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陶陶然然 于 2022-4-16 11:38 编辑
作者：禹鼎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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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幻旅》的前世今生
从构思到创作到成书，《幻旅》诞生的全过程，笔者都有幸见证。这说起来是一件十分有意思的事。犹记那段日子，作者一面侃侃而谈情节人设，一面奋笔疾书倚马可待。偶有精彩花絮，或立意奇绝，如孤峰万仞；或言辞空灵，若幽谷天籁，让我们在QQ群里心痒难搔。在这样的背景下，看作者方寸间腾挪辗转，倚天屠龙，实在是一大快事。
破题立论，先说幻谷。一个“幻”字，不仅点出了文学的脆弱，更兼有一种虚无缥缈的美感，有悲剧隐喻，更切合主题。
《幻旅》的故事是通俗写法，然杂糅的传统文化底蕴，对经典名著的信手拈来以及言简意赅的点评，又带有纯文学的深深烙印，这大约是这本书中最让人着迷之处。
第二章：幻谷概况
第一节：幻谷的权力架构
幻谷里大致可以分为“曾派”“甘派”和“老派”。“曾派”以谷主曾衍长领衔，下辖五大部落首领，外加宇文茂、欧阳早和伏虚。“甘派”则以作家甘愿为尊，主要成员是散布在六大部落的“七姐妹”。“老派”是一个例外，不参与“曾派”和“甘派”的争斗，但似乎又从来没有脱离斗争的漩涡，其主要成员也只有老夫与许有清两人而已（虾兵蟹将不算）。
“曾派”的诉求是文化扩张，一统文坛。曾衍长野心勃勃，不仅有政治手腕，也有惊人实力。但“曾派”的一大弱点是同盟的不可靠。欧阳早中途反水，宇文茂摇摆不定，伏虚也是因为利益才和曾衍长走到一起，至于五大首领，本身就是曾的分身，所以表面上看来，曾衍长掌控着幻谷的大局，实际上他的志向和理想，除他自己之外，旁人是既不知情也难真正指望的。这也就意味着，他的同盟只可以利用，并不能倚为心腹。
“甘派”是守护者，宗旨是维系幻谷的纯洁。这是一个看起来崇高但不可能完成的使命，因此也早早预示着失败的结局。“七姐妹”明里说是情同姐妹，实则都是老谷主一手创造的机器人，其目标相当明确，所以也就不存在“曾派”内部离心离德的隐患。但理想崇高归崇高，斗争的手段却未见得光明，比如绿萍为了拉拢过谦曾让过谦与莫渊互换身体，甘愿为了打击伏虚买通谷外专家谋算许有清等，至绿萍落井下石激死伏虚，将这种扭曲放大至顶点。
“老派”脱离于两大派之外，却是两派都想要争取的对象。在幻谷中地位并不尊崇，却又不容小视。这一派最具有折射现实的功能：拉关系网，论资排辈，热衷吹捧，排挤外人，处处都有着现代社会的影子。也正因为如此，曾衍长有克隆分身的异能，甘愿本身就不是人类，只有老夫是活生生的“人”。
作者极力在文中塑造出曾派和甘派分庭抗礼的局面，从“揽月阁”到“射日轩”，从四灵伴月一句“绿萍有心”，到征文比赛场上针锋相对，那两次归坐的先后次序着实精彩，于无声中剑拔弩张，将这种氛围渲染到了极致——
