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薄荷味 于 2023-9-19 17:59 编辑
旋风锅
一, 说叫旋风锅,也有说旋坡锅。郭自然是姓氏郭,而不是锅。也或者当初就是锅吧。那都是故人的事。这村子不小,现在说十四纵或者十六纵、十五横或者十七横,一纵一横成一家。五六百口子人。每家都是七间方方正正的大瓦房,外带东西或南北的偏房的四合院。刚刚记事儿那会子,不这么周正,偶有里凸外凹,相比现在都是小户人家。南北有条大道,还带着拐弯。谁家树园子里多盖了一座房,只好转一转。转出去的路直通着这个村子里的老墓田,要去北边的两个村子里串亲戚都要穿过这条长长的路。向西北也有条路,那是通往鲜儿娘家的一条路。
鲜儿,是郭家的媳妇。论辈分该叫鲜大娘。老公公是村里的负责人,是个老革命。老革命膝下只一女。老革命凭着过硬的觉悟在村子里说一没有二。他在堂叔兄弟们里排行老三,老大没听说,老二一辈子生了十一个孩,一个没存活,要了个闺女,最后也淘了个女婿,再最后生了两个儿子,一个未成年疾病殁了,另一个缺点心眼儿,跟着他父亲回了老家了,不得一母亲也跟了去。老四大媳妇生了一个闺女。老四媳妇死得早,老四又找了一个,还是生了一个闺女,也有点缺心眼。不得以,过继了大闺女的大儿子立门户。还有老五老刘老七老八老九,好的不很好,坏的也不很坏。有的养不起去他乡的,好像还有一个闹土匪时出去了没回来。
老革命女儿出嫁了,家里也冷清。老革命觉悟高,对着三奶奶疼爱有加,那真是捧在手心里。一个深冬的大早晨,地上的雪尺半深。他急匆匆从外面闯进家里,裹在被窝里三奶奶吓了一大跳,三爷爷的胡须眉毛都白了,脱下帽子,头顶上好似滚了锅,热气腾腾地。嗖一下,一股凉气,撞进了三奶奶的被窝里。三奶奶只穿着汗衫子,滚出被窝子,再细看,竟然是一个小包裹。三爷爷喘着气,一腚蹲到了冲着屋门挨着床的椅子上。老式的圈椅子,被他撞的差一点翻到后墙上。“你看,你看……”指着被窝里,让三奶奶看。三奶奶抖着手,翻了翻,嗖,一下收回手,眼球都要滚出来。是一个小人儿。三爷爷给她捡回一个小孩儿。
小孩儿有了名字,叫高升。这个孩子命真好,到了三爷爷家,就到了福窝里。三奶奶拿着如己出。在本村里,恰有一户人家媳妇也生了娃,为了一口奶,就给高升认奶娘。女儿嫁的远,偶尔回娘家,很开心,爷娘总算不再孤单了,心也归到自己家。
一转眼,十几年过去了,高升长足了,凭着老革命一心为公做得正干得好,村里就推荐高升做了卫生员。再后来,就成了赤脚医生了。高升,个自并不高,身子骨也单薄,袜子鞋穿足了也不足一百斤。找媳妇,却也不费劲。西边村子里,鲜儿爹也是村里的老负责人。开个会,茶个话,就了解家底为人的三爷爷家。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高升和鲜儿的婚姻就成了。鲜儿见过面之后,不乐意。不想认这门婚事,寻死觅活好几次,也认了。过门后,不如意也经常,不是婆婆的,是高升的,人是好人,心也好,就是过不了样貌这一关,看着不顺眼儿。鲜儿一米六七的个,白净面,鹅蛋脸,眼是眼儿,眉是眉儿,杨柳细腰语音软,也是前后邻村位数不多的美人坯。回娘家,路过村北口,来来去去是经常。
有一次,心情不大好,和爷娘说了一些婆家的事,被爹听见了,骂了一大顿。回家时晚上了,走过村北口,就觉得后面有人跟着。她心惊,就快走,可步子越走越艰难,快要急哭了,也顾不得,咬着牙走,就看到了最后面人家院子上空点点亮,更来了力气,开始跑起来,有土坷垃敲到脚后跟,迈一步,敲一下,精准精准的。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次数多了,她就不那么害怕了。她说给高升听,高升就放下手中的事,结伴去结伴来,也不怕三爷爷瞪眼子。熬着熬着,就有了两个男孩子。也到了计划生育的年份了。两个好,人丁兴旺,三爷爷三奶奶好长脸。后来,也有人说起来村子北路口的事,还有人说能看见老墓田里有人猜拳行令白酒席,也有人说还能听到男人笑女人哭,也有男男女女搅闹喧嚷。
二, 高升没升,儿子升。儿子们半大人,三奶奶走了。三爷爷老了,也不放心。单干了,村里新的村干部上来,就又多一个赤脚医生,顶上来。三爷爷就在临了村中心街上大队部边上一间房子里,开了经销店,和供销社搭桥,出出进进的村民用品也方便,油盐酱醋茶,煤油洋火儿的,赚个零花钱。小几年,就成了村里的小财主。
