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湘西神兵（小城无故事系列之二）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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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 22:2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湘西多匪患，那是现在这样说，在以前是不这么说的。你想，这里天高皇帝远，山多林密，没几个豪杰站出来，谁来保护你呀。再说，这一村半寨的，都是高度的协调，都是匪?
   经过几百年的锤炼，应了物竟天择的那句话，有了一部分的高人，那是刀砍不入，枪打不进，逢凶化吉，死能复生啊。我们叫他们神兵。这成了一种职业，象是今天武打片里的替身。哪里有攻不进的寨，打不胜的仗，便有人来请，神兵一去，还真是坛子里取粑粑----十拿九稳，一攻就克，一打就胜，自己还没死伤。神了不？
   听说神兵是练的，怎么练的？当然不知道，知道了那还叫神兵！
   小城有个地方叫南关坳，往左手数第三家-----现在没有了，就是龙老八家。龙老八就是神兵。
   龙老八的家小时候我们还见过，三大进，一进临街，有一个铺子门面，但从未见开过；后进是厨房及下人住的房间，早已积了蛛网；中间一进才是正房。听人说他家祖上是从外地沿酉水河迁上来的，原来也是做生意的人家，几辈人下来，成了本地大户，谁想到了他父亲这辈，生了儿子却养不活，所以他虽行八，却是龙家的单传。到了他五岁时，由四川来了一队川兵，把他家抢的跟水洗过似的，他父亲一气之下就去投杨二爷的队伍，赶到川军屁股后头打，说是要报仇，那晓得一上去，一枪未放，就被打死了。
   龙老八就与娘相依为命。娘的辛苦自不必说，把龙老八当成自己的一口气，对龙老八有求必应，上了几天学，不想上了就不上了，爱舞枪弄棒也由着他。龙老八懂得事时，别人问他：“你父亲怎么死的？”他答：“不值家伙，一开仗就被打死了。换了是我-----”便亨亨几声。“你值家伙，你是神兵不成？”龙老八就不做声，满脸的豪气。这话被杨二爷晓得了，有天在街上见了龙老八，就说：“小杂种，是个角色，二天就到我手下来，有你饭吃，有你官当。”
   还没等到当官，龙老八就出了祸事。
   十五岁那年他在街上闲逛，一个算命的先生看了他半天，叫住了他：“老弟，莫走，莫走。”“有什么事？”“大凶，大凶啊，你最近要见血，要跑路。”他没当回事，自己走自己的，那算命先生还在后面喊：“老弟，可要万万的当心啊。”
   龙老八也只走了几步，看几个人在拿色子赌点子，输家红了眼，亮出了家伙，另外几个参加的人都不敢做声，龙老八这个旁边人却接了话：“愿赌服输，你狗日的耍什么赖。”“怎么了，你要打抱不平？”说着便把家伙对准了老八。龙老八赶忙后退几步，背靠石墙站定：“有种照我来几枪。”哪想那人在挥动时，“啪”的一声响了。龙老八还没回过神来，倒下的却不是他。正在想：这子弹怎么打回去了？其它几个人看龙老八这般仗义，都抢着提醒：“出人命了，快跑啊，跑的越远越好。”从此小城很多年没见龙老八了。从此小城就多了龙老八是去练神兵的传说。
   民国三十七年秋，那可真是兵慌马乱的年头啊。
   本来我们湘西是不乱的，很稳定，各支队伍保着各自的乡民，日本人都不敢打进来，这还不能称一个“靖”字？就是到了这年，先是以前我们这里在外面做着大事的豪杰们回来了；再就是，不知是哪个在蒋总统耳里提到了湘西，蒋总统想啊，现如今神州大地到处都在打仗，竟还有这般仙境？定是地方豪杰做的好，于是封了好多的官。怪就要怪蒋总统不晓得情况，封的封了，封的没封，封大封小，又不公正，这样一来，还不乱啊，这就应了马乱。兵慌吗，那就要怪共产党了。外面回来的豪杰们说，共产党要来了，都是些红眉毛绿眼睛的人，要来共产共妻。那哪个还不慌呢？心想：让你来共，我们还不晓得先共啊。于是在我们这小城闹了次“七进七出”。
   什么是“七进七出”？老人们说就是你打进来，我打出去，前前后后，进进出出七次。电影上的李向阳还只进了三次城，就吹的那样的神，放到我们这里那就不好说了。到底是哪些人在打？打的是哪些人？现在没有一个人能讲的清了，唯一都能讲的清的是杨二爷，因为他本是我们这小城自己多年的豪杰，他却第一个被打出了城，队伍开到了河对门观望。再就是他不知从哪里找到了小城里多年没见到人的神兵龙老八，并果断的用了他，最后杨二爷才又打了回来。
   杨二爷的队伍在河对门观望，眼看要过年了，众好汉这才想到了家。于是总有人偷偷的泅过河去。杨二爷就叫这些人进城送信，约好了时间，在牛屎坪对河二岸开仗。两边队伍都布好了，可是隔着河，太宽了，不好打，谁也不好先过河，就喊话，让双方各出一人，各打一枪，谁死谁输，不许耍赖。杨二爷放出豪言：“算了，我出三人，让你打三枪，打死一个我都算输。”双方就这样讲好。
   杨二爷这边先站出来的是杨幺佬，是杨二爷的侄儿，也是有名的神兵，好多次仗都是刀枪不入的。哪晓得这次对方用的是刚买得的日本三八大盖，这枪打的远，取准的很。一枪过来，杨幺佬就倒了。对方一阵欢呼。谁知杨幺佬又站了起来，胸脯拍的对河都听的见。没死，只是大腿上红了一片。