“众人相继入座。曾衍长身为主人，等各位首领坐了，才在居中的位置坐下。甘愿有意无意间延捱了一下，曾衍长坐稳当了，她才翩然入座。她坐了，绿萍等六姐妹、几部落中大批的追随者才陆续归座。此前曾衍长对她连番排挤，她不作回应，直到此刻，众目睽睽之下，她优雅反击，用实际行动告诉他，要赢她，还早得很；也唯有她，有这个能力与他一较高下。曾衍长、伏虚微微变色，随即淡然自若。”
一个十分有趣的现象是，幻谷中的政治斗争，似乎仅仅限于当权者，是老一辈人的游戏。许有清虽然先是老夫的追随者，后又转投伏虚，但他一来本身就不年轻（年过四十），二来胸无大志，毫无远见，即便搭船，也仅仅是为了自己的未来。相对来说，幻谷两百位作家，过谦算是唯一一个被两派同时拉拢的人，但他从来没有明确表示加入哪一派，所行所止，随心而已，这一点与《笑傲》中的令狐冲倒有几分相似。
文学权威们忙着彼此争斗，年轻一辈的作家们因为是“明天的太阳”，再怎么努力也注定无法“今天”登上主舞台所以兴致缺缺，却偏偏还有一群“祁必明”们盲目自大，担忧着自己被埋没。这岂不正是当前文化世态的真实写照？不得不佩服作者，从来没有闲笔，即便是明争暗斗，也有意无意地为主旨做着铺垫。
第二节：幻谷的地理面貌
幻谷隐于深山，与世隔绝，初看确有几分桃花源的意思，又像一个超大的主题公园，一个个景点似真似幻，巧夺天工，亭台楼阁，山水相逢。然细细深究，却发现有许多有趣的设定，其中最明显的是景物的音乐化。
陶然早期小说一个明显的特征是“主角爱唱歌”，一方面得益于作者对流行歌曲奇特的会心，另一方面也是音乐表心声，在文学作品中往往能够收到奇效。然而从《三重奏》开始，主角开始变得五音不全，到了《幻旅》，过谦干脆免开尊口了。但作者并没有完全丢弃这一得天独厚的“法宝”，《幻旅》中，至少有四处提到了音乐。
首先是音乐飞船。过谦等人拜访兄弟部落时乘坐的飞船沿着五线谱的航线行驶，能根据航线的曲谱对应奏出缤纷悦耳的乐曲。此处的音乐新奇之外，并无特别深意，却也把读者的视线从小说部落引向其他几大部落。
第二处是甘愿等七姐妹在河边玩耍，甘愿跳舞，由绿萍伴唱《踏莎行》。这一节是我最喜欢的。情趣与古意共存，将姐妹之间俏皮打闹的画面描摹得活灵活现。大战间歇的舒张有致，放下戒备回归本真的美感，都在这一放一收间圆转自如，这在通俗科幻文学作品中极为少见。也就在轻歌曼舞里，灵河又一次被强化。
第三处则是“揽月阁”电梯里播放的三首陈淑烨，一首《梦醒时分》，一首《流光飞舞》，一首《笑红尘》。三首歌便是三段人生。作者在过谦得知甘愿情史之前浓墨重彩地渲染了一回，使歌曲本身更透出悲伤的应景意味。在三首歌（三电梯）的接力中，我们的视线越拔越高，随过谦看到了孤峰和揽月阁。
最后一处则是琉璃树。琉璃树第一次出现是甘愿情史被公开，过谦和甘愿借琉璃树互吐心音；第二次则是幻谷毁灭时现场直播了琉璃树毁灭的全过程。这算是很直白的表达了，音乐透露出来的喜怒哀乐，映射的其实是听音乐人的心情写照。这比单纯的心理描写效果实在要强得太多。“琉璃树景区”也就呈现得格外动人。
说句题外话，类似琉璃树表达心音的设定还有灵河水的颜色、气味相机等（气味相机显像的不是气味反而是颜色，不知是作者一时疏忽还是有意为之，倒是颇耐人寻味）。作者善于把抽象的事物通过一定手法具体化，比如散文诗歌部落的建筑风格暗暗符合其文体特征，陈鼎大闹课堂时众师生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各种目不暇接的武器、招式直接化用了文坛上的明枪暗箭，生动形象的同时也增添了趣味性。
