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泡桐树下，仰头，看挨挨挤挤、团团簇簇的紫色花朵，在枝头恣肆绽放，极尽张扬之能事，把春意拉拽得热烈而浓酽，我轻轻叹了一口气。
先生打趣说，咋啦？黛玉妹妹又伤春悲秋了？
哪跟哪？我是在无数次路过、观察，再三权衡之后，终究放弃了拿它们作为解剖并观察“花的结构”的实验材料，才忽而无限惆怅的好吧！
泡桐花正是季节。
满足生物实验的诸多要求。譬如，单个花朵；花型偏大，长约6、7厘米，花冠呈喇叭裙状，最窄处直径也有3、4厘米；有深棕色花萼，呈座钟形状。花萼、花冠、花蕊（包括雌蕊和雄蕊）界限分明，雌蕊的子房显眼膨大。
且满树满枝、成千上万的庞大开放量，足以让几百号学生像地主家的傻儿子那般奢侈练习，无需太顾虑资源的浪费造成其他困扰。
然，不得不放弃的理由，却又一言难尽，是泡桐花有小瑕疵：1、花冠外层有腺毛分泌的黏液，上手撕的触感很不好。2、花的气味略有点闷，闻之上头的那种。3、花色近看，好像暗沉、粗拙了些……要作为解剖实验的原材料，不得被孩子们嫌弃死？
后来找到了其他实验替代品，是同事养在隆耕园的布景金鱼花，花朵略偏小了些，子房也不够显眼，但视觉和触感还不错，规避了泡桐的不妥，总算松了口气，又不免再叹息了一声：可惜泡桐空长满枝花，却难堪大用啊！
再经过水渠遇到这株泡桐，依旧尽态极妍写尽春意盎然，不觉莞尔：都说万物有灵，它会不会有知觉，晓得因了所谓的不足，在我魔爪下逃过了一劫？
我其实一直不太喜欢泡桐。
小时候常听村民拿它打比方。比如说谁家娃没出息，就是“泡桐一样，光晓得憨长”。再如，“桐木做床，春梦不长”，或者“桐木做轿丧天良”。
啥意思？是泡桐树贱生速长，用俗语来说，“泡桐像把伞，五年好锯板”。
村落间、池塘边，无需刻意栽培，莫名就出现一株，三两株；但凡水肥到位，从幼树到大树只需七八年。也因此木材质地松散、偏软，不太能承重，对木材硬度有要求床啊，轿啊，桥啊什么，以及其他家具之类，就必须摒弃了。
——使用寿命短，如此难堪大任，相较于它能招凤凰来栖，能斫中段为伯牙古琴的“梧桐”兄弟，谁还能稀罕得起来？
看过两则消息，都是跟泡桐速长有关的：
一个是某地为防止小树歪斜或倾倒安装防护铁架和铁圈，没有来得及撤除反而成了大树树干的紧箍咒；另一个是在柳州某狭窄小巷，两边都是高楼遮阴的情况下，还能有空心树野蛮生长至10多米高，请专业施工人员花了好几个小时，才一截一截往下砍伐直至平根锯断。
至于浙江金华2015年把一对白花泡桐评为“十大名木”，除开它们见证了战火纷飞的年代，更多还是因为它们“肯长”——才84年树龄，就高达26米，胸径70-80厘米，且平均冠幅14.6米。
是的，“肯长”，是我对泡桐的初印象。第二个印象，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记忆里有两株大泡桐树，都是风景独好蔚为壮观。其一，是我们村的池塘边，距离我家几米远的光景。另一，是我最初工作的单位，巧了，也是有个大的水池边，在校门入口处几米远。
春末夏初时节，不管是记忆里的两株，还是眼前的这一株，恣肆汪洋如出一辙：
满树满枝不见半片绿叶，只有喇叭似的大型花朵，几十朵为一串，每串都是下面的怒放、上面的将开未开……一串串举在空中、半空中。串串儿也多啊，挨挨挤挤，灿若繁星，浩如烟海，铺满大伞似的树冠，写尽了盛景繁华。许是淡紫色的缘故吧？远远看去，带着某种美梦的气韵，如诗如画，似真似幻……偶有一朵、半朵脱离，打着旋儿落下，啪嗒坠地的质感，真是让人爱到心里去了。
这繁华景象太扯眼球了。以至于我明明不喜这树，偏酒至微醺或午夜梦回念及旧时光，率先从脑海里跃至眼前的竟都是泡桐花：在半空紫云似的铺陈，与水面的半池漂浮相得益彰，相映成趣。不觉已是满心柔软，想起来它是属于村庄的，代表着我的一段童年岁月，而淡忘了它的诸多不好，以及我对它的诸多不喜。
