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四十九 于 2023-7-21 09:06 编辑
长安未到,总会雄关迭至。过却函谷,便是潼关。
过潼关,需有通关文牒。签发通关文牒,需要官凭武荐。
官家人,自有官凭,非官家人,亦可在函谷关,花三百两银子,买一份。
自江南塞北,迢迢而来的年轻人,个个骑马带刀,更带着一份奇怪的梦想和一种莫名的骄傲。他们中很多出身世家,腰缠万金,却不屑花三百两买一份官凭。他们不在乎是否入得了关,进的了长安,他们真正想要的,是一份战场武将的荐信,这份武荐,是一份可以招摇过潼关的资本,更是一份走马长安博取功名的背书。
我对这种幼稚的浮华,兴趣不大,但我的八片金叶子,只能兑出八十两白银,却兑不动一份卑微的官凭。所以,我只能试着,去兑一份不花钱的武荐。
潼关之城北,是虎林营,虎林营中,驻扎着三千虎林军。虎林营北侧,是黄河,黄河之北,是野猪山,野猪山茫茫一百里,草盛林莽,藏着无数的野猪,更藏着无数的乱匪。
虎林军营寨的两侧,贴着悬赏布告,布告上画着十数个苍髯大汉,都是乱匪头目,悬赏金额自万金的匪首徐三魁始,逐次递减,最小头目也有两百金。
得到武荐信的方法,直白简单:渡河杀匪,凭头领赏,杀一匪可得武荐,多一匪可得五两,以此类推,能擒杀榜上之人者,依榜重赏,十日未归者,以投匪论处,人人可杀之。
军营之外,是几家寿材店。那些渡河而去的年轻人,会把仆人或家人留在营旁,他们在营外等上半月,如若未见生人河上归,便会买些孝衣纸马,哭上一通,再烧上一通,就带个空棺回家乡去了。十去归三,所以寿材店的生意格外好。
我去寿材店,买了一块白布,径直来到了营渡。
渡船的士兵问:一个人去?还是再等一会,等人多了一起去?
我说:就一个人,请。
士兵会心一笑:哈哈,是个聪明人。
士兵问:你买块白布做什么?
我说:包人头。
他摇摇头,挥起长槁,朝岸石轻轻一点,皮筏便飞也似地驶向河心。
上得岸来,我掏出一两银子,递给士兵,以致渡河之谢。
他笑笑说:想不到,你看上去愣愣呆呆,到是个实在人。好吧,那我就嘱咐你两句,也让你能死的慢点。
他把银子塞进衣兜,接着说:小子,记好了,白天,千万别直接进谷,因为那谷中,埋伏着贼人的弓箭手,一进去肯定成刺猬。要晚上进,晚上黑灯瞎火,贼人看不到,但进谷前,也要小心行事,因为晚上,在谷外,也有少量埋伏的人,这些人,和你一样,是这边渡河猎匪的游侠,但他们,人怂胆瘪,不敢进山杀贼,却专门在谷外偷偷伏击没有防备的同类。毕竟,游侠的人头和山匪的人头,并没什么两样,不管谁的,都可以拿来军营领赏。
我道声谢,又问他:那些游侠,为什么白天不在谷外伏击呢。
士兵哈哈大笑,说:傻小子,他们如果白天也可以干出这种龌龊事,早就买个官凭过关了,还来换武荐干什么,那些家伙,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不缺钱,怕死又要在人前显示胆气,所以只能搞这种伏击自己人的勾当。这些家伙,上了岸就找个草堆藏起来,比老鼠还安静呢。
上岸三里,便是入山之谷。谷口野草横生,谷上林木森森。我漫步来到谷口,听谷边秋叶飒飒,却没有鸟雀啁啾。
我把白布捆在剑鞘上,高高举起,向谷中走去。长风吹来,白旗飘飘。
刚走五百多步,就听前方树荫上有一人断喝:站住,什么人?
喝声刚落,四周的丘坡上,便出现了七八个手执弓箭的大汉,各居战位,虎视眈眈。
我高声说:各位大侠且慢动手,小弟乃一生意人,此此前来,只为找徐当家谈两笔生意,一笔大生意,一笔小生意。
乱匪的大寨,并不大,却很深。匪首徐三魁,也并不魁梧,六尺之身,髭须疏短,面容清癯。
徐三魁打量着我,我也打量着他。我抢先开口:虎林营榜上的画,真不像您。
他愣了一下,接着哈哈大笑起来,周坐的其他匪首,也一起笑起来了。徐三魁探过身子来,戏谑着道:小子,知道为什么不像吗?
我摇摇头,他说:你回去好好问问虎林军的那个大将军黄牧去,就知道,他是怕画得我太像了,自己看到会害怕,哈哈哈。
我点点头,说:果然如此,那咱们的生意就更好做了。
徐三魁撇一下嘴,道:你一个穷小子,胳膊还断了,想做什么生意?能做什么生意?
我说:我的胳膊,是我用自己的剑砍断的。
他愣了一下,说:这么说,你的剑不会杀人?只会伤己了?