其他比如可调节的气候时辰，缩地前进的移动公路，摘星台上浩渺幻境，经典电影场、文学场等，都有可以言道之处，及至玉玲珑、云彩镜像、移魂术等，则接近玄幻而非科幻了。
第三章：那些不得不说的人
第一节：人如其名系列
《幻旅》中的绝大部分人名字都十分有特色。比如过谦其实不谦虚，莫渊倒是真渊博，祁必明必须不聪明，许有清混浊得可怕。而老一辈中，老夫自然资历老，伏虚又浮又虚，魏晋其人风骨也对得起这个字号，甘愿当然是心甘情愿付出。曾衍长……好吧，这是什么鬼。
除开曾衍长这一号的非主流，大凡人物名字和性格有关的，又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甘愿这种名字与性格相吻合的，另一类则是如过谦那样名字与性格相反的。本节先说人如其名的。
甘愿等“人如其名”的有一个共同特点，都是幻谷中的老一辈当权者；相对应的，过谦等“人不如其名”的多是年轻一辈的青年作家们。仔细想来不无道理，年轻人热血叛逆，事事都喜欢特立独行。老一辈老成持重，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都日臻成熟，自然不会标新立异。
甘愿在全书中绝大多数时候可谓风光无限，地位上，与最大反派曾衍长一时瑜亮，影响上是幻谷作家的精神领袖，风头甚至盖过了过谦的正牌女友滕燕，当仁不让做了一号女主角。男主与女主居然不是一对儿，还是相当少见的。过谦曾直言将甘愿当做知己，而甘愿在过谦成长过程中更多地担当了人生导师的角色。
陶然小说里类似主角人生导师的人设有很多，比如郭絮之于许杰（《繁华落尽》），苏春晓之于孙家明（《三重奏》），虽然都是人生导师，却又各有不同。郭絮是阅尽千帆的世故，在文中昙花一现，出场极少；苏春晓身上多了一丝仙气，超然世外却又充满母性，现身的频繁，仅次于女一女二的吴晓梅和徐薇；甘愿冷艳孤高，骨子里带出一种骄傲，凛然不可侵犯，篇幅上更是进化成了第一女主角。
老夫和伏虚身为配角，性格上各不相同，老夫好面子，伏虚重名利，他们分别代表着文坛上的不同群体。作为第一战线上的“反派”，却并非一无是处，比如老夫既有真才实学，对许有清也是有实实在在的亲情；伏虚恪守“收钱办事”的底线，被魏晋搭救后懂得感恩。拒绝将反派符号化，这一点传承自金庸，在最大反派曾衍长身上仍有所体现。
魏晋是未来人，神游了几千年，以一种看破红尘的心态带着使命扎根幻谷。这是中国上千年传统文化的典型代表，纯正深邃，却难在物欲横流的泥淖里崭露头角，独善其身尚可，兼济天下则心有余而力不足。
从小童到魔童，单从名字就看出在他身上发生了怎样巨大的变化。
另书中有些没起名字的小角色刻划得也非常精彩：伏妻的市井小女人情态，老妻的咄咄逼人，以及小复读的天然萌，都让人印象深刻。
第二节：人不如其名系列
年轻一辈作家中，以过谦和莫渊为代表，两人都有远高于水平线的文学素养。过谦毫不谦虚更谈不上“过谦”，率直锋利，锐意图新，无论是性格还是文字，都透出一股子光芒万丈；莫渊字面意思像是不够（不要？）渊博，实际情况恰恰相反，他较能守拙，为人处世也好，小说创作也罢，乍看内敛，细看深沉，腹有学识。过谦能在通俗与纯文学间切换自如，但正因此，一直没有稳定自己的方向，技巧高超，而摇摆不定。莫渊乡土小说师法汪曾祺，兼之对佛学颇有研究，笔下透露出悲天悯人的情怀。过谦是动态的，锋芒毕露才气逼人，但内心却无心功名，是争之不争；莫渊是静态的，不显山不露水，却在有意无意间气象渐成，是不争之争。年龄上，过谦比莫渊大，性格上，莫渊更适合做过先生的兄长。
