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陶陶然然 于 2023-2-18 10:50 编辑
五
打从这天以后,凡是王思谦送岑逸回家,或消息或电话,到家一定要联系一下。岑逸也时不时为王思谦修正一下画作,通过个人渠道为他购买质量最好的画框,帮他调整申报表、增加事例、添上照片申报本市美术界新秀。投桃报李,岑逸、魏晓旭参加文联组织的复旦大学培训班——魏晓旭是搞舞蹈的,也入选了——从上海回来,王思谦、顾佳就专程开车到火车站接站,妥妥地将二人各送各家。
魏晓旭在后排悄声笑道:“他是不是朋友少?这么粘着你。”岑逸说:“这叫重视,不叫粘着。”魏晓旭说:“得了,没见他重视旁的劳苦大众?跟姐姐我抢闺蜜,胆子不小。”岑逸微笑道:“他说他三教九流,朋友很多,我想是我们相识时间短,还有新鲜感吧。”魏晓旭纠正说:“他不是朋友很多,只是熟人很多。像你这么待他的,十个里找不出半个来。”岑逸想了想说:“不过他对我也很好,要说占便宜,那是互相占。”魏晓旭笑道:“你有这么一个小朋友也不错,关键他女朋友天天加班,就算结了婚,你还是能把小家伙支使来支使去,随叫随到。”岑逸“嘘”了一声说:“人家在前面坐着呐!”
他们所在的城市,春秋二季极短,于画家来说,秋天原是写生的黄金季节,这是岑逸深以为憾的。一眨眼工夫,秋高气爽就过去了,几场风一刮,寒意渐盛。岑逸的个人画展即将开展,接连忙了几日。临展前的晚上,王思谦捱不住了,约她出来足疗。岑逸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按理说,明天要忙整整一天,作为主人,她一刻不能松懈,晚间应该在家养精蓄锐。好在足疗本身就能解乏,而况几天不见,似隔三秋,对于王思谦的邀请,她越来越没有抵抗力。
王思谦开了车接她,探身为她扣安全带。有一瞬间,两人脸挨得很近,呼吸可闻。岑逸忙说:“我自己来。”王思谦倒已经扣好了,坐回去笑说:“干嘛跟我客气?三四天没见,像生疏了。”岑逸笑道:“鬼扯!”他们这才发现,三四天这个间隔对他们来说,竟仿佛很长。这段日子,平均两天一聚,微信更是天天不落,有时有事,有时玩笑,有时没话找话。比如前天初雪,王思谦便发消息来。
“办公室的中年妇女看到下雪也稀奇,叽叽呱呱的,不知道激动什么东西。”
“人家激动关你什么事?脑补我嫌弃你的眼神。”
“不要啊,你是我姐姐,你嫌弃我,比别人嫌弃威力大一万倍。”
类似的对话常是突如其来又戛然而止。岑逸没事就拿出来重温。
二人进了包间,王思谦熟门熟路,安排好一切。他到邻间换了按摩的衣服回来,敲了敲门。岑逸道:“进来吧。”他一见素来文艺的她穿上这边的衣服,就哈哈大笑。岑逸嗔道:“傻笑什么?”他一笑就习惯性地把头往人身上蹭,笑得浑身颤抖。岑逸不由得——第一次——摸了摸他头说:“跟个小狗似的。”王思谦止了笑说:“从小就这样,被我妈说了多少次,现在跟她、跟顾佳、跟你三个人还是,改不掉。”言下之意,并无第四人享受这“待遇”,岑逸刻意把视线盯着包间的电视屏幕,一时不知是喜是愁。
次日的画展大获成功,上了报纸和电视。王思谦兴奋地转发到朋友圈,有意无意提及岑逸和他关系之铁。岑逸为了满足他的虚荣,跟评喊“小思谦”,在他们共同的熟人面前配合上演了一出友情秀。因为年龄悬殊,且两人都不是俊男靓女,又都坦坦荡荡光明正大的往来,众人都默认他俩是没定名分的师徒,也没人朝歪路上想。曹桂芬也打电话来祝贺岑逸,叮嘱她“有场面上的活动带带我们思谦”。岑逸尊称她“阿姨”,请她放心。可是社会固然是人情社会,实力却依旧要靠自身修得。王思谦于绘画一道天分平平,中规中矩,要拉他扶他,从何着手?
