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饭后在小院东南角植了一株白玉兰苗,植这棵树是我的主意,位置是静水定的,苗也是她买的,买的最小的苗,植由桃桃完成,这棵树是他的,十二年前这一日的后三周是他出生的日子,也是白玉兰开放的日子,初为人父的那几天,兴奋紧张甚至惶惑,这花,这我已经喜欢了好多年的花在那几天在医院门口在来回路边一天一个模样不断开放,给了我好些慰安,所以一直跟桃桃说,白玉兰是他的生日花
小院还是一片白地,东南角与东北角露了两方土,都长满了青菜,是桃桃阿婆种下的,这几天在上薹了,静水听我说要植一株白玉兰,便把那里的青菜抓紧采摘,已经吃过两回菜薹,又担心植树会影响邻居家采光,说他们家院子里花草都是名贵的品种,这两天也已征得邻居同意,说白玉兰冬天落叶,不遮光的,静水对落叶又有点担心,我说:要不我们去给他们扫。静水说:他们家铺的是鹅卵石,不好扫。我说:那我和桃桃去捡,总行了吧,真懂花草的人家不会讨厌白玉兰落叶子的,那也是一种趣味。我说:真奇怪,这个小区居然一株白玉兰都没见到过。静水问:白玉兰能长多高。我说:三层楼那么高吧。静水说:那怎么行。我说:那不知道是多少年后的事了,没有必要担心。
我感兴趣的是这株小苗长到三层楼那么高需要多少年,十年八年,三十年五十年,总之是一个很长远的时间,每一季的叶落由少而多,人们会自然适应,何况花瓣也会落,一落便雪一样化了,树将慢慢融入、驯服直到统领这一方空间
昨日下班回家,看静水已经把树苗买了回来,树杆才一指粗,笔直,立起来到桃桃肩膀,我拎起来看,静水说:你小心点,已经碰掉一个花芽了。我说:这么小,哪来的花芽,是棵好苗,这些枝子到时候要修掉一些,不过卖家能保证它开白的花吗。静水说:我跟他说是说要白玉兰的。听上去不十分把握,这就成悬念了,如果植后三五年,开出红花,我能接受吗,要知道我对紫玉兰几乎没有感情,但是谁知道呢,难道三五年后开出红花我会把它拔掉,树一栽下,便只有接受的份了,竟有点象小孩出生前性别已定又悬而未决,所不同者,当年我一任孩儿的未知,今天则满怀着白玉兰期待,那第一朵花若是白玉兰,将给我怎样的惊喜,虽然我一开始想要的也就是它,它若是红色,那就是另一个开始,就象桃桃的理想变来变去的,一会儿航天员,一会儿大将军,一会儿棋手,一会儿折纸艺人,一会儿画家,一会儿数学家、物理学家,待他成人,终于择定一生的志向,非我所期望,难道我竟不能欣然接受
从楼梯下的杂物里翻出一把锄头,房间里的灯照到院子里仅可辨明事物轮廓,桃桃弯着腰,在我指定的那一方土的中央锄出一个坑来,我用手机上的电筒从旁照亮,树苗根部留的土才双手抱拳大小,缠了无数圈保鲜膜,象一只表皮透明的瓜,无需挖掘几下,但锄刃不时撞见石子,并不好挖,过程中,静水过来拿过手机一番操作,桃桃失了电筒的光,有点烦,我说:妈妈在拍照留念,这回不算添乱。好歹把树入坑培好土了,桃桃放下锄拿了根绳就在院中让我们看他跳绳,他今天解锁了蹦一次跳两圈的技能,看他那样有兴,我们也都赞赏了,只是心实在还在那株苗上,待他表演完,我备好半桶水让他浇上,这就算把一棵小苗植下了
回屋,洗手,我问:下一个本命年,你多大。桃桃说:二十四岁。我说:那时候你可能已经结婚,可能还在读研,时间很快的。桃桃显然在心里远远望了一望,没有说话,是一种莫名的震动吧,我没有把之后的一轮一轮展望下去,桃桃上楼做作业,我仍去看看树苗,发现有一点歪,用桃桃过年放的四支连珠炮的纸筒给树苗搭了个支架,就用裹根的那条保鲜膜捆扎,要不了多久,它就立稳了,这么小,院墙护以一角,风雨不能奈何它,然后,它将慢慢冒出墙头,开枝散叶,过一楼,二楼,三楼,俯看众生,让房屋因它而渐渐幼小,人就在树边,就在树下,每天远出又归来,就这样生活着,上百年后的人们竟因为今日植下它的人而爱惜它保护它远迢迢来看它也未可知呢
总之,院中小苗一立,这个家便可以树纪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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