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如山】参赛作品004----岳父若在 [复制链接]

天问

主楼

发表于 2011-5-23 18:24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本帖最后由天问于 2011-5-24 14:31 编辑

　　以前，每到周末，我总会陪妻子去岳父家。岳父自然是不在家的，他去放羊，好大一群，这是岳父生活的主要经济来源。但到上午十点左右，岳父必会按时到家，先是听到院墙外羊的一阵咩叫，我便站到北屋的台阶上，笑眯眯地看着大门，一声清脆的鞭儿响后，岳父进了门，之后看到我，岳父的脸上立刻堆满了笑：“来啦……”然后又冲屋里大叫，“他娘，快打电话给孩子们，都来热闹热闹，这么好的天儿……”
　　
　　岳父喜欢我的到来，这已经成了惯例，每到周末，如果我没到，周末的晚上岳父一定会打来电话，问我是不是有了什么事，没来家里不放心呢，尤其是你岳母老挂着。我便笑岳父偌大年纪，还是如此地狡黠。其实我知道，岳父喜欢我的到来，不仅仅是因为我是岳父众多的孩子们中学历最高的，更重要的，岳父好酒，我又做得一手好菜，自然我的到来便是珠联璧合，岳父开心，我也高兴，小院里一整天都洋溢着欢笑，每个人都融在一个幸福的“家”里……
　　
　　如今，父亲节即将到来之际，不知怎的，我又想起走了近一年的岳父。
　　
　　岳父是患贲门癌去世的，其实十年前，我曾经送走了伯父、母亲和父亲三位老人，我以为我的心早已麻木，可是，当医生的诊断书摆在我的面前，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上面潦草的字迹“贲门Ca”时，我感觉天塌了。我想，无论如何，得把岳父的病治好，只为那一院的欢笑，还有那一个幸福的字——“家”。
　　
　　为岳父治病，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尤其是治疗费用，不过是众多儿女的九牛一毛。岳父一生之中，养育了六女二男，虽然二男中的老二在九岁上就夭折了，但所余六女一男各家的日子都过得相当不错。改革开放之后，各家更是如日中天，一家拿个一万两万，谁也觉不着手疼。但岳父却一直不肯去医院，岳父说：“花那钱干啥？现在的医院，太讹人了，谁家来钱儿也不容易……”起初岳父一直靠我在石家庄抓的中药维持，这连保守治疗也算不上。药很难喝，我知道岳父的口味，一向喜甜。但只要我在跟前儿，岳父总会闭着眼努力地把药喝下去，岳母就说：“你看你喝个药难的，孩子不来，逼你半天都喝不下去，喝个药跟要杀了你似的……”岳父笑：“孩子花钱买来了呢，不喝咋行，孩子不容易，跑腿受累的……”
　　
　　其实我的年龄正当壮年，跑腿的事自不必说，有车呢，火车一坐，两三个小时就到了。至于花钱，明里是我拿的，其实我知道那钱绝对不是我家的。岳父喜欢喝酒，我时不时地为岳父买些酒来，而岳父每每都会在我临走的时候，对岳母说：“他娘，给孩子拿俩钱儿，孩子在县城不容易，睁开眼就花钱哩……”我不要，可岳父硬是让岳母塞给我的儿子，妻子则笑着让孩子收下，当然，这又是我下一周末为岳父准备的杯中物，箸间食……
　　
　　岳父在家撑不住的时候，我提议去省医院治疗。可岳父死活不肯。依本地的风俗，岳父有儿子，自然得由儿子出钱，闺女们只管伺候。但偏偏大舅哥这几年的生意不太景气。这个情况岳父是知道的，所以尽管岳父已经七十六岁的高龄，但从来没有伸手向儿女们要过一分钱，岳父的收入就是那一群羊。岳父早上五点多赶羊出去，推着独轮车，上午十点回来，车子上满满的一车草；到了下午三点多，岳父再赶羊出去，推着独轮车，黄昏时回来，车子上仍然满满的一车草。岳父就是靠着这一车车的草，一群群的羊，手里才宽绰起来。
　　
　　岳父一生更以手巧与精明闻名乡里。在六零年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岳父竟然以他的巧手没让全家挨饿。岳父半夜偷偷去沟边荒地削红荆条儿，回来后编筐编囤，逢集时偷偷去卖，换来的粮食虽然少得可怜，但糊口却不成问题。再以后，尤其是国家政策好了以后，岳父赶集上店，做了经济人，有买卖牲口的，岳父做中间人，一来二去，岳父凭着一张嘴便能赚到不少钱。岳父七十三岁时，去赶集，路上碰到一个卖羊的，便与人家拉了拉，买下了那只羊，走到集上，岳父又卖了，一下子赚了三十元，每说到此事，岳父的脸上满是得意：“别看我老了，赚钱，你们年轻的也不见得比过我呢……”

