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二春秋：江湖，谁的江湖 [复制链接]

河蚌-赌徒

主楼

发表于 2024-5-10 14:58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本帖最后由河蚌-赌徒于 2024-5-10 16:07 编辑

才子
那天的方得意一身青衫，手里并没有折扇。自从礼部王侍郎他家二小子都开始学他的样子拿一把折扇在天佑大道招摇过市起，他就发誓再也不碰那玩意儿。今天，他只是在腰畔简单挂了一柄剑。虽然，他知道这也无法阻挡人们跟风的热情，但是一想到那群衙内们的水桶腰上别上一柄纤细的剑，走动起来，剑柄摇摆着撞击着那一个个满是肥肉的大肚子，泛起阵阵涟漪，他就觉得很是开心。更何况，虽说只要有钱，自然可以买到宝剑无数，但他腰畔的这柄，却是独一无二的。可惜，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多少人与他擦肩而过，却无一认出。这也就怪不得方大少爷在那方印章上刻的四个字“举世皆浊”。

三岁“咏鹅”，六岁通“四书”，十二岁高中榜眼，入翰林院，手谈败尽棋侍诏十六，其临摹的历代名家字画几可乱真。从此，他不再是方觉晓，不再是礼部尚书家的独苗，而是万岁御笔亲封的“方得意”。得意，自然是说他是天子的得意门生；但方大公子更愿意把它理解为“得意忘形”，得其意而忘其形，是为真得意。方得意自觉还没到这个境界，他才刚上路呢，是为“方得意”。他长得并不帅，所以，他改变了京城的审美；就像当年来自高丽的歌者朴太白，一度让天下少女认为单眼皮才是美一样，在过去的几年里，人们开始相信，长得像方得意才算帅。朱雀大街那边赛华佗的诊所，每天都至少走出五个得意同款。

高手
王大记得那天的阳光很好，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昏昏欲睡。能够陪方大公子出这趟闲差，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少林玄在，武当天机子，崆峒龙虎先生，据说都没少给莫师爷送银子；但，最终，方得意还是选择了泰山门这小门小派出身的王大。选他，倒不全是他竟然不懂得送银子，而是喜欢他的名字。“王大。”方得意莞尔一笑：“哈哈，这名字倒也有趣儿，就是他了。”对此，莫师爷自然不会阻拦，事实上，方公子要去礼佛的落花县，那种小地方又哪儿会遇到什么真正的凶人？更不要说王大虽然名字土，但“十八盘”掌法却跟他人一样实在厚重，那是实打实的二品小宗师身手。

方公子看着身边眯着眼睛，挂着两个肿起的眼袋儿，一幅老实巴交的王大，就觉得说不出的满意。高手，就得是这个气派。你不能太嚣张，走在路上一身杀气，目光如电，手按刀柄，满脸的生人勿近，这一看就不入流嘛，不够自信，破坏画风。像王大这种，才有那种返朴归真的质感，就像太和殿门前台阶下的大瓮一样，跟方公子的逍遥配合无间，相得益彰。更何况，能够从那种小门派里脱颖而出，成就二品高手，这说明什么？说明王大也是个天才，而且，他还得足够谨慎。要知道没有底蕴和靠山的天才，通常都是活不长的。这样的一个人，才是最完美的跟班，就像方公子那柄无人认识的名剑一样，那是一种低调的奢华。

众生
腊月二十五，时近春节，路两旁的摊头上满是各色年货，从猪尾巴到猪腰子，应有尽有。太平盛世，哪怕是这小县城里的老百姓，那日子过得就算不是多么富裕，但也不会拮据。方得意在人群中信步而行，边看着路边的玩意儿，边看着逛街的老少男女。他很喜欢这种没有人认识的感觉，在这个遥远的异乡，他却感受到了比京城更为温暖的红尘味道。他不得不佩服自己，在去光明寺礼佛前，先来这边的街市走走看看，是多么明智的决定。红尘炼心，入世出世，都不过是手段，自在才是目的。当然，这些，并不适合跟身边的王大交流，估计他也不懂。不过，这种不被人理解的感觉，其实，也不错。有时候，孤独，就是最大的骄傲。

方得意正在人潮中各种感慨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因为，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双愤怒的眸子和一张涨红的脸。方得意很讶异，然后，顺着对方目光示意的方向望去，原来他不小心踩掉了对方的鞋子。那是一双普通的黑色布鞋，鞋刷洗地不够干净，沾染着星星点点的黄泥。“哎呀，真对不住了。”方得意笑着将自己的靴子挪开，拱手道。此事如果传回京城，世人知道方公子会为了这点小事儿向一农户道歉，那对于方公子的名声自然更是加分。当然，方得意在意的不是这个，他只是单纯地喜欢此时此刻的这个画面。“待得礼佛静心之后，理该将此画下来，用哪种画风好呢？却难画出众生平亲的意境。”方得意不由想得入了神。

合理
“你是说，当时公子道歉了？”莫师爷盯着王大问道。
“是的，公子道歉了，笑得那么真诚，那么谦逊......”满身血迹，面目全非的王大回答。
“那对方为什么还会动手？”莫师爷神色一寒。
“或许，或许是公子笑得太好看了。”王大黯然地道。
莫师爷久久无语，一字一顿的问：“当时，你为什么不出手？”
“他出手太快，太突然，我，来不及阻挡。”王大绝望地说：“而且，您也知道，不到万不得已，公子并不希望我出手，那会影响他的画风，嗯，是这么说的...”
“怎么会来不及？且不说公子是逍遥派真传，你可是二品宗师。”莫师爷冷笑：“对方是哪个门派的？难道那个鸟不拉屎的小地方，还会有少林掌们这种级别的一品大宗师，去刺杀几乎从未与人结怨的公子不成？再说，杀人，总要有动机，就因为踩掉了鞋子？”

