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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淡淡一片云 于 2010-6-27 10:45 编辑
六月书事（下）
因为得到了那套《评传》，自然要配齐续编。续编三巨册，定价104元，孔网购得，连邮费103元。事务冗杂，读书不多，有两则笔记引起了注意。
《卢前笔记杂钞》说，有人在夫子庙以贱值买了几本同治六年和光绪初年的日记，让卢前判定是谁人所写，卢前最后确定这是甘梦六长子春海的日记。卢先生特别关注的是同治六年的米价，每石2元7角4分。我倒特别对卢先生笔记里顺手记下的应试考具单感兴趣。考具单详列如下：“解元蓝、号袄、号帘、卷加、卷袋、衬卷纸、草稿纸、镇纸、墨盒、砚台、笔、墨、马扎、五更鸡、碗、筷子、食盒、菜钵、抹布、钉、钉锤、勺、步步高、媒子、洋火、香、洋糖、洋参、松子、枣子糕、红头绳、壁上红、洋烛台、烛、剪子、水壶、茶匙、刷子”。一共38种，一看就是富家子弟的行头，再查，甘梦六是金陵藏书楼津逮楼的主人，难怪考试有这么大的排场。这些考具里，真正的考具不多，有很多是吃的，比如洋糖、洋参、松子、枣子糕，有的不知道干什么用，比如红头绳，我想应该是扎辫子的。五更鸡知道是个小火炉，可以晚上用来烹茶，但步步高、壁上红就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可以让我们相见当时富家考生的装备情况。一般的穷举子，肯定不会带这些多东西，穷到卖草鸡的范进自然不能，普通举子也不能。
其实那个时候应试绝对是一件苦事，是别有况味的。诗人连宝在《病余长语》卷二收录了十首落第诗，诗人认为这些诗是俳谐体，只是遣闷，登之集中，恐为大雅所羞，弃之则又可惜。但正因为这十首是率性而作所以很是珍贵，当时就在科场里广为传扬，现在我们可以通过这十首诗了解诗人科考的心境，可以由此了解出当时真实的科考。
诗云：
低眉短气又今秋，十上荆棘围老不羞。一日三餐何日了，三年一辱底年休。株旁待兔犹堪待，木上求鱼那得求。此味真同茹檗苦，听侬检点说从头。——今年秋闱又老着脸皮进京应试，我考了十次不中，难免低眉气短。一日三餐没完没了，三年的应试简直是自取其辱，也是没完没了。守株待兔还有点希望，缘木求鱼怎么可能呢。赶考之苦如吃黄檗，个中滋味听我细细道来。
槐花六月著新黄，举子囊空加倍忙。欲向豪家投左券，那容穷鬼上华堂。金钗拔去妻眉敛，白镪携来我气扬，襥被蹇驴潇洒甚，吟鞭袅袅入斜阳。——六月刚过，想要赶考的穷举子就要忙忙碌碌地安排进京的事情了。想去豪门借债，可豪门那容你进门呢，只好拔下妻子陪送的金钗换来白银，有了钱就有了底气。于是收拾行囊，骑个破驴，很潇洒地在夕阳下渐行渐远。
过得雄关与白河，无端又遇雨滂沱。放佛水边闻滑滑，依稀枝上唤哥哥。蹄涔踏去麻鞋湿，布袜沾来泥泞多。阿那何人双旆过，肩舆稳坐醉颜酡。——北行先过雄县，后过白沟，偏偏赶上下大雨，“咕咕”水声如同鸟的叫声，好像在说“行不得也哥哥”。泥泞中人跟驴一样狼狈，我连鞋都走丢了，沾得一袜子泥。不远处那是谁人坐着肩扛的轿子还插着小旗而过，看样子还喝多了。
前三门外日攘攘（前三门是指北京的前门、宣武门、崇文门。穷汉市在猪市口南。），穷汉街头赁客房。每共稽首争软座（作者注：穷汉市前有卖熟肉者，杂取牛羊肠胃诸秽物，一巨釜盛之。周围椽杙数十枚，缭以修绠，诸贱役围坐绠上啖之，还同乌什啖甜浆（摸稽哥、鸦方乌什，旗役中最贱者）。蒙茸裘敞真无那，羞涩囊空大可伤。闻道兰陵新酝美（兰陵，馆名。），几回咽唾不能尝。——天下举子汇集京师，前三门外熙熙攘攘，我只能在穷汉街头租房子住，吃廉价的熟肉和人争座位，和最低贱的旗人在一起喝上一碗糖水。对于纨绔来说这是一件无奈的事情，对于穷人来说也未必不让人伤心。听说兰陵馆那的美酒好喝，想起来也只能咽唾，那有钱去尝一尝呢。
携筐负凳手持筹（擦屁股用的小木棍），解带被襟候大搜。未卜何年脱苦海，恍如昨日渡卢沟，朱冠皂吏频呼叱，黑帽酸丁莫逗留。低首无言归号去，毡衫褴褛破羊裘。——皇家考规森严，为防某处夹带，每人发一个擦屁股棍子，手提筐，肩背凳，衣袋统统解开披着衣襟，挨个等着检查。真是受罪啊，不知道何年才能脱此苦海，其实自从过了卢沟桥我就跟进入苦海一般了。带红帽子的一个王八蛋说：你就你，那个带黑帽子的穷小子，该干嘛干嘛去！我只得无言默默归号房，谁让咱穿的破呢。
