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无蕊 于 2022-12-1 09:58 编辑
繁花似婴儿一声紧似一声的啼哭,看似带着情绪,但是是什么样的情绪呢,七情六欲都还是婴儿般的时候它们团在一起一下子全来了,就是这样的花团锦簇,就是这样的啼哭,教人心急,发慌,无可奈何,然而束手无策地拍抚一番却又好了,是这手忙脚乱中有我天然的反应称了婴儿意,还是它自己好了呢。所谓好了也就是一阵电闪雷鸣后,燕子垂着两片嫩叶样的翅膀飘来飘去看天下繁花已过了。
中午,当窗一望,麦田尽是麦芒色了,田边昨年的蒹葭不幸没有烧尽,现在从枯色里挤出绿来,早晨的晴天现在阴了,一些雨点响在铁皮篷上。忽作一声雷,柳树给搡得一瘫,雨声骤起,急忙关窗,窗玻璃湿了,天地暗下来,办公室的灯亦为之不亮堂,柳色远村电线塔窗栅子糊成一派印象,稠到心上,正感叹,又一时消灭,洗过的窗色中有道闪电从上到下游移开裂,想着会有一阵雷音,却没有,雨声又起了。
昨日回家,上桥时见远处的菜花也褪尽了,桥头边也有一片菜花,是拆桥建桥时糟蹋的田地,或有半亩的样子,菜花与瓦砾相杂,也有人在花间展着双臂留影,菜花是太浅了,可涉不可泳,然而下桥时逢着菜花香,我也会很珍重地闭上眼,淌下去,想象在香的云端。见了桥头菜花多日,有一日上桥时望见远处的黄了,虽然有边际,已是很大的一片,会是油菜花么,我想是油菜花,谁会种近百亩的青菜而又留它到开花呢,决定明天去看看。这一片黄应该在眼里多日了,只是我对此地有这么大一片油菜地不抱幻想,看等于没看,但是终于看见了,不再是一片空茫的颜色了。
第二天到桥头,转上河堤,堤面尽是车辙,这样的路也久违了,看油菜花是该在这样的路上,行了半里河堤来到黄花前,原来还是菜花,花间有路,是拔了整株的菜一束一束垫成的。下到菜花间,空站片刻,一只野鸡远远飞出,未必是我惊起的,很羡慕这只野鸡菜花深处的生涯,是在野合吧,那就尤其不该是我惊起的了。
今年清明没有回家,倒是父母来我这儿,父亲来了两日回去度清明,母亲留了半个月,住不惯,怕闷出病来,要回去,就也回去了。父亲一个人在家的那些日,与母亲通话,总要说到油菜地,长势如何如何了,草多不多,花盛不盛,有没有倒伏,片言间,家乡的油菜花开成什么样子也就尽在眼前,可惜闻不见。我喜欢就在家中闻见油菜花,送来的花香是花香的全部,我将世上的油菜花尽纳于胸底,感觉夜风清出水来,感觉夜气里有午日的暖,所有的油菜花怒放在雨一样的露水里,眼睁睁的。夜色贴一贴,露水点一点,颜色在休息。白日里激到天上的花香纷纷回坠。
没有回家,家中油菜花也一样开过了,不忘情于花,也就只有道一声奈何,并非不能忘,是不肯忘,谁又能一直记挂着呢。“奈何,奈何”,思而不得的滋味也美的,而最无可奈何的却是面对着面直叫奈何。
那日中午去田间走走,正是桃花初开时候,信马由缰,走出一条平日从不曾走过的路,记取一株株桃树梨树,这边还不是正经的种桃人家,只在房前屋后路边空地田间一角种个一两株三五株,桃花原不必连林看,明日不来后日来,定然又是一番样貌了。村巷辗转到田埂,一个胖汉赤膊锄地,锄头对他来说是太轻了,穿着羽绒服看他流汗,我很久没在自己的地里这样生活了,而我着眼的桃花也许是他家的,而桃花不在他眼里,连锄头也似不在他眼里,这样自足,挥汗,自然不必对谁道奈何,他奈何得天地,造成风景,真是天地能奈我何。