她琢磨来琢磨去,想到一个立竿见影的下策,就是把自己那些不太满意的画作署上王思谦的名字推荐参展、参赛、入选画册。她固然不满意,但以她出手的水准,其实还是相当不俗。王思谦一下子连续“创作”了几幅作品,且质量整齐,颇引起业内一些人的关注。发的发,展的展,还得了一个二等奖,在“美协”的地位初步树立了起来。岑逸并且私下对王思谦说明年协会改选,争取让他当理事,以后有采风就方便出去玩了。
这晚寒风呼啸,如群鬼夜哭,岑逸隔着玻璃听了,仍觉惊心。雪下得很大,大概不到十点就会结冰。她正听音乐,手机响了,一接,是王思谦。
“尊敬的岑老师,我找不到任何理由,就想现在到你家玩玩。”
岑逸愣了:“在下雪呐!而且,十点了。”
王思谦说:“一会儿就走。”
岑逸想他或许有什么急事,只得应了,赶紧烧了热茶,找出靠垫。不一会儿,王思谦到了,甫一进门,就带进一阵室外的寒气。岑逸让他脱了外衣,到开着空调的画室里来,责备他说:“什么事赶得这样?不能缓一缓?”王思谦微笑着说:“真没什么事。”雪夜访友,唯因思念,岑逸没来由的鼻子发酸。她控制了一下情绪才说:“手里提着什么?”王思谦才想起来说:“小东西。”
他放下袋子,打开,一件件取出:打火机,记事本,遗忘贴,手套……
岑逸望着他说:“如果是为了我帮你的忙,实在不必。我们之间,不用多礼。”王思谦把东西一一放到他认为顺手的地方说:“如果为感谢你,礼物不是这个级别。带这一堆鸡零狗碎,正好证明不见外。”岑逸心中温暖,却不想表现得太明显,便笑他说:“是你利用总务处副主任职权,从公司采购里刮下来的吧?”
王思谦嘿嘿一笑:“什么都瞒不过你。”他仍是坐到飘窗上,倚着大靠垫,脱了鞋双腿长长地伸出去,时而用左脚的大拇指给右脚搔搔痒。岑逸仍是坐到电脑这边,选了谭咏麟的歌作谈话的背景音乐。
雪下得越发密了,连成了飘拂的帘幕,风声却小了,万家灯火衬着雪片,有种奇异的既温馨又寒冷的杂糅感。王思谦侧头看了会儿,到客厅搬了把椅子进来,到岑逸身旁坐下,一起安安静静地听歌。岑逸有点不安,过了片刻说:“干嘛不坐你的老位子?”王思谦说:“大雪天豪猪还喜欢扎堆呢,何况是人。”岑逸失笑:“豪猪靠得近了会互相刺得遍体鳞伤。”王思谦自信地说:“我们不会。”岑逸摸摸他的头,怜爱的,又似乎同情他的过于乐观。王思谦笑道:“你这‘摸头杀’跟谁学的?”岑逸笑而不言。王思谦却被他自己的幽默逗乐了,头蹭到岑逸腰上笑个不止。
十点多了,岑逸催王思谦回去,再不走只怕路滑难行。王思谦才同他告别。
他走了,岑逸一直等他的微信报平安,往常十几分钟,这次有半个多小时。手机一响,她立刻接了。王思谦说:“到家了,马路结冰,还有两车追尾的。尊敬的岑老师,我是冒着生命危险去看你的。”他的话带着明亮的愉快的调子,岑逸却认认真真、诚诚恳恳地回应:“是的,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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