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是个很跟潮流的老太太,智能手机玩的溜,妈妈后来阿尔兹海默了,也不影响玩手机,她睡不着,我经常在凌晨两三点起来上厕所的时候,还听见我妈玩手机的声音。
我就大声喊“老太太赶快睡觉了!”
我妈一般会说“我刚醒,睡不着了,看一会”
我妈发病的时候还在电脑上打麻将,这爱好十几年了,从我爸瘫痪在床开始,我妈在电脑桌前打麻将,我爸就在身后躺着,我爸“啊”的一声,我妈就回头摸摸他“咋滴了老头子?”
我姐说“我进门的时候我妈坐在那打麻将,还跟我说话来着,我午睡,我妈还去门口看看我,睡了一觉醒来没听见我妈的声音,不放心,过去看,我妈头趴在电脑桌上,一只手像在地上捡东西,我忙问你捡啥?妈没回答,再仔细看脸都暗红了,人也不能动…”
姐姐总是遗憾没有及时发现我妈发病,她总说“想不到啊,上午还去跳广场舞了,就中午那一会…”
我妈后来很怕死,天天把死挂在嘴上“我不如死了得了,如果我像你爸爸那样,那可拖累死你们了”
我妈怕死不是因为“死”,她怕死是因为她是医生,她自己知道一个人在死前那种漫长的挣扎。
我爸的生命是个奇迹,他舍不得我妈,总是稀罕吧嚓的看着我妈,糊涂的时候,还跟我妈叫“妈妈”
这说起来就话长了,我爸出生母亲就去世了,那个年代一个鳏夫没办法带个婴儿,我爸就被送来送去,谁也不要他,后来,好不容易有个无子的寡妇收养了他,给了他无尽的母爱,再后来,后奶奶在爸爸当兵的时候去世了,“妈”就是我爸心里的执念。
我指着妈妈问爸爸“他是谁?”
爸爸痴笑“她是我妈”
爸爸后来瘫痪了,十年,活的很辛苦,可是他就喜欢我妈,脚都烂掉了,疼的蜷缩成一团,还是舍不得我妈。
我妈怕,我妈怕她像我爸爸那样,爸爸有她呢,他们相爱,他愿意忍着所有痛苦陪着她。
妈妈说,她不想像爸爸,她不能拖累儿女。
妈妈天天说“死了得了”,可是又很怕死,有一点不舒服都要哼哼,我姐就陪她看医生,我姐跟我们说“我妈其实怕死,有一点不舒服就很紧张”
我们都不了解妈妈啊,我妈不是怕死,我妈是怕死不了。
我姐给我打电话“你快回来吧,妈病危了”
很突然,真的,我那时刚好放暑假,还在慢慢准备回家,我想,我有一个假期呢,陪着我妈我哪都去不了。
我就跟我姐说,我先玩十天再去。我玩了九天了,已经在准备出发了,我姐就给我打电话了。
我现在没有一天不在后悔,悔意总是在夜幕,像忧伤夫人的灰色长袍把我包裹弥漫。
妈妈在Icu身上插满了馆子,人也有点浮肿,一动不动,毫无知觉。
我哭了又哭,求了诸天神佛,我发誓我以后肯定乖乖的,听话,不让妈妈操心,妈妈不要死,哪怕像爸爸那样,不能动,甚至再坏一点,哪怕植物人没意识都行,只要妈妈活着。
可是妈妈早早的下了决心,她不要躺着拖累女儿,我求了神佛也没用,妈妈不肯醒。
科室主任是我朋友,她说,真的尽力了,好不了了,要不让你妈妈出Icu,你伺候几天,你妈走了你也安心。
我知道,她这是违反规定,做为朋友,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护士长也是我朋友,床位那么紧张,也给了个单间,我跟妈妈不停的说话,妈妈没有一点反应,人就像一个沉重的面团,没有一点自主活动,翻动一下的那种感觉,就是死沉死沉的,让我害怕。
妈妈又熬了几天,没有一点求生的意志,没有一点向好的反应。
天气炎热,慢慢的,妈妈高烧不退,受压皮肤起泡,怎么翻身按摩都不行,嘴里困着厚厚的牙垫,不停的有胃里打的流食涌出,妈妈甚至都不消化了,全身的细胞都存了死志。
那天我早上回家吃了饭,洗了澡,去医院让姐姐姐夫回家,我坐在妈妈床边握着她的手摸着她的脸说“妈妈那你安心走吧,太遭罪了,我知道你不愿意这样。你最惦记的就是我,妈妈你放心,我很好,就算我现在是一个人,我也是在过我喜欢的生活,我知道你没办法理解和接受我现在的生活状况,可是我真的很好,我能管好我自己的,你放心吧…”
我絮絮叨叨的说着,妈妈涣散的眼睛突然有点聚焦,呼吸也明显急促起来。
我妈的保姆玲姐突然说“老太太你是不是惦记你小包里的钱?是不是要给你老闺女?”
我妈突然深深的“啊”了一声。
玲姐说“放心,这事我跟二姐说,老太太小包里的钱给老闺女”
妈妈的眼神又涣散了,又开始无意识。
玲姐说“老太太天天看着她的小包,总跟二姐要钱攒着,谁来看她给的钱她也攒着,里面可能有几千块钱了,就等你回来给你”
这是公开的秘密,我妈攒的钱,就等我回来给我,她总觉得我吃苦了,没有钱。
我说“看着老太太挺平稳的,玲姐你回去吃点饭吧,休息一会再来”
玲姐走了不到十分钟,我突然感觉我妈的呼吸不对,我按着呼唤器,大声喊医生来救命,我哭的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可是我心痛的要命,能感觉到我最重要的什么离开我了,不用人说,我就知道。
后来我把我妈的手机拿走了,每月交话费,妈妈的头像在我所有的社交软件里。
妈妈所有的社交软件也都在,有时候还有我不认识的人发消息打电话,我也不回。
妈妈的手机放在我枕边,里面下载了番茄,消消乐,喜马拉雅…我睡前就拿着,玩一会,再翻翻妈妈的相册。
有时候我想,妈妈走了也好,否则,妈妈知道我生病了,遭这么大的罪,那得多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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