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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混混 于 2011-1-19 14:27 编辑
不知为什么,我成了一匹马,被绳索禁锢成一团吊挂在马厩里,不能动一下脚趾和手指,嘴里被套上巨大的马嚼子,无法发出半点声音。密封的马龙头更是让我难以呼吸视听。朦胧中,我的主人在边上大声的列数我的罪行,谩骂和呵责让我羞愧,也依稀有种叛逆的兴奋。我听到主人的马鞭在我全身击打,声音如一曲迪斯科音乐,节奏急促又平稳。我过于麻木的身体感受不到被击伤的痛,却有一种奋力挣扎的压抑和快慰。接着,有物事被主人狠狠的刺进了我的身体,并在我身体里搅动翻卷,我想到那是根鞭棍,抑或是木桩。我的身体就开始随着那根物事的震荡而亢奋,似乎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开始扭曲,变形,膨胀,龟裂,最后爆炸开来。
和往常一样,梦醒时,我已被汗水浸透,是那种极度激兴后的虚脱。我听到我的心脏还残余着剧烈搏动后的余韵,这余韵很快蔓延了整个房间,于是,对面墙上的相框里,男友远志看我的眼神不再深邃忧虑,变得朦胧暧昧起来。
已经忘记第几次做这个梦了,记得二十岁的那个秋夜,我下楼经过父亲的房门口,听到静姨压抑的呵责和愤懑的鞭挞,还有父亲沉闷又欢快的呻吟,这个梦就撞入了我的某根记忆神经;然后在五年里,没有任何征兆的于酣睡中间断显现,如同今晚一样的紧张欢愉。
窗外,隐隐有秋虫在呜咽,还有远处车轮渺茫的怒吼。我知道今晚是肯定难以入眠了。慢慢的坐起,慢慢的脱下睡衣,慢慢的走到卫生间里。镜子里让我骄傲的身段和无暇的肌肤,突然变得诡异肮脏起来,有想毁灭的冲动。我知道,我的生命已经沦陷在了那个梦境。
黑暗里,我用一个小时去走十三级的木楼梯,将赤裸的身躯完全贴在冰凉的扶手上,一寸一寸的下滑,堕落。和往常一样,隐约听到了楼下父亲房间里那些痛苦而又旖旎的骚动。
想我是真的该离开了。
中午背着旅行包下楼,看见父亲依然陷在沙发里,保姆静姨也依然在不停的忙碌。我们脸上都带着友善的微笑,蓦然间,我发现这个家庭的三个成员关系竟会如此的简单又复杂,似乎每个人都在自己应有的位置上徘徊挣扎,但我已没勇气深究。
还回来么?父亲问我。
会的。我答。
我们等你。静姨说。
车子驶出院子停下,按下车窗,静静的看着这幢位于市中心单门独户的小楼,楼下的小花园是那样的娴静且神秘。我确信,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一定不会是我自己。
熟悉的城市里那些忙碌的人,牛马一样川流不息,这情形使我茫然,又孤立。大街小巷兜了半天圈子,也没有找到我要停泊的位置。傍晚时分,我来到远志工作的楼下等他。到华灯初上,才见他一脸疲惫的出来。看见我,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勉强送出一丝温暖。我欣慰的看着他笑,却遗憾的见到了他眼里流露出的困倦和无奈。
相对坐在朦胧的咖啡厅里,好想找回四年前相遇的激情,却发现已经无话可说。
我们结婚吧。我第五次提议。
他笑了笑,没有回答。
你不是不知道,我妈的遗产够我们活一辈子的了。你这样玩命的活着,还像个人吗?我提高了嗓门。
就是要活得像人,我才更加要玩命。他笑着说。再等两年,好么?
