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故乡】远去的农活

渝夫文苑

　　


　　人生苦短，烦忧多多，看似光鲜的背后，其实都有这样那样的烦恼。
　　按照哲学家的说法，人生的一切烦恼，其实都源于三个基本问题：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将去向何处？
　　对大数人而言，后两个问题压根就不是问题，来处和去处，简单明了，谁都逃不过的自然规律，实在没什么好矫情的。倒是头一个问题，确实很难有普世的标准和答案。
　　原因很简单：我们最大的敌人是自己，世上最难的事是了解自己。
　　比如我，地地道道的农家子弟，但我拥有父辈一样的勤劳与质朴吗？尤其是离开老家多年以后，是不是已经沦为农村人不像农村人、城里人不像城里人的邯郸学步式的人间笑话？
　　真是些难以直面和回答的问题。




　　一
　　我得承认，身为农民的儿子，或者说作为一个曾经在偏僻山村生活了二十年的农家子弟，自己并不合格。说得再到位一些，就是个冒牌货，或叫赝品。
　　这并非妄自菲薄，也不是故意拿自己开涮。毕竟，我能熟练完成的农活实在太少，压根儿不会干的农活太多，如果做个种田种地、靠天吃饭的传统农民，就算饿不死，日子也会过得紧紧巴巴。
　　倒不是因为懒惰。从小，我就是个勤快的孩子，也乐意向大人们学这学那，无奈天资愚钝，模仿能力太差，动手能力极差，总是不得要领。用左邻右舍的话讲：这细娃儿，天生就不是干农活的料。
　　言外之意，说我笨手笨脚，根本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农民。
　　他们这么讲，是基于三个方面的事实：一是我的小脑天生不够发达，肢体动作不够协调，以至于连爬树这样简单的技能都不能熟练掌握；二是我在干农活方面的表现委实太糟糕，糟糕到笑料百出，惨不忍睹；三是我从小读书用功，学习成绩尚可，经常拿奖状，糊满了家里的半面土墙。这些因素综合到一起，乡亲们很容易得出类似的结论或共识：这孩子，除了读书，别无出路。
　　对于此类结论或共识，我的父母是乐意面对和看到的。于是，母亲和二叔（继父）拼尽全部力气，供我一直读到高中毕业，期望我考上大学，彻底扔掉锄头把把，从此走出大山，端上晴雨不忧、旱涝不愁的铁饭碗。
　　只可惜，当年我读的是不允许参加统一高考的职高。尽管我不甘心就此被大学拒之门外，也曾十分努力地学习和全力备战职高对口师资招生考试，可运气实在太差。1994年4月底，尽管我就读的四川省开县正坝职业高级中学反复争取，但最终还是没有争取报考四川畜牧兽医学院师资专业的指标，我也因此彻底失去参加高考的机会。




　　二
　　职高毕业后的大半年时间里，我没有随波逐流外出打工，而是选择留在家里，力争做一个不太一样的农民：既种田种地，又用新方法小规模养猪，还尝试着学以致用当乡村兽医。
　　结束了学校生活，我终于有机会全面接触农活，白天黑夜地忙乎，田里地里一把抓，还要走村串户去给牲畜治病，日子过得紧张、劳累而又充实。
　　于我而言，要学的农活实在太多了。
　　为了学会抬石头，就算双肩被杠子磨得血肉模糊，我也不叫一声疼，咬牙坚持向乡亲们学步伐、学号子、学换肩、学歇气，直到跟上别人的脚步，直到不拖众人的后腿。
　　为了学会打谷子，我卷起裤腿，光着脚丫，头戴草帽，赤膊上阵，一步一动地学习，直到合上他人的打谷节拍，直到能够顺利拖动半桶转移阵地。
　　为了学会挑东西换肩，我尝试着使用不同的扁担，尝试着负重并在各种地形上调整扁担的位置，尝试着使用之前总是用不明白的打杵，直到后颈部磨出一个大包，直到能够随时原地换肩歇气。
　　那大半年，是我亲密接触土地的大半年，是我全方位体验农村生活的大半年，也是我深切感受农活苦累的大半年。
　　那大半年，让我深深懂得了什么叫面朝黄土背朝天，懂得了什么叫汗水摔成八瓣，懂得了什么叫“锄禾日当午，汗滴和下土”。
　　更为重要的，是我看到了山区农村生活的不易，看清了扎根山乡创业的艰难，明白了贫困不必死守、人生可以迂回的生存法则，进而重新调整了生命旅程的前行方向。




　　三
　　1994年冬，当我决定报名参军，当我最终应征入伍，在“一人当兵，全家光荣”的光环之外，其实是“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的百般无奈。
　　仔细想想，如果当初我上的是普高或重高而不是职高，如果我考上了当时还管分配工作的大学或中专，如果我在农村有更好的出路，也许不会选择当兵。
　　原因依然简单：我不是块好铁，亦不是好男儿。我实在太普通，普通到没有任何特长；我不是个好农民，很多农民赖以生存的农活都不会干。
　　选择当兵，尽管有大到“保家卫国”、小到“报考军校”等冠冕堂皇的理由，但实际上就是一种逃离——逃离祖辈父辈们代代相传的生活方式，逃离已经延续了二十载的生存环境。
　　如果当初选择继续坚守老家农村当兽医和养猪专业户，如果接受镇里组织部门的期望和培养继续往下走，如今的我，可能是个山村里发家致富带头人，可能是一名村干部。当然，也可能啥也不是。
　　就在昨天，邻家女孩还在跟岩哥讲，如果你老爸不当兵，现在可能是村主任，或者是村支书。儿子反问我当初为什么不坚持留在农村发展，没等我摆开架式正儿八经作答，邻家女孩开起了玩笑：主要是你老妈不想当官太太，不想当村官的太太。
　　岩哥莞尔，我亦窃笑。
　　这说法，绝对新鲜；这理由，无可反驳。
　　事实果真如此吗？显然不是。背后的真实原因，让我用拼搏与付出解读了许多年，至今还诠释不清楚、解释不明白。
　　转眼，离开老家、远离农活已快三十载。
　　农活远去初心在，梦里依稀田园情。回首再看当兽医、养猪崽、干农活那大半年，回头再品那大半年繁重农活带给我的人生感悟，回程再望这二十六七年经历过的风风雨雨，曾经的辛苦辛酸已荡然无存，所谓的委屈压力早随风飘散，深埋于记忆深处的，唯有深深的怀念、久久的思索、淡淡的惬意。
　　一切过往，皆为历史；所有落幕，皆为序章。牢记遥远的故乡，记住远去的农活，不为重新咀嚼苦难，只为初心使命不忘。


　　渝夫2014年4月24日晨草于沈阳，2020年3月26日晨完善于石家

满堂花醉三千客

选择大于努力，不是合格的农民，但是合格的作家。

渝夫文苑

满堂花醉三千客 发表于 2023-9-27 07:47
选择大于努力，不是合格的农民，但是合格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