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相聚
富贵和杏福见到了侦察班长修文中。听二人把老六交代的事情说了后,立刻向连长作了报告,连长连夜安排去拦截。
修文中说:“你俩走了五十多里地,很累了,饿了吧?吃点饭,就在这儿休息。”
炊事班给拌了一盆疙瘩汤,端上来。富贵、杏福是真饿了,晚饭没吃,饿着肚子走路,忘了饿,这会儿才发现肚子要饿扁了。也不客气,也不嫌烫,呼噜呼噜吃起来。吃完,修文中领着去一人家,让杏福烫脚,挑泡,与房东大娘一起睡,富贵就在炊事班将就一宿。
次日,村子里热闹起来。这是解放军的一个先头连,先行穿插过来,执行监视牵制新和县城敌人的任务,等大部队到了之后解放新和。这时候,解放军出操的出操,打扫得打扫,挑水的挑水,帮着房东干活。杏福起得早,也帮着房东大娘烧火。
富贵被惊醒后,紧忙起来。来到屋外,见一个一个长着胡子的解放军说:“起来了,小伙子。听说你是锔匠,会补锅吗?”
“那当然会了。”
“呵,当然会?手艺一定不错。我们有一口锅,行军躲避飞机的时候,叫子弹打穿一个洞,给补一下?”
“没问题,这是应该的。在哪儿?”
“不急。你是哪儿的?”
“过了河,一百多里,中成县张家庄的。”
“出来多久了?”
“快半年了。”
“小伙子,你可有福气。你们那儿解放两个多月了,我们过那儿的时候,要分地呢。你回去了,就有地种了。”
“真的?”富贵高兴地跳起来。村里不大也有千余口,有一家地主,占了大部分土地。但产量很低,都是沙地,还是旱地。就地主家打得起井,浇得上地,但那也只有几十亩。虽然地主不算恶霸,但村里还是穷人多。手艺人往外跑,留下的不是当长工就是做短工。家里有几亩薄田的,由于天灾人祸,也只能管个半饱,毕竟是自己的土地。所以,穷人们谁家不想有几亩地?就算薄地,也是自家的,长了庄稼是自家的收成,富贵玩命挣钱,就是想买地呢。
吃罢早饭,就开始补锅。擦干净锅窟窿的里外,在炊事班生炉子,架起坩锅,弄了一块生铁,放到坩埚,炊事班有手摇鼓风机,倒是省了风箱。富贵听人叫他方班长,就说:“方班长,这个锅被打成这样,背锅的受伤没有?”
长胡子的方班长说:“还有不受伤的?幸亏这锅帮着挡了一下,要不,可就要了亲命了。”
说着帮着鼓风,炉火烧旺,铁融化成铁水,这时候,就见富贵一手拿着一块牛皮垫子,上铺了一层炉灰末,用手把炉灰中间搅出一个小坑,另一只手拿着一团隔烫的布团,让方班长小心将铁水倒进手里的炉灰窝窝里,富贵两手铁水在里布团在外相互配合,迅速把铁水按在锅底漏洞处,按住待了一会,等铁水凝固才松手,随后把锅内壁补痕处理平整,倒水试了试,不漏水。
方班长满意地拍拍富贵,说:“真是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小伙子手艺不错。多少钱?”
富贵忙站起来说:“不要钱,帮解放军做这点事,还要钱,我还要脸不?”
方班长笑呵呵地说:“那不行,交易平等。我们有纪律的。”
“那我吃饭也要给钱。”
方班长呵呵笑起来,拿出两块钱说:“小伙子,你挣钱不容易,走南闯北,多辛苦啊。这样,补锅三块,饭钱一块。就给你两块。收下,收下。”
富贵双手捧这两块银元,感动得眼圈一红,有些哽咽地说:“方叔叔,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过去,我躲着当兵的走,就怕被当兵的欺负。没想到,解放军跟亲人一样,我……”
方班长拍拍富贵说:“小伙子,解放军就是咱们穷人的队伍。你不是叫富贵吗?共产党、解放军就是要打倒国民党,解放全中国,让老百姓过上富贵的日子,过上幸福的生活。”
富贵用手把眼泪一抹说:“谢谢共产党,谢谢解放军!”
方班长说:“我还要谢谢你呢,你帮我们修好了铁锅,这就是支持我们。你知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没有锅,就不能煮饭,我们就没法吃饱,就没有力气打仗。所以,你也是功臣。今天是中秋,回家好跟家人团圆去吧。好啦,回家以后好好过日子。”
富贵收拾好东西,告辞方班长,修文中过来了,笑呵呵地拉着富贵说:“得亏你送信来,你知道,昨夜缴获了多少东西?好家伙,两辆大车满满的,光大洋就有五千多块。那些金银珠宝也值老鼻子了。都已经封存了,等解放了,就交给当地政府。追到的时候,大车坏在那里,正修呢,那个老刘同志好样的。可惜,让那个管家跑了,黑灯瞎火没有追到。哦,你走啊,那好,咱们以后再见!”
说着给富贵敬了个礼!领着富贵到房东大娘那里,与杏福会合。
辞别大娘,出村继续往北走。心里没有了阴影,走起路来格外轻快。走了十几里,到了河边,见到一个村子,杏福认出这就是后墩——自己的家。
此时,已是太阳过午的时候,只是阴着天,看不到太阳。杏福兴奋地领着富贵,穿小街,走小巷,来到一家。大门就是用荆棘扎成的篱笆门,里面传来说话声。杏福叫声:“娘!娘!”
