得,如果一直往前走,不停地走,一直走出那条线,走出天地交接的那条线,到那边就豁然灿烂,整个谜底就会呈现在你面前,你就会立刻看到一种全新生活,比我们的生活强一千倍,热闹一千倍的新生活。 ——陀思妥耶夫斯基《白痴》
我拉着小豪温热柔弱的小手,像一对真正的母子那样娓娓而谈,迎着秋天里灿烂的暖阳,慢慢穿过人群。人群中,全是像小豪这样的孩子,不同的病因,相同的结果,由家长引着,奔向做检查的医生,今天,他们中会有一大部分人获得免费手术的机会,缓解他们家庭的负担。
我记得前几天给小豪妈妈打电话通知手术体检时她在另一头的欣喜,可是我们都明白,病不会痊愈,只能让他在有生之年能走得利落一点,或许就是这一点利落,会让他拾回自信和尊严。现在,她正拿着证件排队登记,我带小豪去喝水,一会儿他就可以做检查了。
小豪很乖,与我寸步不离,他是一个很漂亮的男孩儿,大大的眼睛,翻卷的睫毛,如不仔细观察,你会忽略掉他一些异于常人的特征,以为他是芸芸众生的一员,可以顺利长大,读书,工作,结婚,生子,然后变老。但他们注定是一群被上帝遗弃的孩子,走着另一条黯淡的路,注定此生遍布坎坷。
我领着他在饮水机前站定,接了杯水递给他,他又递给我,说:“阿姨先喝。”我微笑着看他的眸子,抚摸了一下他毛茸茸的头发,这小小的肉体即将面临刀锋的刺痛,皮肤割裂之处灵魂也会随之溢出,自己还浑然不知。他以后会很阳光么?纯净的眼睛还能这样有光彩么?他会愤世嫉俗么?我不能预料这里每一个孩子的命运,我只能尽我全力善待他们,让他们感受得到,在这薄凉世界里的一点温暖。
又有几位抱着孩子的家长走了过来,他们不停的问我问题:小豪几岁了,小豪上学了吗,他在哪里上学?很明显,他们把我当成了小豪的妈妈。我边看着小豪喝水,边一一作答。一个五、六岁大小的瘦弱男孩吃力的走到我身边,轻拍我的手背,我蹲下来看着他问:“你是在叫我吗?”他点点头,这是一名患儿童早衰症的孩子,龟裂如树皮的小手在我手臂上略感粗糙,他小心的试探着,从我的小臂拍到上臂,又摸了摸我的脸,他混沌的眼神和微张的小嘴急切的想表达着什么,脸上的皱纹从舒展到扭曲,但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13岁了……”他的奶奶说。
《返老还童》里的本杰明是幸运的,他可以出生就像老人,但是时光允许他逆生长,在异于常人的旅途中慢慢年轻,最后变成婴儿。我眼前的这个孩子却不知能活多久,他的人生从老年开始,在老年中结束,像夏天的飞虫,只能经历一季的光阴。
快轮到小豪体检,我得带他回去,家长们仍穷追不舍,问我小豪就读的特教学校地址,我说该学校只接收区内学员,要不,转户口吧。他们有些失望,渐渐从我身边散去。想起一次和母亲聊天,我说对于有缺陷的新生儿要实行安乐死,不要再救他们了。母亲点着我的脑门说:“冷血啊!小冷血!”不,我不是冷血,我只是想让每个人的人生都再漂亮一点,如果不行,就重新来过。但是今天我作为工作人员来到这里,看着一个个孩子家长来回的奔波,对自己的孩子加倍小心呵护,我忽然完全明白了母亲的心情:那是一种对生命的尊重,还有永不放弃的守候。
小豪的手术日期定下来了,我帮他填完申请表,送走另一个不适宜手术的孩子,忙完已经将近下午。离开医院回家,15公里的路程,车开了半个多小时,中间还迷路,南辕北辙了一次,饥肠辘辘浑身无力。到家楼下打开车门,一位翩翩少年伸手接过了我的包,我一下子抱住他说:“儿子,只要你快乐就好。”然后留下一脸错愕的美少年上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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