这对“幻谷史上最强宿舍组合”除了是室友，还有一个关联点在于与滕燕的感情。莫渊喜欢滕燕在前，表白被拒后立即成全过谦与滕燕。过谦也不做作，与滕燕把恋爱谈得轰轰烈烈。虽然最后落得个劳燕分飞，但三人也没有发展成三角恋的苦情大剧，反而成了坚不可摧的铁三角。莫渊的包容是一方面，过谦的洒脱也是关键。莫渊但凡有一点看不开，或者过谦稍微有一点扭捏作态，万事皆休。二人性格上的互补是友谊长青的重要原因之一。后来在绿萍的摆布下，两人交换身体，互相明白对方为自己所做的牺牲，友情自然更进一层。
另一对尽人皆知的组合是“眼高于顶祁必明，低到尘埃许有清”。前面说了，祁必明不聪明，还没有自知之明。许有清人品混浊不堪。这两人有意思的地方在于走了两个极端，一个盲目自信，一个盲目自卑。自信者目中无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卑者毫无自我，甚至不惜走上歪路。所以祁必明是可爱的，而许有清是可悲的。但可爱者并不真讨喜，因为拎不清自我，脱离大众审美观；可悲者倒有些可恨，因为无原则底线，扭曲了文化人的原则。许有清之流常有而祁必明罕见，所以生活中不乏认爹送礼托关系走后门、因妒生恨构陷他人的小人。
祁必明的爷爷祁永聪也是“人不如其名”的典型代表，永聪者，永远不聪明也，他不仅有着和孙子一样的外表，甚至祁必明的自高自大多半也是遗传自他。只是二人也有相异，至少祁必明不肯走门路送礼，也比较真性情，这样一看，祁必明当得起“强爷胜祖”四字。
祁必明现实生活中虽然少见，但不是绝对碰不到。据作者无意间流露，祁必明的人物形象取材于某位网友，如果作者不打诳语的话，我不禁有个大胆的设想了：不知现实中的“祁必明”看到小说里的“自己”，会不会也像祁必明在诗歌部落看到念诗的机器人一样，“自我感觉不是一般的良好。”还是拍案而起，恼羞成怒呢？
第三节：驴唇不对马嘴系列
除了以上名字与性格直接有关联的，其他的诸如曾衍长、陈鼎之类的“非主流”们也有。其实说非主流倒冤枉了他们，现实生活中，每个人的名字岂不都是这样的平凡普通吗？总不能因为叫了“赵日天”就真的敢去和老天叫板，“叶良辰”也不会服气的。
这其中的典型代表无过于曾衍长。曾衍长的形象乍一看逼肖《笑傲江湖》里的任我行，豪迈精细，才雄心忍，甚至武功路数走的都同样是霸烈刚猛一路，也同样都是因为倒行逆施最后死在自己手里。但任我行的死，有种“自作孽不可活”的因果报应意味，曾衍长之死悲壮的同时不禁让人唏嘘敬重。他谋算人心，打压甘愿，对过谦恩威并施，所用手段无一光明，但总能用得光明正大，这是他的过人之处。他狼子野心，但不自私，所谋之事从来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中国文坛的未来——尽管是得不到主流价值观承认的未来。他“黑白不辨”，却恩怨分明。小说的最后，他死于“谣言”之时，甘愿说“我们全都看着你这幻谷的大罪人、大英雄轰轰烈烈上路！”“大罪人、大英雄”，大概是曾衍长这一生最好的考语。甘愿说这句话时，书内书外，该有多少人是热血沸腾、热泪盈眶的。