踩掉鞋子，被方公子踩掉了鞋子，然后就把他杀了，这个描述，显然不但莫师爷不会接受，方大人不会接受，六扇门和朝廷也不会接受的，因为，这不合理。“我们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方大人的这个要求，并不高。

侦骑四出，悬赏翻番，明暗各条线上的耳目力量都被动员了起来。目标只有一个，抓住牛二，找出那个隐藏的动机。主谋是谁，到底是方大人的政敌，还是妒忌方少爷的某个纨绔子弟？除了万马齐喑人人自危的京城，几乎所有州城的茶楼酒肆里的说书先生，都在分享着最新的小道消息，且一个比一个合理。

“去年中秋，明心剑派凌波仙子病逝，据说其实不是病死的，而是因为怀了身孕......”
很快，真相大白了，当然，不是说杀方得意的真相，而是那身孕的真相。明心剑派掌门一夜连杀二十三位说书先生后，在黄鹤楼横剑自刎，这是后话。

合情
“当时他笑得很贱，很欠揍。听口音他就是外乡人，否则，又怎么会不认识大爷我？说实话，我就是看不惯他那种，明明长得很矬，却自以为很帅的样子。但是，我是讲道理的人，当然不会因为这个就动手。虽然，我的确很不满意他那副嘴脸，道歉？他一点诚意都没有！”现在回想起来，牛二仍很是忿忿：“他踩掉了我的鞋子，你懂吗？他还在笑？！”

“那么，你为这个杀了他？”花无缺放下手里的烤地瓜，苦笑着问道：“然后，你就带着我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我没有想杀他……”牛二慢慢回想起来早上的事儿，还觉得一切太不真实：“我本来是想给他一巴掌的，可我没想到他会拔剑，那把长剑剑鞘里的，竟然是把短剑，好吧，该说是匕首，他边向后仰头边拔剑的时候，我的手恰好就在他脖子边上，就顺手......”
……………
“这一掌横切看不出是哪个门派的路数。”衡山莫大先生捻着山羊胡道：“但单就时机的拿捏来说，可谓妙到巅毫，有种返朴归真的惊艳。更要命的是他切的位置，你们看，就是这儿，根本不需要用多大力，而当时方得意的是站位和站姿，是的，无解。这是真正的杀手，你们以后行走江湖，务必多加小心。”

好吧，这当然是一个非常经典的战例，并在随后几年内被各大门派纳入其教学体系，但至少在当时，人们更关心的是，那个杀手在哪里？

方府密卷，外二篇
时间：腊月二十五，巳时
地点：落花县，朱雀大街
方得意的笑容慢慢消褪，他眼前的粗豪汉子好像并没有息事宁人的意思，还是死死地盯着他。尤其好笑的是，他那双紧紧捏着的拳头，还滑稽地发出了声响。“哈哈，还碰上恶霸了。”方得意的兴致也来了，冷眼看着对方道：“你动我一下试试？”

只是一掌横切，方得意就倒了出去。正在昏昏沉沉中等着看笑话的王大，傻眼了，他正在苦思冥想的是，一会儿该如何夸赞少爷的神武。少爷会的武功太多，武当绵掌，少林拈花指，逍遥折梅手，天知道他会如何应对？不同的招数，不同的效果，那就该有不同的喝彩，才算应景。少爷最看重的，可就是画风。可是，一切，却是这么地不同。少爷死了，只是一掌，然后一拳，他连遗言都没有留下。王大眼看着他的胸脯瘪了下去，落地后还在地上弹动了一下，腰间的剑鞘甩了起来，一把短剑飞出，正撞在他的肚子上......

合法
五莲山，就在落花县的郊区不远。方得意要礼佛的光明寺，恰在山腰。在光明寺所在山峰对面的一处不起眼的山峰上的密林里，新盖了一座茅屋。看不到炊烟，只有阵阵骂声从屋中传来。
“不是说头牌吗？不是无所不精吗？”牛二把手里的衣服摔到花无缺的身上：“你看看你补的这衣裳，隔着三丈远都能看着腚了。”
“少他妈冲我耍威风！”花无缺一把将衣服扒拉到地上：“要不是你杀了人，要不是你杀的那人刚好跟我那儿过了夜，我会跟你跑路？是你牵连了我，牵连，你懂不懂？”
“那你去举报我啊，去领赏银啊。”牛二揶揄道。
“你当我不想啊？”花无缺郁闷道：“那赏银早就被人领走了。”
是的，案子早就已经破了。“牛二”已被凌迟，而其幕后主使靖江侯则被满门抄斩。杀人的那天的场面，用说书先生的话说：“很是壮观。”

一切手续都是合法的，当然，不是以人民的名义，如果一定要说名义，大概是法制和天理？
礼部在京城里为方得意举办了隆重的追悼大会，安魂法事由佛道两家联合主持，写挽联的是儒道宗师。据说那天满城缟素，哭声漫天，全国各地的才子都云集京城，为其送行。美中不足的是，当天晚上，京城青楼的价格竟然涨了三成。
这种乘火打劫的行为，当然受到了士林的口诛笔伐，而青楼联合会也不示弱，还击的理由是“市场经济”：“一个小姐一晚上要接三个举人，外面还等着四个秀才，不涨价不足以维稳！我们这是合法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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