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炉渣渣 于 2025-1-7 19:01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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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梅根村之后,马泰依马上就发现自己遇到了第一个困难。那辆刑警队的警车开进了村子在那里等他。犯案的现场与附近一带仔细搜寻过之后,封锁线已经撤了,留下三个便衣警察埋伏在树林里,他们的任务是观察路过的人,也许能发现杀人犯的踪迹。其余的警察该回城了。这时,天上已经没有一丝云彩,象是扫过的一般。但是一阵阵风还在袭击着村子。阿尔卑斯的热风仍然笼罩着这一带的村子和树林。这场雨并没有使人感到松快些;不自然的、令人窒息的湿热使每一个人都恼火、心烦,脾气不好。街灯已经点燃,虽然天还很亮。农民们纠集在一起。他们听说封·龚登有点牵连,便认为他就是杀人犯;小贩总是行迹可疑的。他们以为他已经被捕,便围拢在刑警队的警车周围。那小贩呆在车里,坐在两个直挺挺一动不动的警察之间,蜷缩着,打着颤。梅根村人越来越逼近大轿车,把脸贴在车玻璃上。警察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刑警队后面那辆警车里坐着检察官,他也给团团围住了。验尸官的小汽车也被包围,他是从苏黎世赶亲的。存放着小尸体的白色红十字急救车也同样被围得水泄不通。男人们站在那里,咄咄逼人地沉默着;妇女们都靠墙根站着,她们也同样一言不发。孩子们纷纷爬上了村中泉水池围栏。一种朦胧的、没有计划的愤怒使农民们集合在一起。他们要复仇,要伸张正义。
马泰依想挤开人群到警车上去,但这是根本做不到的。他决定赶快找到一位本地的行政长官,便向周围的人打听。没有人睬他,他只听见一句半句威胁性的话语。马泰依考虑一下,便进入了小酒店。他没有猜错;村长正坐在公鹿酒店里呢。他是一个身体肥重的小个子,脸色显得不很健康。他一杯接一杯地喝意大利酒,正从低矮的窗户里朝外张望。
“有什么事要我做的吗,探长?”他问道,“村民们不好管束。他们觉得警察不起作用,他们想自己来伸张正义。”接着他叹了一口气。“葛丽特利 是个好孩子。我们都很喜欢她。”
村长的眼睛里噙着泪水。
“那个小贩是无辜的,”马泰依说。
“那么你们干吗要逮捕他。”
“我们没有逮捕他,我们只是让他作证。”
村长用敌意的眼光盯着马泰依。“你这么说只不过是想推卸自己的责任,”他说,“这一套我们都知道。” “作为地方官员,你首先得保证让我们安全离开。”
村长喝干了他那杯红酒。他只管喝酒,一句话也不说。
“怎么样?”马泰依愠怒地问道。
村长仍然很顽固。
“为这件事,必须把那个小贩吊死,”他狺狺地说。
探长的态度很明确。“要想做到这件事,你还得动一次武才行呢,村长先生!”
“你难道愿意为保护一个性变态的杀人犯而动武吗?”
“不管他有罪没罪,法律是一定要尊重的。”
村长开始在晦暗的酒店房间里怒气冲冲地来回踱步。由于没人伺候,他便自己到柜台那里去斟酒。他喝得很猛,以致大股黑色的液汁都顺着他的衬衫往下流淌。外面的人群还是默不作声。可是一等司机想发动巡逻车,人群便在车前挤得更紧了。
这时检察官也走进了酒店里。他是费了好大劲儿挤进来的。他的衣服凌乱不堪。村长惊讶得目瞪口呆。一个来调查案情的检察官的出现使他感到不安;象所有的普通平民一样,他总觉得干这个行业的人有点儿阴森森,似乎凛然不可侵犯。
“村长先生,”检察官说,“看来,梅根村的村民有意要搞一次私刑。我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去叫增援部队。我想这样做秩序总可以恢复了吧。”
“我们还是再去跟村民们谈一谈吧,”马泰依说。
检察官用右手的食指戳戳村长的胸口。
“你最好还是让村民们清醒清醒,”他咆哮道,“否则的话,咱们走着瞧!”
外面,教堂的钟猛烈地撞击起来。从四面八方,都有人来支援梅根村民。连救火队员也来到了,他们也站在反对警察的一边。能听到少数稀稀拉拉的辱骂声。
“坏蛋!蛀虫!”
