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云盖山 于 2014-4-15 20:22 编辑
狗日的曲酒 我怕酒,也怕闻酒。沾上了酒重则有生命之忧,轻则立即出现重感冒症状,且长时间不愈。 其实,我也并非压根就不沾酒。刚刚大学毕业,“哪来哪去”回到县里,给县委书记当秘书,酒场儿就多了。一般县里的规矩,只要你参加了一场,下一场就还得到场。过了春节,县里照例要开农村工作会议,开会期间,就是酒场儿集中时段,中午张家,晚上李家,第二天、第三天还是中午、晚上连轴转。如果不会喝酒,你就无法加入县城的社交圈子;如果你不会猜枚(划拳),就只有受欺负的份儿。酒场儿上时兴转圈,能猜者称之为打关,一个一个地过。逢到不会猜枚者,打关者就气昂昂地说:喝一盘!一盘就是五杯酒,我不能喝还在其次,首要的是感到受了欺负。按照我们那里的规矩,猜一盘也就五杯酒,干吗都让我喝了?不管会猜不会猜,就是瞎猫逮住个死老鼠,也不致于都让我喝了呀?但你不会猜,你没那本事,就只能受欺负了。虽然是小杯,要知道五杯酒对于不能喝酒的人来说,心理上也是个十分沉重的负担。 于是,我开始学猜枚,学着喝酒。那时年轻心劲足,很快就把枚猜得棒棒的,胜多输少,但喝酒还是一种负担,三杯酒下肚,通体一色红彤彤,这可能与我的过敏性体质有关。所以,酒场儿上我从来不和人斗气,不争你高我低。我把这样的心态也转移到生活中,干嘛去争什么你高我低?算你能又有什么不可呢?!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人不可能是十全十美的完人,又有谁能坦言包打天下? 没几年,我随县委书记调到了出宝丰酒的宝丰县,入了酒乡。宝丰酒风大盛,人们还只喝宝丰酒,没有两样。酒场儿上,我知道了酒的香型有酱香如茅台,浓香如五粮液,清香如汾酒,米香如洋河,还有兼而有之的混香。宝丰酒属清香,清香的特点是不拿头,就是无论喝多喝少不会头疼。如果喝惯了清香酒,就具有了强烈的排他性,是不会对其他香型感兴趣的。那时市场供应紧缺,河南流行“张宝林”,张就是张弓,宝就是宝丰,林就是林河,开宴有宝丰,已是很有档次的了。 改革开放后的1981年,市场消费急剧增加,国家决定调高烟酒价格,宝丰县出了件与酒有关的大事情。县委书记成了“酒贩子书记”,名扬全国;还捎带上县委一副书记、两位县委常委。起因就是在国家烟酒调价的前夕,县委书记的老婆、那位副书记和一名常委,分别到烟酒公司提走了原来已经开过发票的宝丰酒,另一位常委是烟酒调价的当天还给人批了酒。 一时间,此案成了轰动性的惊天大案。 先是地委派出调查组调查,定调是当天开票当天提酒,后来查清楚了不是当天开票,但原定调子不变,一查到底。原定调子是违纪,后来又升华为经济犯罪,问题的性质就立马变了,检察院立即介入。当时,打击经济犯罪的重点是个人五千元以上、集团五万元以上。搞不成集团犯罪,那就搞成个人重点犯罪。调查组和检察院算了账,按照烟酒调价(当时也不叫涨价了)的价差,县委书记老婆提出的酒的差价,远不足五千元,那就查县委书记其他问题。查不出他的问题,就查他的亲属。于是,县委书记老婆借朋友“王大个儿”的彩电(详见山人“电视的记忆”帖),算作敲诈勒索;县委书记内弟盖房子时赊的砖瓦,成了受贿;并且彩电和砖瓦的价格,都被提升了。七凑八凑凑够了五千元,对上级汇报时又翻了一番,变成了一万一千多,成了大案要案;又刚好符合了县处级以上是重点这个政治条件,虽然法律认定是三千多元,但仍按一万一千多元定刑,一千元是一年,县委书记判刑7年,他老婆判刑4年,符合了一千元一年的量刑标准.县委书记被投进了监狱,他老婆监外执行,方便她照顾孩子和老娘,体现了法律也有情的人道主义原则。 当时,我是做为知情人被怀疑被监控的。我也开有买酒的发票,在宝丰的人,有几个人手中没有买酒的发票呢?我之所以没有提酒,一是托我买酒的舅舅没有催要,再者就是当时实在是太忙了,谢天谢地,懒人自有懒福,我算是没有涉案。