欧阳早和宇文茂，是影视和纸媒两大阵营的代表。欧阳早追随曾衍长做过不少缺德事，但也知恩图报，在造谣甘愿和过谦有暧昧时没有醒悟，终于在涉及到吕行时大彻大悟。宇文茂虽然也在曾衍长阵营，总体还比较中立仁善，作者借他之口，在与过谦的闲聊中，不惜直陈当前纸媒选稿的内幕，触目惊心之余让人又无奈于这般现状。
滕燕虽“贵为”过谦的女友，却天生没有女主的命。她一出场就“凤体抱恙”，小说后面又若有心若无意地点了几次她生病，说明她的身体和心理本来就不怎么健康，这样到人格分裂而杀人，倒也合情合理了。作者这个局布得深远！
陈鼎，龙套，打酱油的，可少了他，就少了一场高潮迭起、讽刺入骨的大戏，也少了后面曾衍长克隆真相的呼应。个性上看，是个缺少才华、不满社会、充满报复心理的角色。这种人你我身边也不少见。
另一个不得不提的人则是吕行。这个从未在书中正面出场的人物，却是甘愿念兹在兹的梦中情人。在幻谷待了不到一个月，就能让才情高绝如甘愿者芳心暗许，让欧阳早不惜背叛曾衍长，其才气甚至远胜于过谦，这就好比《琅琊榜》中祁王和靖王的类比，从后者的气度风采就能推溯出前者的风华绝代。可惜作者不肯让他露一下庐山真面，空留下一腔神往（不过真露了面可能就不神往了）。十分讽刺的是，甘愿在给过谦等上课时讲到“场效应”，即角色不在现场，但别人老是提他或议论他，或喜欢想念，或讨厌害怕，造成此人“不在场的在场”，没想到正好印证在吕行身上。写到这里，忽然想到，吕行是不是谐音旅行？假如有这一层意思，说明他在幻谷中只是匆匆旅客，那即使不扯到他的性格，也勉强可以算到“人如其名系列”里了。
第四章：《幻旅》中的雅与俗
跟这篇小说的主人公一样，陶然是少有的能把通俗小说和纯文学写得一样好的作家，可谓“左手悬疑武侠，右手都市中产”的现实版写照。但在此之前，他的通俗小说和纯文学小说一向泾渭分明，风格迥异。《幻旅》的特别之处在于，通篇采用通俗的写法，但内核却是纯文学的表达，等于把他喜欢的两种风格做了创造性地结合。
幻谷世界虽然发生在将来，文学风貌却像当下的翻版，作者似乎是借过谦这么一个亦雅亦俗的作家，给通俗小说正名。
文中涉及到文学观念之争的不止一处，比如过谦甘愿的长篇短篇之争，过谦魏晋的雅俗之辨，不仅干货满满，亦且冲突重重。其中魏晋说的那段话算是把这种病态的认知点到了根子上——
魏晋把过谦送到篱笆外，过谦回头说：“您觉不觉得，许多所谓小说家水准平平，只是抱着‘纯文学’这面免死金牌？”魏晋笑了笑说：“同在这一范畴，也分三六九等。好比你写下岗工人、农民、农民工和形形色色的苦人，最容易获得认可，文笔差一点，写人性浅一点，都不算什么；写小市民、小公务员、边缘人，就要稍微吃点亏；写文化人、中产阶级、大富之家，那就要吃大亏，不管写得怎么样，人家先怪你不接地气。”过谦呵呵一乐：“好像这些人就不活在地球上似的。”一老一少互相看看，同时大笑。
作者自己就是擅写中产阶级的典型代表，这样的调侃，看似发泄，其实是说出了当前文坛的现状。
小说里一个颇为反讽的细节是过谦把一个通俗小说的大纲改头换面，包装成纯文学，居然在幻谷好评如潮，甚至发表在《蓬勃》杂志上。这就说明了纯文学和通俗文学本无高下之分，只有技巧手法上的区别。甚至有些通俗小说的深度和广度远远超过了某些纯文学作品，只是人们根深蒂固的偏见遮蔽了他们的双眼，不愿意正视罢了。