警察也作好了准备。他们预料村民会向他们进攻,这些人正在变得越来越控制不住。可是和梅根村民一样,他们也无能为力。他们的日常工作是维持正常秩序,打击个别的犯罪分子。现在他们面临的是一种他们不熟悉的情况。
人群忽然变得鸦雀无声,他们一动也不动。这时,检察官和村长还有马泰依一起从公鹿酒店里走出来了。旅馆正门外有一个带铁栏杆的宽台阶,三个人就站在这里。
“梅根村的村民们,”村长宣布道,“我请求你们好好听听布克哈特检察官先生阁下的讲话。”
群众中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农民和工人又象刚才那样一言不发、咄咄逼人、一动不动地站着。在为刚出现的晚霞映照得绚烂夺目的天空底下,在黑压压的人群头上,街灯象苍白的月亮似的发出微弱的光。这些人决心要亲自惩罚他们心目之中的杀人犯。在人群组成的浪潮当中;几辆警车挤在一起,象是黑色的巨兽。它们一次又一次地想挣脱开去,它们的马达从低声哼哼一直发展到大声吼叫,可是又没精打采地安静下来,最后就关掉了。一点希望也没有。每一样东西、每一个人——村中房屋的黑山墙、广场、街上的人群——似乎都被白天发生的事情弄得心烦意乱,压抑得喘不过气来,仿佛这件谋杀案已经毒化了整个世界。
“同胞们,”检察官轻声地、犹豫不定地开始讲话了——可是在鸦雀无声之中他的每一个字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梅根村的乡亲们,我们都为这桩可怕的罪行感到震惊。葛丽特利被杀害了。我们还不知道是谁犯下了这个罪行……”
检察官的话讲到这里就被打断了。
“把他交出来!”
人们高举起拳头;有喝倒彩的,有吹口哨的,讲话没法再进行下去了。马泰依呆愣愣地注视着这些群众。
“快,马泰依,”检察官厉声说道,“打电话叫增援部队来。”
“封·龚登是杀人犯!”一个高个子、骨骼粗大、脸色黧黑、胡子拉碴的农民大声喊道,“我瞅见他的;山谷里根本没有别的人。”
他是那个在出事地点附近田里干活的农民。
马泰依考虑了一下便站了出来。
“老乡们,”他大声说道,“我是探长马泰依。我们准备把小贩交给你们。”
大家吃了一惊,刹时间一片死样的寂静。
“你疯了吗!”检察官在探长的耳边警告道。
“自古以来,在我们的国家里,罪犯若是有罪,便由法庭判决,若是无罪,便由法庭开释,”马泰依接着往下说,“你们现在决定自己来充当法庭。你们有没有权利这样做,我们现在不管;你们自己就把这个权拿过去了。”
马泰依说得很慢,很清晰。农民们专注地倾听着每一个字,权衡着每一个字。既然马泰依如此严肃认真地对待他们,他们也要严肃认真地对待马泰依。
“可是有一件事情,我要求你们能够做到,不管对哪个法庭,我都是这样要求的,”马泰依接着说,“那就是公正。因为很清楚,我们只能在相信你们是要主持公道的情况下,才能把小贩交给你们。”
“我们就是要主持公道!”有一个人喊道。
“你们的法庭如果是公正的话,就必须做到这一点,那就是,避免作出不公正的判决。你们必须答应要做到这一点。”
“同意!”砖瓦厂的一个工头喊道。
“那么你们就必须研究一下:你们控告封·龚登犯了杀人罪,这个控告究竟公道不公道。你们为什么怀疑是他干的呢?”
“这个家伙是个惯犯!”一个农民高声喊道。
“这只能增加封·龚登可能是杀人犯的嫌疑,”马泰依解释道,“可是这并非证实他真是杀人犯的证据。”
“我看见他在山谷里,”那个黧黑脸、胡子拉碴的人又叫嚷道。
“你走到前面来,”探长要求道。
那个农民迟疑着不出来 。 “去呀,海利,”有人喊道,“别做胆小鬼。”
那个农民犹犹豫豫地走了出来。村长和检察官都退到酒店的门厅里去了,因此只剩下马泰依一个人站在台阶上和那个农民讲话。
“你叫我干吗?”那农民问,“我的名字叫海利·本茨。”
人群聚精会神地瞧着这两个人。警察们已经把橡皮警棍重新挂回到腰带上去了。他们也是屏息止气,观察着事态的演变。村中的顽童纷纷爬上了救火车上伸出一半的云梯。
“你说你在山谷里看见过封·龚登,本茨先生,”探长说,“他是一个人吗?”