至于我素来不喜欢泡桐的缘由，是它只合远观，不可就近赏玩——类似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其他细节经不起近赏，也即之前实验材料摒弃的缘由：
比如，花色凝滞、呆板、粗拙，少了轻灵和秀美感。再如，花冠密布细细的腺毛，分泌的黏液易黏附尘灰，啥时候看都觉得脏污污的。亦如，花冠内侧有更暗的色素沉着，像极了老年斑什么的，愈发拉低了颜值。
加之这树速生便极易中空，往往风吹伴随枝折，尤其是一场春雨后，零碎残落颇显萧条。想想，遍地纯粹的落花该有多美？偏夹杂几截残败枯枝，是不是忽而就有大煞风景之感？
记得它最让我惊艳的一次，是从城区返回我所在的镇上：
作为刻意栽培的行道树，水杉羽叶初绽，生机无限，满眼青葱翠嫩。偏有泡桐花开点缀其间，浅紫花和青翠叶相互映衬，成为另一种绝佳风景。隔着车窗望去，水杉尤见明丽、清雅，泡桐更显浪漫、幻美，别有一种婆娑、柔妍之态。
这，让我想起来爱情、婚姻，远观怎么都好，走近了各有各的难。但，就算是再难的爱情和婚姻，也可能曾在某个清晨或黄昏，让人窥见其美好的刹那，哪怕惊鸿一瞥，甚或浮光掠影，都好。
泡桐继续存在，继续生长，不为我的喜好买单。
花落之后，硕大的绿叶奋力催生，很快长成浓厚繁密的树冠，仿佛在不经意间，就遮天蔽日起来。就没见过大到如此嚣张的叶片，长卵状或心脏形，蒲扇似的，总有二、三十厘米长吧？还有长长的叶柄，看得人瞠目结舌。
它大概是我见过最大叶型的乔木了。但我也因此嫌弃，果然树憨憨，树干憨长，连树叶都憨长。长那么大干啥子？显眼包。不能低调收敛点么？本来就易折，这下好了，加重负担嘛！
出乎意料的是，这树却成了“兰考三宝”之一。他们说，有机会来河南看“焦桐”——兰考县委书记焦裕禄于1963年春在“一号风沙口”栽下的一棵泡桐树，满载兰考人民“千顷澄碧”的期望。
贱生，速长，根系发达，……我都能理解。我就不太明白，它那么大的叶片在贫瘠干旱的土地上是怎么克服蒸腾作用带来的巨大损耗的？传说中的“淹不死杨柳，旱不死泡桐”竟然是写实篇？也太神奇了吧。不知道兰考的泡桐规模可能比南京城的法国梧桐？我总归是要抽空实地去看看才是。
清明之日桐始华。桐花落尽，春天也就近尾声了。我和泡桐的缘分似乎才刚刚开始。又或许缘分早就在了，只湮没于琐碎里，不曾被我清晰认知到罢？
是该多关注关注它了，这带着乡村独特气息的树种，在很长的时光里不为我所喜，却在不经意间帮我刻录下许多珍贵记忆。他们说，泡桐在吸附粉尘、净化空气方面独胜一筹，被称为“天然吸尘器”，恰恰是它不为我所喜的花、叶的黏液效果。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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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24-5-6 0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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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斤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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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5-6 13:5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