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参与过一次抢救,不是作为医生,不是作为护士,也不是作为被抢救者,而是因为医护人员人手不够,作为病友我主动参与的。
当时我在住院,问题已经比较轻了。这时新来一个男病友L,20多岁,东北人。白血病医治后肺部真菌感染,痊愈后肺部愈后不好,出现气胸。人的肺,就像是一个气球,平时舒张有度。万一和人打架,被一刀捅穿了肺部,只要没有伤到主动脉,会出现暂时的气胸,但是经过手术处理,还是可以伤口愈合。而白血病移植后的病人,一旦出现肺部真菌感染且愈合不好,肺部就像是一个破塑料袋,稍微压力一大就可能裂开,比如说话声音大了点。所以呢,对于真菌感染的白血病人,是非常危险的。那正常人会不会感染真菌呢?大概率不会,但是也不绝对,有些免疫力差的人群也有可能,但是愈后要比白血病移植后的病人强得多。
L开始来的时候,气胸只是让他不舒服,但是不发烧,没有其他症状,医生暂时也没有好的治疗方案。如果是真菌感染造成患者高烧,这个我也会治,先用斯皮(当时一小袋900多元),搞不定换安浮特克加地塞米松,一针1000多元,一针不行两针,两针不行三针。如果这个再不行,还有一种进口药,副作用是患者输完眼前一片绿光,看什么都是绿色的。再不行,西医也没辙,八成要去太平间。然而,如果患者不发烧,没症状,这个反而难治。上述药物都不能解决问题,只能通过激素加抗生素治疗赌运气。
因为L的状态不好不坏,所以他母亲麻痹大意了,那天回家休息了一下,毕竟跟了好几天了。到了晚上,L忽然不好了。气胸严重了,十分痛苦,气胸的感觉是什么样子呢?就是脖子里能够充气的地方都在充气,然后堵住呼吸道,让人无法呼吸,最终被活活憋死!实习医生吓坏了,赶紧让L联系家人,L给他妈妈打了一个电话,只说了一个字:“来!”就再也开不了口了。
人的命,天注定,阎王叫你三更死,没人留你到五更!而阎王没点名,再危险也死不了。那天,如果是L的主治医师值班,L必死无疑!还好不是,是个胸外科的医生值班。人家胸外科医生自己也有病人,完全有权力不管血液科的事情,好在这个医生还不错,过来帮忙了。胸外科医生姓杨,三十多岁的文质彬彬的男性,沉默少言。一看这个情况,赶紧问L:“感觉怎么样?”L已经不能说话了,死死的抓着暖气管,两个实习医生已经慌了。杨医生说:“患者情况非常严重,通知家属了吗?通知了赶紧准备引流管,检测仪,准备抢救......”。“可是引流器在库房,我们没有库房的钥匙。”“快去向护士要!”实习医生出去找护士,带回来一个坏消息:护士也没有!
杨医生皱了皱眉,说:“找护士多要最大瓶的生理盐水,再找个引流管!顺便叫一个护士过来,准备手术刀,麻醉剂。”一个实习医生赶紧去找,晚上护士也要值班,只来了一个,另一个只能是时不常过来帮忙。我当时刚输完液,说:“我可以帮你们看检测仪数据。”杨医生没答应,但是也没反对。
实习医生给L接上检测心跳的仪器,我帮着看血压和心跳。杨医生命令两个实习医生,把L从暖气那里拽过来,放在床上。L已经蜷缩在暖气那里晕过去了。两个实习医生鼓捣半天,泄气的说:“我掰不动他的手指。”杨医生不满的说:“你连手指都掰不开?”那个200多斤的实习男医生说:“我是不敢,再用力掰他的手指会断的!”杨医生说:“那个角度无法抢救,再等一会儿他就危险了。”最后在大家的努力下,终于把患者弄了过来摆好姿势,这个时候,L和死人一样,感受不到呼吸。关键是:检测仪的血压、心跳都变成零了。
啊,电视里的情节,这是不是代表患者已经死亡了,一条生命就这样完了?我当时感觉很凄然,对实习医生说:“你看,他的心跳和血压是0了。”实习医生和我的表情一样沮丧,和杨医生一说,还是人家冷静,说:“看看是不是检测仪的贴纸掉了?”好吧,真是,一场虚惊,不过从数值看,即便我不是医生,也知道现在的数值很危险,血压的低压好像只有40了。手术室早就关门了,患者似乎也撑不到手术室了。杨医生带上手套,简单消了毒,拿起手术刀,先打麻药做局部麻醉,不过我感觉L是没有丝毫反应的,在L的侧肋上划了一个口子,不算深。然后用手指头捅啊,扣啊,掏啊,最后生生用手指把L的胸腔捅穿了!那边护士已经打开了大号的生理盐水的瓶子,倒掉一部分生理盐水,把引流管消毒以后给了杨医生,杨医生把引流管插进L胸腔,另一端插进大号的生理盐水瓶子,瓶子里很快开始咕嘟咕嘟的冒气泡。
整个过程L一动不动,这时L的妈妈背着行军床进来了,一看这个情况,眼泪就掉下来了,站在那里也不知道怎么办?慢慢的,大生理盐水瓶子里的气泡越来越少,可能气胸排到胸腔的空气被引导的差不多了。忽然一个眼尖的护士兴奋的大叫:“哎呀,L醒了!”大家才看到L慢慢的睁开眼睛,茫然的看了看大家,发出一声大叫,也不知道是被憋的,还是手术的痛苦,我明显看到杨医生松了口气,然后命令护士给L注射10毫升地塞米松,引流管要先带着,白天再做进一步处理。检测仪上的数值明显恢复,尤其是血压。整个过程的参与,让我感受到医生的不易,并且在救助生命时,人性的良善一面还是很明显的,每个人都在不遗余力的救人。
事后,实习医生也和L的母亲说:“今天幸亏是杨医生值班,否则他真的危险了。”L的母亲对杨医生自然是千恩万谢。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问L的母亲:“你是怎么进来的,这个点保安不让进,更不让背着行军床进来。”L的母亲说:“我就是要进来,他们能拦住我吗?”看着这个高高大大的母亲,我暗自感叹:“东北女人,关键时刻就是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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