不经意,也能得罪人。就有人骂瞎话,说小私孩子。私孩子是坊间骂人最狠的话。得罪了谁,就被骂私孩子,是很丢人很没面的话。经销点,生意很不错,高升人小脾气好,也勤快,天天守着,小心护着,也还过得去,两个孩子也就成了村子里最享福的男孩子。也会有一些意外事,论说也不算事儿。有一次,经销点半夜里起火了,有人把一大堆干酥的玉米秸放在了门口,还泼上了柴油,门是大木门,从外面挂上了一个锁。三爷爷气坏了,报了案。再后来,也没有人再说起。估计是三爷爷保密好,村子里没有人受处罚。三爷爷病了,三爷爷不想树仇家。三爷爷走得很安详,两个大孙子和高升守在身边。闺女也来了守在床尾,闺女大儿子二儿子也跟着。他们一家人都去了一个工业大城市,都成了国家人。
没多久,高升的经销点不干了。又换了另一家负责人的孩子在十字路口的东侧开了经销点。那间房子也成了后面人家的南大门。两个儿子读书,上学,学业一般化。鲜儿也成了中年妇女了,高升也成了半拉老头子。
老房子很多都坏掉了,老人儿也都走远了。新瓦房一排排立起来,高升,在原来的地基上翻盖了大瓦房,又在村后面分了一块宅基地,不几年又改了一位院。两个儿子着靠了。盖新房,娶媳妇。三爷爷在老墓田里也笑了。老墓田里也都开了荒,都成了良田了。
三, 也经常有人问,旋风郭,是刮旋风刮来的么?三爷爷没有说。也有说是从河北枣强移民而来的。就好比私孩子,是怎样的个私。也有人说起来津津乐道。哪个村子里没有一点风流事,哪个村子里没有一点风流史?
三爷爷家,不兴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三爷爷不愧是老革命,思想正。高升娶了媳妇生了娃,都不知道他自己是私孩子。鲜儿,后来也拿着走夜路受惊吓当成了话嚓嚓。有人说是皮猴子,也有人说是黄大仙,还有人说郭家老墓田里住着大神仙。
大儿子住在老宅改建的大院子里,二儿子住在外面的新院子里。高升和鲜儿不想和他们住,就在大儿子的院子南面临街盖起来三间砖瓦房。临着街,出门是村子里的十字街的横向路,吃了饭,就坐在临街上,聚聚就是一大堆人,东家长,西家短,都是好婆婆,都是好媳妇。
村子最后面的那家人,不大好。也是两个儿子,都没有了,孙男孙女一般般,老宅子早都没有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大仙儿在他们家住,留下一点点恩典事。
坊间里,一转眼,就像换了一个新世界。高升的大儿子一个儿子,小儿子也是一个儿子。大儿子儿子小,小儿子儿子大。大大小小差不多,读高中,读大学,找工作,找对象。哪一件也不是容易事儿。
大儿子的儿子谈了对象了,一家人高兴的不得了。今天送西瓜送青菜,明天送牛肉送羊肉,本地的特产都送遍了,媳妇也没来。谈了两三年,女孩子一撩手去了大青岛。一家人,一筹莫展了。小儿子的儿子在公司上班,还没谈对象,又想去当兵。两个大孙子,过年过节放假,从城里回来,开着私家车,很好看。大儿子不敢懈怠,说是要攒钱,小儿子和媳妇黑夜都不歇,也忙着种大棚,种蔬菜,六轮车拉着菜赶早市,钱也不少赚。
人丁兴旺好。大儿子媳妇,经常埋怨自己没有闺女,小儿子媳妇也经常说一个儿子还不如俩闺女。闺女好啊,冰箱里没有啥给你补上啥。儿子是冤家,冰箱里有啥拿走啥。旋风郭,一家有一家的家事家史,一家有一家的辛酸苦辣甜。从东头走到西头,从北村口走到南村口,有女儿的人家热闹嚯嚯、吃喝玩乐,有儿子的人家,起早贪黑,攒钱买车买楼。
鲜儿大娘也经常说,闺女啊,你认得人多一些,谁家有合适的女儿给我们说一说。有一夜,做了一个梦,我飞回了老家里,坐在最村子最北面那家人的墙头上,向着过路的小媳妇扔瓦片……不过瘾,又想成了一个狐大仙儿,谁家缺啥紧赶着自己去送啥。缺儿子的送儿子,缺闺女的送闺女,缺媳妇儿的送媳妇,缺小娃的送小娃,旋风郭要成为真正的旋风锅,转着圈里的好人好事都到锅里来,美美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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