低屋难容冗长身，偶然哈欠打头巾，梗令偏遇狞狰卒，掩鼻恰当溷圊邻。他日玉堂知妄想，此生地狱是前因。闲中笑对同人说，坐此今经整九旬。——考试的号房低矮，对于个子高的人来说太显逼仄。三天太漫长，偶然打哈欠就自己打自己一下子。梗着脖子呲牙裂嘴面目狰狞地忘我构思，一抬头竟看见一个面目更改狰狞的兵卒看着我。自我感觉今年够呛，他年当官是没希望了，心想现在地狱般受罪的处境肯定是前生作的孽。我曾跟人说过，我一共考了十场，一场三天，三场九日，十场算来就是九十天，难熬啊。
今科侥幸毕三场，得意扬鞭归故乡。蕉鹿筵开才吃梦，番禺风顺又飘洋。金盆覆物分曹射，纤手衔钩捉对藏，欢宴未终飞骑过，儿童报道秀才康。——三场考试侥幸的是试卷都有效，终于考完了，打马扬鞭归故乡。按规矩，揭榜前，同人是要在一起吃酒席的，谁得中最后谁算账。外人也少不得请吃酒，这酒也不白吃，被请的倘若得中是要加倍报偿的。考试刚回来的那几天很热闹，划拳行令比较忘我，酒席还没吃完，儿童来报，我今年又落第了。
青云有路望迢迢，碧落仙人不可招，虎豹在山犹昨日，鱼龙点额复今朝。盐车骏骨无肥相，空谷佳人枉细腰，走马长安新贵少，争夸玉立好风标。——青云路远，我还是当个不招的方外之人吧。我原本如山林中的虎豹是自由的，今日落第也很正常。我年以老瘦骨嶙峋，如老骥服盐车，我空有才学，有司不知，如空谷佳人无人欣赏。再看那些走马长安的新贵少年，他们未必如我，却个个争夸自己好风标。
有客言旋自帝京，携来一卷贝多经（作者自注：谓魁卷也）。焚香净擦乌皮几。扫室旋开龟甲屏，细意咀含一子读，高声宣赞大家听，主司有眼真如炬，解得於菟项下铃。——有客说自京城来，带来今年考试第一名的墨卷。自己焚香净几扫地展屏后开始慢慢看，又高声朗诵给大家听。八股这东西人家果然写得比我好，有司也果然目光如炬，难怪人家高中啊。
共推先辈也居然，二十余年过等闲。当日红颜作后殿，于今白发领前班。肯堂不独输松雪，跨灶兼应让北山。（肯堂、跨灶是后辈超过前辈的意思，雪松、北山是诗人乡亲本家）十首新吟非浪谑，君看字字泪痕斑。——考了十场，自然被推为前辈了，没得中，这二十年就算是白过了。当年考试我算个年轻的，现在算是年老的了。别的不说，乡亲本家的后生都已经得中了，我依然不售，真够丢人的。现在写下这十首诗，看似游戏笔墨，其实是字字泪痕啊。
科举早就取消了，但现在一直还在科举着，高考便是。高考刚过，年年高考，我都会看见考点所在路被禁行，家长在外面焦急的等。每见此景，我都莫名的激动甚至流下眼泪。国家是在选拔人才，而这些人才只是想活得更好一些，初衷相悖，真正的人才未必就从科举来，但不科举又有什么办法呢？那些富家子弟吃着西洋参考试，更是令人可笑，考试好不好和吃不吃好东西有什么关系呢。当年我参加高考的时候，邻桌同学自曝临高考吃了500鸡蛋，不是也没考上吗，我连鸡毛也没吃，不是就一屁股蹲在屎上了嘛。
2006的秋天，老娘还在乡下老家居住，我每次回故乡，都要经过一个地方，竹篱上满是紫色的牵牛花开。经过时，我总有停留。这是太普通的花，但成片的紫色给人一种震撼。秋风萧瑟，花依然盛开。一场寒流，万木凋零，纤弱的牵牛花花事过了。那年的一场大雪过后，我再经过那里，采了很多花籽。想来年春天种在我的小院里，期待满院紫色的盛开。之后泡一杯清茶，在古琴的旋律中，想象花开的样子。但花籽一直在阳台的橱子里放着，并没有种下。去年冬天又是一场大雪，自己一个人在家，屋内暖融融的。寂寞中，独自看窗外雪花飞舞。突然想起了那些花籽。便在一个废掉的花盆中撒了几粒。几天后，花盆中有了动静，有三粒花籽冒出了新芽。大概是屋内温度太高，新芽两天时间长了有十几厘米。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就枯萎了。便把花盘放到小院废弃。这次种无花果就是用的这个花盆，真没想到今天开出一朵紫色的云。
父亲节那天收到一个短信：爹，父亲节快乐！是女儿发来的。今天晚上女儿从北京回家，一进门就喊，爸，给你父亲节的礼物。接过来一看，是两本用透明纸包装好的精装书，星云大师的《舍得》和《宽心》。这是两本在席殊书屋想买没买的书，女儿正好给买来，我连说太好太好，谢谢谢谢。女儿说，不用客气。说罢如燕子般厨房找她娘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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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10-6-26 1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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