“是一个人。”
“你那时候在干什么活儿?本茨先生。”
“我们一家人在一起种土豆。”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干的?”
“从十点钟开始。我们全家是在地头上吃的午饭。”
“除了小贩以外,你没有看见过别人吗?”
“没有,这我可以发誓,”农民断然说。
“得了,别瞎说了,本茨!”一个工人嚷起来。“我两点钟的时候就在你的土豆地边经过。”
另外两个工人也说话了。他们也是两点钟那会儿骑自行车穿过山谷的。
“我也曾赶着马车穿过山谷,你这个傻瓜,”一个农民大声嚷道,“你这个小气鬼,总是闷着头干活,象一匹马一样,还让你的老婆孩子也都这样,没瞧见他们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吗?一百个光了身子的女人打你面前经过你也不会抬起头来瞧上一眼的。”
爆发了一阵哄然大笑。
“那么,我们可以确定,山谷里并不是只有小贩一个人了,”马泰依接着说,“现在让我们继续往下调查。有一条通到城里去的路是和树林并行的。有人从这条路走过吗?”
“弗里兹·盖勃,”有人嚷道。
“我走过那条路。”说话的人是那个坐在救火车水泵上的身躯笨重的农民。“赶着我的马车。”
“什么时候?”
“大约两点钟。”
“从大路穿过一条林中小道可以到达出事地点,”探长肯定说,“你看到有人在那儿吗,盖勃先生?”
“谁也没瞧见,”那个农民用低沉的嗓音吼道。
“你也许碰巧见到一辆汽车停在那儿?”
农民吃了一惊。“我好象是见到的,”他游移不定地说道。
“你能肯定吗?”
“反正是有什么东西在那儿的。”
“是不是一辆红色的梅尔西德斯赛车?”
“可能是的。”
“还是一辆灰色的大众牌汽车?”
“这倒也有可能。”
“你的回答太含糊了,”马泰依说。
“哼,我那会儿正坐在马车上打盹呢,”农民承认说,“天这么热,谁都免不了犯困。”
“那我可得提醒你,在大路上赶车是不许睡觉的,”马泰依责备道。
“马儿自己会认路的嘛,”农民反驳说。
每一个人都禁不住哈哈大笑。
“你们现在开始明白,如果你们自己想当法官,你们面前还有许多疑难问题呢。”马泰依告诉大家。“这个案子并不是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犯下的。仅仅五十米以外,就有一家人在土豆地里干活。如果这些人警觉些,这桩罪行是不可能发生的。可是他们没有注意,因为他们根本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他们没看见小女孩走过,又没看见走过这条路的其他人。他们恰恰注意到那个小贩,事情就是这样。而盖勃先生呢,他刚好也在他的马车上打瞌睡,不能提供法庭所需要的精确的证词。情况就是这样。你们是否认为这个小贩已被证实是有罪的呢?这个问题你们必须问一问自己。不管怎么说,向警察局报告的是他,这一点是对他有利的。我不知道,你们作为法官准备怎样做,不过,我要告诉你们,我们警察局的人准备怎么做。”
探长停了一会儿。他又是单独面对着梅根村民了。本茨已经狼狈地缩回到人群中去了。
“我们的做法是这样的。每一个嫌疑犯,不管他地位是高是低,都要经过最严格的审查。任何线索,只要有一点点影子,都要加以追究。不仅如此,如果必要,别的国家的警察也可以动员。而你们也明白,你们的法庭并没有多少办法来探求真相,而我们却拥有许多设备可以使用。现在,你们决定该怎么办吧。”
一阵沉默。梅根村的村民在沉思默想。
“你真的愿意把小贩交出来吗?”
“我说过我愿意的,”马泰依回答道,“如果你们坚持要这样做的话。”
梅根村的村民们犹豫不决起来。探长的话给了他们深刻的印象。检察官感到不安。在他看来,事情很玄。不过他马上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你们把他带走吧!”一个农民大声吼叫道。
梅根村民们默默地让出了一条空路。
检察官用火点燃一支雪茄烟。“你真是在冒险,马泰依,”他说道,“要是你不得不遵守诺言,那又怎么样?”
“我都是算计好了的,”探长不动声色地说。
“我希望你永远也不要答应一个你必须要兑现的诺言。”检察官说。他划了第二根火柴来点烟,接着向村长道了别,大步向他那不再受到包围的汽车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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