以岳父的精明来挣钱，他手里当然应该有不少的积蓄，但的的确确岳父并没有存下钱。他的钱，都用在了他的儿女身上，甚至是隔辈人的身上。我曾经劝过岳父，为自己留几个养老钱，至少有个病啊灾的，不用看当小辈的脸色。岳父却笑：“都是一家人呢。我留钱干啥？退一万步讲，不是还有你们哩么……”
　　　　
　　岳父此时不去省医院，我当然知道是因为钱的原因，岳父是不想我们为难。但我还是执意要岳父去瞧病，因为与岳父相处的二十多年，我早已经走进了这个洋溢着浓浓亲情的家，融进了岳父辛劳经营的欢乐天地，更何况，我的父亲去世十多年，那种“子欲孝而亲不在”的痛，我哪能再一次轮回心伤？我苦劝了三天三夜，说医疗费的事凭我自己也全没问题，岳父才点了头。岳父说：“孩子真是好孩子，拿我跟亲老子似的待，我不去也对不住孩子的心，可就怕拖累你们……”岳父说这话时，低着头再不肯抬起来……　　

　　去省医院，自然我作陪，因为是我的主意，况且岳父很听我的话。三个月的陪床，我人都瘦了二十斤，但我并未觉得苦。与岳父相处的最后日子里，我想我早已把“岳父”的第一个字抹掉了。放疗后期，副作用折磨得岳父虚弱不堪，但半夜时分，不管是起夜，还是因为疼痛睡不着，岳父都是独自出去，不肯叫我一声，回来时，还要看看我睡觉有没有蹬被子。那个晚上两点多，当岳父再一次轻轻为我拉被子时，我醒了，但我并没有作声，我只想永远记住那个画面：岳父颤抖着双手，紧咬嘴唇，屏住呼吸，轻轻拿起被角，慢慢地拉，凑近我的脸，看看，然后蹑手蹑脚地转身去自已的床，走两步，回头瞧一眼，然后再走两步……
　　
　　最终岳父没有听从医生的嘱咐，继续化疗，而是固执地回到了分别三个月的家，岳父说想再尝尝岳母做的饭，想再看看那群羊。可岳父不知道，那群羊早在他去省医院时，已经全部卖掉。回家后，岳父看到此情此景，没有一句埋怨，而我给他买的药，他却再也不肯喝一口。不到半月，岳父就走了，走时，他只大叫一声：“怎么死就这么难啊……”我才明白岳父抱着速死的心，他为他给儿女增添了负担而感觉内疚，却从没想过如果没有了他，这个“家”字当如何写……岳父九岁丧父，一生之中，他苦苦支撑的，只是一个“家”字，在这个家里，岳父是天，天塌了，这个家，将何以堪？现时，岳父的儿女们各自都有了各自的家，日子过得都红红火火，可相互之间，却来往极少，也许人们心中对“家”的写法，各有不同吧。

只是，岳父若在，当作何想？
　　
　　这个家现在依然存在，但却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欢笑。岳父去世后，我也再没登一次这个家门，不是怕买酒，也不是怕做菜，只是觉得失了那群羊的咩叫声，仿佛失了一片天……
　
　　现在，我更多的，是喜欢闷在床上，期待融入梦中，因为梦里，我常常会笑酲：
　　
　　我陪妻子去了岳父家。岳父自然不在，他去放羊，好大一群。上午十点左右，岳父会按时回来，先是听到院墙外羊的一阵咩叫，我便站到北屋的台阶上，笑眯眯地看着大门，一声清脆的鞭儿响后，岳父进了门，之后看到我，岳父的脸上立刻堆满了笑：“来啦……”然后又冲屋里大叫，“他娘，快打电话给孩子们，都来热闹热闹，这么好的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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