   龙老八眼神好，看到对面打枪的是那次赌钱他帮了他打抱不平的叫“幺佬佬”的人，自己的功夫“幺佬佬”是亲眼看到过的，于是就站了出来：“兄弟，打我两枪就是，看打的倒不？”对面听了声音耳熟，瞄着的眼睁开一看，哟，怎么象是他？“啪”的枪就响了，这就算一枪了。再好好一看，真的是龙老八，手就不知怎么了就是发抖。“啪”，又是一枪。两枪都不晓得子弹打到哪里去了。
   杨二爷这边把龙老八抬了起来：“神兵！神兵！”一路喊着进了城。
   龙老八这下名气更大了。可是回到家里一看，娘却早几年就不在了，房里都结了蜘蛛网。于是便铁了心跟杨二爷，杨二爷也从不亏待他。
   那年解放军进了城，杨二爷本来是避其锋芒，带了队伍进山了的。有一次却在艨艟溪遇见了，还没等杨二爷布好阵，解放军一阵机关枪就打了过来。杨二爷讲解放军打仗不讲规矩，不想与这些不讲规矩的人再打了，又看到人马也不多了，就自己给自己来了一枪。死前叫龙老八快跑：“你是神兵，他们打不死你的，你跑出去给我老娘讲我的光洋放到哪里的。”
   龙老八翻身就跳下水里，解放军看到一个人跳下去，就是找不到。他们又是北方人，不会游泳，就往水里估到甩了一个手榴弹。谁知这手榴弹刚好落到汨在水里的龙老八腰背上，龙老八想：“这下拐了。”本来把眼都闭了的。等了半天，没响。你讲神了不？神兵就是神兵！
   解放军不是红眉毛绿眼睛的，也不共产共妻。五零年那年，龙老八在山上听说中国要跟美国打仗，他就想：“老子在常德给日本人都打过，也没把老子怎么样。现在国家又有战事，一定要人，我们湘西人古来就是‘逮之不去，调之则往’。现在国家有事，我们这些人不去，哪个去？”于是就用这几句话说通了还跟着他的几个兄弟一起下了山。见到解放军只说了一句话：“自己人仅到打什么？”便缴了枪。
   解放军认为龙老八等没什么民愤，就让他们参加了解放军，送到了朝鲜。听说那次我们这小城去了几百人，后来回来的可没几个。龙老八是一个，鲜鲜活活回来的，没伤到一根毫毛。老班人说：“你看，到底是神兵哈。”
   到了我们记事的时候龙老八还很精壮，四个小孩爬到他身上他还可以不喘粗气走通街。他人很和气，喜欢小孩，也许是他没有小孩的原因。他在一个出力气的集体单位做工，我父亲被打成“右派”也是在这里做工。他们自己开玩笑说：我们这里都是些牛鬼蛇神，那最后的神就是龙老八挣来的。
   我们还小，不知道什么牛鬼蛇神，也不知道划清界线。听说龙老八是神兵，在常德打过日本人，在朝鲜打过美国鬼子，就叫他讲故事。他给我们讲的真多。看了上甘岭后他就给我们讲：“我就守过上甘岭，那家伙，美国人的炮太厉害了，把个上甘岭轰矮了十米，我们打是打赢了，志愿军可是死的人山人海哦。”我们就问：“那你怎么没死呢？”“我？是那么好打的死的？上甘岭那次，一颗炮弹打来，就落到我屁股后头，轰的一声，等我醒了一看，我睡到炮弹坑里，边上死了十几个。解放军手溜弹甩到我身上了都不炸，老美那几下拿我有什么办法？”这时在与我们一起听的大人就赞叹一句：“到底是练过神兵的。”
   可是不久，祸事来了。一群红卫兵把龙老八楸去了学校，记得还特邀了我们这些当面的受害者参加批斗会。红卫兵说龙老八是土匪，他造谣生事，污蔑解放军、志原军，还用秘信毒害青少年。批斗时红卫兵问：“你说你是神兵？刀枪不入？”龙老八大声说：“是的。”“我们也不用刀砍，也不用枪打，只用这鞭子抽你，看你神是不神！”“好。”他的回答的响亮今天我们都是记得的。红卫兵便换着人抽，我们亲眼所见，那龙老八脸上连颜色都没变，现在有的同学还回忆说象是还打了呼噜的。抽了半天，红卫兵想看看战果，解了上衣，连一条鞭印也没有。下面的同学便哄的笑了。台上的红卫兵气的不得了，只见上来一个红卫兵，闪电般的给了龙老八一拳。谁知龙老八动都没动，那红卫兵却被反弹了十几米远，跌下了批斗台。抱起一看，死了。龙老八呆着，任由人海的拳头淹没，口里喃喃的念着：“造孽了，造孽了。”
   后来我们看到的龙老八再不爱说话，有时偏着头，眼睛向天的呆半天，然后低下来，摇着：“造孽了，造孽了。”直到有一天他的尸体在酉水河里漂了出来。
   他是从河边的崖上跳下去的，跳前对天上豪气的喊：“老子就是神兵。要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小城里的人都说龙老八打捞上来时，卵子是直挺挺的朝着天的。
   这次父亲生病，我们又聊到了龙老八。我问父亲：“神兵真的就那么神？身上真的有功夫？”父亲答：“有些事真的是讲不清的。”
   一辈子不信秘信的父亲为什么不直接的回答有还是没有呢？他是在维护这块土地的神秘吗？他们都是在为了湘西这块土地而维护着这最后的神秘吗？

                           光伟二00七年三月二十二日

附：在这个论坛里，有我的一位及尊敬、及好的朋友，要我把这篇旧作贴出来，只好从命。如见笑于方家，还请多多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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