但我也跳不出此劫,大大小小的事都被翻了个底朝天,连我老婆的户口也成了检察院审问的对象。一检察官恶狠狠地问我:你老婆的户口是咋解决的?你老实交代!我答曰:我老婆是城市回乡知识青年,后来大学毕业,国家分配,国家干部,组织上为了落实知识分子政策,解决两地分居,我调来宝丰后也通过组织把她调来了;她人调来了,户口自然也就迁来了。这样的户口有没有问题?这个仁兄回答:这样的户口没有问题。我得理不饶人,接着又问:如果户口有问题,是犯罪还是违纪?是归纪委管还是归检察院管?他回答:是违纪,归纪委管。我接着又问:检察院有没有纪委的功能?能不能代替纪委?答曰:不能。我讥讽道:我以为你们检察院已经取代了纪委呢!这个仁兄直到案子结束,再没有和我照过面。 由此案,我认识了官场,认识了政治,认识了法律,也讨厌了官场,讨厌了政治,讨厌了法律,也讨厌了曲酒,下决心离开官场,远离政治,隔膜法律,不再喝酒。于是,在后来按干部"四化"标准大提拔/我有可能成为全省最年轻的县委宣传部长时,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官场,到省城吃业务饭. 狗日的曲酒! 调到省城后,因为职业的关系,酒场儿依然很多,说来也怪,三杯两杯就更加不胜酒力,且长时间重感冒不退。便去看大夫,详细地讲述了生活习惯和发病的背景,经过抽血化验,确诊为酒精过敏,从此与酒绝交。上酒场儿就成为遭罪,别说喝,就是闻了,也会立即生病。1994年底,一位中医朋友为我熬药,他的习惯是在滚头上加二两酒增强药效,说是这样中药成分的提取可增加50%;中药煎熬后再熬,让酒精挥发掉,把一副药熬成一瓶,一次也就喝一酒盅。我喝药时,已经没有了酒精的气味,但喝药后立即发作,我记忆中所有害过的病都以最严重的状态集中重复了一遍,差一点儿没有过春节,躺床上一个多月都不能出门。 我真的怕酒了。 这狗日的曲酒! 虽然我与酒早已无缘了,但酒的梦魇仍然纠缠着我。刑期已满的前县委书记开始了漫长的上访,到了省城就通知我,让我了解他漫长上访的艰辛和无奈。是啊,制造一起冤假错案轻而易举,但要纠正却是难上加难。但上访终于有了结果,省高院撤销了原判。我增加了一点政治和法律知识,政治上的纠正叫平反,法律上的纠正叫改判。但已经造成的恶果已无法挽回。“酒贩子书记”事件时,他的三儿子因为耽误了治病和误诊,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的智力就永远停留在十几岁上,成了长不大的孩子。他为生计在老家城郊开饭馆时,我出差回县去看他,这个长不大的孩子竟然问我,为什么不把我儿子带回来和他玩?没过几年,这孩子还是撒手人寰去了。“酒贩子书记”事件时,最受冲击的是“酒贩子书记”白发苍苍的老母亲,这位受乡里尊敬的烈士家属(老人家抚养长大的侄子建国前参加革命,后牺牲在边疆),这位没享过儿子一天福的老母亲(她一直在家照顾弱智的大侄子),受不了儿子判刑的刺激而含冤辞世。用家破人亡来形容“酒贩子书记”一案,毫不为过。老人家连年积攒下来交给儿子的烈属抚恤金,当时竟也成为儿子经济犯罪的罪证。 虽然前县委书记也拿到了补发的20来万元的工资,当怎么抵得上家破人亡的惨痛? 茫茫苍天,何为公道! 那位同一案的前县委副书记,是过(黄)河南下的老干部,被撤职后就赋闲在家,没几年就犯心脏病去世了。我感到遗憾的是,也不知道老人家的冤案是否得到了解决?正如当初前县委书记保外就医时一位好心人告诫他的:你死不起啊!谁也没有你自己对案情这样清楚,你如果含愤去世,你的案子就沉底了,就得把黑锅背到那边去。出去好好治病吧,健康比什么都重要,你可死不起啊!那位老人家却等不及啦! 狗日的曲酒,带来了多少人间悲剧,带给人们多少人生痛苦! 恨你这狗日的曲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