我说:是的。到现在为止,我的剑尚未欠人性命。
他微微点了一下头:这么说,这生意倒是真的可以谈一谈。
我们去他的密室谈生意。密室里有棋,有茶,我们只喝茶。
生意很简单,喝完一杯茶,生意已经谈完。
他捻着胡须,思虑了一阵子。然后起身,给我又斟满一杯新茶。
他说:你是怎么看出我们财粮困难的。
我笑笑说:我一路走来,在这号称野猪满山的野猪山,竟没发现一头野猪,而各个寨洞之外,皆是猪骨之堆,那些猪骨,颜色黄暗,恰恰说明,贵寨吃光野猪,已经很久了。
他摇摇头,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说道:这么说,大生意只是我们自己的生意,你的小生意,只需要我送你一颗人头?
我说:不是送,是我买,生意,一定是要付钱的,我一片金叶子,买你们的一颗人头。
他笑了:哈哈,你比黄牧那家伙大气的多,他只付五两,而你给十两。
我说:前辈见笑,一个人头,虽然只值十两,但一个武荐凭信,确是千两都买不到啊,这生意,我赚得不少。
他吹了一口茶烟,转头对我说:按你说的,这个武荐信,真的能在黑市卖到两三千两?!
我点点头,说:官凭都要三百两,这武荐,每个都是一条命,与几千两银子相比,孰轻孰重?!在有钱而虚伪的公子哥那里,这并不是个可犹豫的选择。
他点点头,说:这两日,我们是还有一些新送来的人头,但若都去换成武荐信卖了,会不会引起一种误会,让后面的人,都在等黑市的武荐信,而没人再来送人头了?
我说:黑市的武荐信,要供之密,供之稀,且务必只联系巨富,唯最高价者得之,让底层那些小富者,放弃竞买的念头。贵寨要每日抛两枚人头给闯谷的冒险者,这样能鼓励更多的冒险者来送人头,同时只用一枚人头让自己人拿去换武荐信,保证黑市的垄断稀缺供应。如此,贵寨日进几千金,月入数万金,到时,重金之下,还怕买不来粱肉吗?粮肉皆备,害怕招不来兵马吗?
他哈哈大笑道:你小子确实有一套,这死人的买卖,做的比黄牧那老小子还好。
我说:听您口气,您和黄牧是旧相识?
他饮了一口茶,说:何止是旧相识,想当年,老子还是卫府三杰时,他只是个小小的右武卫副统领,给老子提鞋都不配。老子反后,这@@蛋倒是凭着追杀老子,赚了将位,又发了人头财,他奶奶的。
茶半,他走到门口,招呼了一下门外的护卫,让他们唤来橱子,做了几个精致的酒菜。
对坐而饮,就着几分夕阳烈酒,他讲了一个反贼半生戎马的故事。
第二天,我从余醉中醒来,天色早已大亮。徐三魁已经满脸淡笑的站在我的窗口。
我赶紧出门施礼。他转过身去,从身后忽然揪起一个包袱,一把扔给我。我稍一后退,反手接住。
他笑着说:哈哈,古老弟,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哈,我今天送你一个大礼,一颗价值半万的人头。
我看着手里滴血的包袱,迷惑不解。
他继续笑道:这是我们二当家安山豹的狗头,昨天夜里,这蠢货看我醉了,竟然暗地里行刺于我,想把老子的人头割去,向黄牧那@@蛋投诚。呸,不知死活的东西,老子何时喝醉过,即使喝醉,凭着老子这一身功夫,谁又能近得了老子的身。
我摇着头苦笑道:多谢徐前辈厚爱,其实,这人头,与普通人头,在黄牧那里,都是一个价,因为榜上的人像,并不像各位首领任何一个人。
他继续笑着说:哈哈,古老弟,放心吧,你只管带了去,任何人不认得,黄牧也认得安山豹,当年反出长安时,就是鞍山宝砍了黄牧一刀,砍下他半条胳膊。安山豹左眼上的黑痣,右脸上的刺青,是黄牧的噩梦。这蠢货还以为杀了我,黄牧就能饶过他,简直痴心妄想!
礼大莫推,我只能再次施礼致谢。徐三魁说:古老弟,你这个弟弟,我认下了哈,你的一枚金叶子,我也收下了哈,权当你的信物,你长安事毕,务必要回来我这里当军师,以后这里,除了我,你是最大,哈哈。如果到时候你贪恋美人,不肯回来,就别怪大哥派人去长安,杀了那小妮子,抓你回来,哈哈。
我还是觉得,包新鲜人头,白布最好,殷红和雪白,是两种最美的颜色。渡我回去的,还是那个士兵,他看看我鼓囊囊的红白包袱,摇摇头,不出一语。
验收人头的将官,回来喜滋滋地说:兄弟,你说那是安山豹的头,但上头看了说,除了两个特征,其他模样都不像,不过,为了这两点相似,我们还是给你记了一大功,决定给你一个一等武荐信,至于赏钱,只有五十两,拿去吧,不少了。
武荐信,其实只是一个一尺长的铜牌,分为三等,一等最高。每个铜牌的后面,都藏着有一颗或者数颗人头,这人头,可能是山匪的,也可能,是游侠的。
我骑上马,挥起武荐信,驰向潼关城门。
他们说,有武荐信的人,必须招摇,不招摇,即使过了潼关,也进不了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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