我苦笑。也许事业在男人眼里的分量,真的比女人还重。
其实我也明白,这个喧嚣的世界,像牲口一样活着的又岂止是远志。
我要走了。我说。
去哪里?他淡淡的问。
我想去探访下我妈出生的地方。查询我妈那些财富的来源。
也好。算找点事做做,路上小心点。
我花了半个月的时间,独自在崇山峻岭中找到了母亲生前提过的故土--------牛马寨。
听母亲说在并不久远的过去,一伙强盗隐居在此,后发展成一个村子。由于当初的两个强盗头目一个姓马,一个姓牛,这个村子就叫牛马寨。
母亲说,村子里从来没走出过一个女人,除非从牛角崖边跳下去,我外婆就是其中的一个。当时她怀里抱着我母亲,还有数十斤的金银珠宝。母亲能活下来,不能不算是个奇迹。
后来,母亲是怎么走出大山,又遇到父亲的,母亲没来得及对我说就因病撒手人寰。父亲因母亲离去也变得更加沉默,且与世隔绝,直到五六年后静姨来到我们家。
有关母亲的事,我不知怎么从来都没问过父亲。可能是静姨来了后,父亲就没了和我说话的兴致和精力吧。
到达牛马寨村口外那仅容一人通过的险峻之地,已是黄昏。我靠在进口的一块无字石碑上,惊叹起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给曾经的盗匪造就出这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绝好藏身之地。
远望牛马寨上空的袅袅炊烟,如同穿越时空迈入了另一个世界,我揣测,这个世界该是怎样的原始与野性呢?
好在马上就有人给了我最好的答案。那是一个叫牛头的男人,他是我被打昏后苏醒过来时见到的第一个牛马寨人,也是第一个在我身体里驰骋的男人。很多年以后,我才确定,其实那一刻是那个梦闯入我身体后一直的意愿。
以后一年多,在一个牛马和一种叫人的动物集居的草屋里,无休止的圆着一直困扰我的那个梦。我所表现出来的温顺和恐惧并没有改变我的处境。白天,我被捆吊在房梁上,夜晚,我被拴在床头。衣服对我来说也已成了奢侈。我成了一匹马,或是一条狗,而我的主人,是一个叫牛头的雄性牲口。
可能我的顺从和配合,主人逐渐开始相信我了,开始在我脖子上套上绳索牵到外面去,给整个寨子的人看。于是,我看到了许多面无表情的雄性牲口,还有,和我一样被禁锢的雌性牲口。
那天,我找到了外婆抱着我娘从牛角崖边跳下去的理由。
慢慢的,我努力试着和他们沟通,试着和他们交往。然后,我记住了两个人,一个是牛马寨的牛村长,一个是牛头的铁哥们马腾。
之所以记住他们两个,是因为牛村长在见到我后很吃惊的问我母亲和外婆的姓氏,我只是笑笑什么也没说。以后,马腾总是在牛头外出时来看我。并告诉我牛马寨的人之所以没有走出大山,是因为做强盗的祖先曾经在此埋了一笔宝藏,全寨子人世代都在寻找。寨子中曾经有个女人抱着女婴跳下悬崖,有人说那女人找到了。可既然找到宝藏,又怎会去跳崖。这理由很难让人信服。寨里人就仍然继续寻找着。
我开始佩服外婆的悲壮,她用生命给了全寨子人应有的惩罚。当然,我也给了马腾梦想得到的秘密,同时给了他梦想得到的承诺。结果,我成了在我母亲之后第二个活着走出牛马寨的女人。
原来在牛角崖边不远处,还有一条密道通往山外,那是做盗匪的祖先为自身留下的后路,后来不知怎么封闭了,被牛头和马腾无意中发现,并隐瞒了全寨人。
趁牛头外出几天的空当,马腾将我偷偷带出了牛马寨。我也兑现了我的承诺,告诉他村口那块无字碑后面的石块下,有我进村时藏下的小包,包里有一笔钱和几件首饰。
回到家,迎接我的只剩下静姨,她苍老得使我不敢相认。当晚,她用一根绳子随不久前病逝的父亲去了。在整理父亲遗物时,我看到父亲写给我的一句话:别怨恨爸爸。和你静姨在一起的日子,才是我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
我想生命本身或许就是奴役和被奴役的过程,人类一方面在改造自然,奴役自然,另一方面又不得不屈服自然,甘受自然奴役。就像父亲和静姨,就像我和牛头,就像远志和他的事业,就像这个世界上的一切。
和远志相对坐在从前的咖啡厅里,他的疲惫和焦虑依旧如昔。我没有说这几年的境遇,他也没有问。