“谁呀?福儿……”一个中年妇女冲出屋子,抢上前来,抱住扑过来的杏福,母女抱着大哭,母亲断断续续说:“昨晚还做梦呢,今早就听见喜鹊叫,还真的喜事来了,福儿回来,团圆了。”
后面是几个孩子,高高矮矮三个,一个男孩,两个女孩,穿得破破烂烂,瘦巴窄骨,一看就是营养缺乏。杏福擦擦眼泪说:“娘,我给你说,这是富贵哥,就是他救了我。要不是他,我还真的见不到你们了。”
杏福娘也擦了眼泪,见富贵长得清瘦但很周正,穿的破旧但很干净,一看就是勤谨人。何况担这挑子,应该是手艺人。家有万贯,不如一技在身。有手艺就不愁没饭吃。忙说:“小伙子,谢谢你,快进屋。晌午了,也没好吃的,刚做了几块月饼,粗粮的,孩子们正要吃呢。”
富贵明白,穷人家能有多少粮食?不挨饿就算好的了。于是,把挑子放在墙边,说:“大娘,这村里有没有货栈?”
杏福娘一愣说:“孩子,打听货栈干啥?”
“我去看看有没有东西可买。”
杏福娘刚要说话,杏福截住说:“富贵哥,别去,你不认识,很贵。”
富贵说:“来的匆忙,嘛也没带,我可过意不去。”见杏福娘要说话赶紧又说,“早上在解放军那里吃的饭,补了一口锅,人家非要算钱,硬给了两块大洋。这样,大娘,你去买点过节的东西吧,就算我的一点心意。”说着,把两块钱递给杏福。
杏福知道家里的情况,不让富贵为难,对娘说:“娘,这是富贵的一点心意,再说,今天是八月十五,大过节里没点好吃的,也说不过去。就收下吧。”
娘犹豫了一下,看看女儿,又看看富贵,尴尬地说:“你看这家里穷的,你爹不知道啥时候才回来。杏福你让富贵进屋,我去货栈看看。”说着,走出栅栏门。
富贵进屋,家徒四壁,实在是太穷了。就小声对杏福说:“福儿,你能跟我走吗?”
“哥,我想走,可家里这样,我不忍心走。”
“福儿,我攒了十几块钱,留给你娘。咱们走。俺那儿解放了,分了地,有盼头。回去日子过好了,再回来接济行不行?再说,你们这儿也快解放了。”福儿点点头。
一会功夫,杏福娘回来了,提着油盐,还有猪头肉、花生米、几斤白面。脸上有了笑模样:“嗨呀,买了这么多,一会我烙饼。”
杏福接过来,拉着娘去厨房,就是个不遮雨的草棚子,小声对娘说:“娘,你觉得他咋样?”
“很好啊,很能干。”
“娘,她对我有恩。我想跟他走。”
“那王家呢?”
“我跑出来,就没想再回王家。在王家干了这么多年,一分不给我,还挨打挨骂,早还清了。再说,解放军都来了,快解放了,王家都跑了。”
“我看这孩子对你是真心,不知道家远不远?”
“不是一个县,是中成县的,挨着咱这儿,他家不远,张家庄,就百十里,我会回来看娘。”说着抱着娘的肩膀撒娇。这还是多少年第一次,娘眼泪禁不住又淌出来。
杏福帮娘擦泪说:“他对我好,他有手艺,他家解放了,分了地——解放军说的。”
“这多少年,让你受苦受罪,没有享过福,娘不落忍,你就去了,娘也没有嫁妆准备。委屈你了。”
“娘不许说这个。不是穷吗。我啥也不要,就要一家好好的。”
娘和面,杏福烧火,娘和好面。擀开,放油盐,抹均匀,卷起,揪成几个面团,擀成圆面饼,锅内滴点菜油,一张饼放进锅,一会儿,香气扑鼻,不大工夫,几张饼烙好了。做了一个野菜汤,端出去。一家坐在一张破饭桌旁,小板凳坐下,开吃。三个孩子顾不得有生人在旁,眼巴巴看着,杏福娘卷了三张烙饼,卷几块猪头肉,让他们去一边吃,三个孩子跟过年一样,欢天喜地跑到院子去了。杏福娘打量着富贵,拿起一张饼递给富贵,问起家里情况。知道富贵家是一个手艺人家,比上不足,自给有余,比自家强太多,就放下心。
午饭,其实已经是午后多时,喝了碗野菜汤,打了个饱嗝儿,富贵对着还没吃饭又卷起烙饼要递过来的杏福娘,不好意思地说:“大娘,饱了。大娘,你也吃。”
杏福娘放下烙饼,咽了口唾沫,说:“那好,坐下歇会儿,福儿,你陪富贵坐会儿。”
富贵与杏福嘀咕了几句,出门从挑子里取出一个布包,进屋对杏福娘郑重地说:“大娘,我不会说话,可我喜欢杏福。我要娶杏福。希望大娘成全我们。我向您保证,一定对杏福好,一辈子。这是我的聘礼,没有多少,十五元,是我的一点心意,请收下。”
杏福娘一愣,忙说:“孩子,我不要。穷家富路,带上路上用。”
富贵说:“大娘,我有手艺,路上还能挣,再说,我还有点零钱,够吃喝了。放心,我俩肯定不会挨饿的。”
杏福娘眼泪流出来了,撩起衣襟擦拭,这辈子哪里见过这么多钱呀!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福儿可有福了。接过洋钱说:“好好,我收下。按说,应该住几天,过完节再走。不是解放军还没来吗?万一王家找来就麻烦了。还是走了好,走得远远的,王家找不到就没事了。咳!你们路上小心。”说着眼泪涌出。
富贵和杏福双双跪下,磕了三个头,站起来,富贵挑起担子,与擦泪的杏福一起,辞别杏福娘和弟妹,出门拐上大街,继续向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