桃花开了,沿途皆是桃花,无视桃花的感觉非常之好,也非常之自欺,我的无视造成了桃花损失似的,盛妆的土地起了烟霞,而我来回赶路,桃花在眼角纷纷扫过,于此已生了平常心了,桃林里举着相机的人我笑他是客,但是我三年前初来此中的狂喜逝去了,那象是隐在天边的雷电一样的狂喜,因为远而静默,而在它发生的地方当一点不减颠狂,心地在远方传来轻微的震撼,显得眼前非常之静,这就是桃花的狂喜。下班之后在门前桃花边站一站,黄昏里的桃花颜色沉醉而不减清晨的新鲜,应着微风起一阵轻颤,便显出它的静,它的静因为它不露香气,这静最不能破,静得一列火车从树头直撞过去我只有一双脚觉到土地的战栗而耳朵就象聋了,我听着桃花之静呢,看永远是不足,而大嚼要等到七月桃子成熟,看着桃花而欲大嚼便是面对着面的奈何,桃花惑人之深要等到桃子吃腻时方才解除,而那时又要对着一树桃叶作明年桃花想了,明年真的很快的,仿佛站在树边候一候就可以了。
桃叶掩去桃花,看看海棠败在枝头,想起了紫藤架,紫藤架就在眼前,一望还是冬日景象,这回向紫藤架下走去,看见满藤花串了,展开来的花串已有一两朵花开,初生的花串和个草莓一样,花苞各有透明苞衣,落地象小小花瓣,还不闻见紫藤香,但是今年紫藤将盛到何等地步已可想象。还不曾看见这样早的紫藤,每天都见的紫藤架为什么今天一见便要向架下去呢,今天的所见毕竟不一样吧,虽然目力有所不及,心已到了,人茫茫然跟着走,最是看风景的时候。
晴了一日,紫藤花便满了,满了又满,漫成一堆,架下苞衣洒成一片,积在脚下教人踏不着地。夜晚是紫藤最香的时候么,还是这一晚教我撞见了,花香最使人留恋,人在花下走不脱,便狠狠心掐了一串,紫藤的韧劲我是知道的,这一掐却太轻易了,一串花连着两枝幼叶一下就断送在指间,边吸边走,明明知道这紫藤花养不住。
午后去看紫藤花,见架上吊着个人,两条腿空悬着,虚惊了一下,想那或是一条晾晒的裤子,近前却是个闲汉在那里做引体向上,另有一个小孩子爬在藤上坐着,见有人来,那人落了地,拍拍手走了,小孩子也跳下来跟着走,走走又回头,揪住一条下垂的花藤,一串一串一串扯了三串在手,一甩一甩地走,花朵溅洒,好不壮观,甩甩脱去一整串,小孩回头一望,扬长而去。摘花人都是心有不甘吧,我是恨香嗅不足,他是怪我不知趣。
更有小孩登到紫藤架顶,扬着花串对着地上的小孩说,你们猜我上几年级,谁知道我给谁。地上的孩子就纷纷说,一年级,二年级,三年级,直嚷嚷到八年级,他只说,不是不是不是,的确没人知道,都是在猜啊,不是得他们恍惚了他又改口道,谁穿黑裤子我就给谁,地上遂又踊跃起来,能登顶紫藤架的确是一个壮举,值得这般恣意欢谑。
知道花好,而不知世间有一物可惜,花间游戏的小孩也正当繁花之年,比赏花人与花更相称,想想儿时油菜花间捉迷藏放风筝荷塘里钓鱼敲下刺槐花装满口袋满村巷叫卖,那样挥霍快乐,正如花们当一个晴日便开满自己,哪管明日风雨飘没,我的赏花只和看小孩子游戏一般,赏看便是相远,不能一起游戏,便只有奈何奈何了,无怪乎一夜雷雨后踏着架下落花如残雪不再闻见花香而心反而踏实了。一年好景就这样去了,新叶油光濯濯,叶梢头生满的刺虫不也是天公造物,而我对之不怿,或有人来将叶梢削平,或有人来喷洒药水,反正第一只蚊子鸣响在耳边让人记起吸血的事,春梦的成色顿时就减损了。
4/27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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