我们结婚吧。他说。
看来你真的累了,再等等吧。我笑笑说。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傻,本来以为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连回首都是不必要的,可就是做不到。
不知不觉间,我和远志完成了位置的转换,可无论怎么转换,男人和女人总会有一个在犯贱。
很多时候,我都不明白,人和牲口的分界在于什么,人比牲口多了什么,牲口比人又少了什么。难道仅仅是衣服的遮掩么?!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像牲口的人,比如远志。也有太多像人的牲口。比如我。
再回到牛马寨,我成了下乡考察的投资商,在一个滴血的黄昏,牛村长和马腾领着全寨人对我表示热烈欢迎。我没有看见牛头。牛村长解释说,我离开后的一天晚上,牛头和马腾去牛角崖边找我,没注意坠了下去。
我在牛头和我曾经居住的草屋里呆了一夜,记起父亲留给我的那句话。恍然大悟了回这里的真正目的:那个梦境才是我渴望的简单又纯真的生活。
第二天,牛村长和马腾陪着我在寨子边四处查看,告诉我只要炸开山石,将寨子和外界的路打通,山里就能和外界互通有无,当地的许多特产,有很大的开发投资价值。我只是笑笑。
和马腾慢慢绕着寨子走到牛角崖边时,已经是傍晚,晚霞将下面的座座山峦染成五彩,云朵也变得梦幻般的璀璨,我陡然看到下面山坡上有两块如血般绚丽的赤红,心想,那是不是外婆和牛头碎裂的身体绽放的花朵呢。
我淡淡的笑着问马腾,这就是你看着牛头掉下去的地方么?
马腾看着我笑,我也看着他笑。
然后,我看到他的笑容马上变得惊恐绝望,那是他敏捷或者本能的抓住了我的一只手,挂在悬崖边时的脸色。
本来,我以为将一个人推下悬崖并不是件难事。可并没达到预想的效果。
贱人。马腾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脸上的绝望又变成了愤怒。
我尽量调匀呼吸,让脸上的笑容更加明媚。柔声对他说,贱人毕竟还算人,我是牲口。
他再次看看我,似乎明白了什么。脸色瞬间暗淡下去。然后松开了抓住我的手。
那声由近至远震碎山谷的惨嚎,传到我耳边成了回肠荡气的长笑。想来,牛头和我外婆在这里发出的声音应该也会如此动听吧。
寨子里人发现时,我正在悬崖边疯狂大笑。牛村长命令几个人将我捆在寨子中间的刑台上,我依然笑得不行。
然后,我看到了久违的鞭子和藤条,还有我依旧青春娇嫩的肌体。或许这正是我的期待,所以,当无数认识不认识的牲口在我周围挥舞着手里的鞭子藤条时,我的笑声一直都没有停息。
可惜,那群牲口并不真要让这种痛和快将我彻底摧毁。牛村长上前拎起我的长发,在我脸上狠狠抽了几下。我尽力给了他一个微笑,小声问,手感不错吧?
贱货!他在我耳边轻声骂,我知道你没疯,只要你把你娘的钱拿出来将寨子和外面的路打通,我们就饶了你。
你们就这么想走出去?
废话!活在外面才是人,这里的都是畜牲。
我笑了笑。说,活在外面的也不是人,是另一种畜牲。
夜里,我又重新轮回到那个从二十岁就困扰我的梦境里。被蒙着眼睛的我,开始还能很清晰的辨认出在我身体里冲刺的是谁,后来,发现这样的辨别毫无意义,于是,就只想象着一头牲口在被一群牲口吞噬,或者,一头牲口很欣喜且荣幸的在给予一群牲口快慰。
终于,牛村长的老婆站出来给我作证,因为她亲眼看见马腾是自己失足落下悬崖的。
几年以后,当我和远志开车来到牛马寨,想在这片山峦找个隐秘之地长久安歇时,那里已经热火朝天,欣欣向荣。成了乡长的牛村长正指挥着各种各样的人和牲口修建各种设施,并告诉我这个最大的投资商,他要将此地彻底开发的宏伟计划。
我想收藏原先村口那块无字界碑,牛乡长嘲讽地看着我说,早就不知埋到哪里的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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