《幻旅》刻意打破雅与俗之间的界限。而近几年，随着网络作家协会的成立，大IP逐渐改编成影视作品，通俗文学也在更大范围里逐渐被人们所接受。一个足不出户的乡下人，也许他知道梅长苏，知道甄嬛，但若说起徐福贵，说到西门闹蓝解放，却不一定说得头头是道。
一个不可忽视的事实是，通俗小说与纯文学的差距在缩小，可偏偏有许多诸如伏虚之类的作家，在地方杂志发表过几篇作品就开始以名家自居，忙着开讲座办培训班，一心捞外快，却一个劲瞧不起写通俗小说的。纯文学群体不可能永远处在鄙视链的顶端。通俗小说的滔天巨浪排山倒海而来，前有金庸站稳一席之地，后面光景如何，留待时间考证。
第五章：幻谷战斗力排行
《幻旅》的“文戏武唱”值得注意，战斗力自然成为一个话题。我姑且从低往高，做一下排列。
初级阶段：许有清，雕虫小技，不值一哂；分裂时期的滕燕，行动怪异，攻击性强，从许有清现场的担心紧张程度看，恐怕“他”不如“她”。
中级阶段：老夫、伏虚、魏晋大致相当。伏虚太虚，魏晋年迈，有理由认为老夫稍胜一筹（魏晋的具体战绩好过老夫，那是魏晋所面对的境遇相对不太紧急。老夫却更倒霉，或遇强敌，或被人攻其无备）；绿萍和其余五姐妹，曾衍长的六个分身，每一个都不弱于三长老。绿萍心思机敏，手段狠辣，临场反应看好她高于前面数人，因之真动手时她比他们都强。陈鼎，以一人之力把诸位大咖搞得那么狼狈，别管招式损不损，单论威力，又在绿萍、三长老之上。
高级阶段：共有三人，和其他人完全不在一个段位，是第一世界和第二世界的差距。魔童，这个小童异化后的角色，武力值爆表，双掌硬接曾衍长单掌，全身而退；曾、甘合作才将他击毙，幻谷里再没第三位有这样的实力了。曾衍长、甘愿各自的战力粗估一下约为魔童的百分之一百三十左右，优势明显，但要生擒魔童几乎不能，要消灭他也颇费周章。曾、甘之间较量，又当如何？这就真难说了。曾衍长固然雄浑，甘愿也有“内劲强横”的评价；甘愿固然招式华丽，曾衍长一样能让人眼花缭乱，都是内外兼修的主儿。两人有一场正面比拼，一以声，一以色，结果两败俱伤。作者存心不让他俩分出高下，我只好排他们并列第一。
第六章：一些有趣的猜想
第一节：过谦是老谷主吗
支持过谦是老谷主的理由有三。第一，过谦是“作家项目营”里“文学顾问团”的小组负责人，顺理成章可以晋升为幻谷的谷主。第二，老谷主的一系列预言，比如幻谷会有重大危机，曾衍长的跋扈失控，都不幸成真，而这些隐秘，除了甘愿、过谦、魏晋以及曾衍长之外，其他人皆不知情。甘愿是老谷主造出来制衡曾衍长的，魏晋是未来人，三人可以排除，这么一算，只剩过谦。另外有支持这一观点的朋友说，甘愿之所以这么完美，很有可能是过谦按照自己心中“女神”的形象塑造出来的。
以上观点有一定道理，但我个人认为过谦不一定是老谷主，理由仍然有三。第一，谷中的长老，老夫、伏虚、魏晋，甚至甘愿绿萍都是见过老谷主的，如果过谦真是老谷主，过谦穿越回来不可能不引起极强的震荡，老夫和伏虚更不会（起码明面上不敢、不便）对其引为死敌。第二，甘愿是老谷主造出来的机器人，其身上所有的属性，包括气质、战力、文学储备及素养，都是老谷主赋予的，如果过谦真是老谷主，那么过谦的文学理念与甘愿至少应该相近甚至一致才对。而事实上，甘愿与过谦第一次见面时，两人因文学理念上的分歧，差点闹得不欢而散。第三，幻谷的文学风气与过谦的文学观念相左。幻谷以传统文学为正统，一向瞧不起通俗文学，用魏晋的话说，“起跑线上就扣三十分”。有老谷主和继承老谷主遗志的甘愿在，这种积重难返的文学风气绝非一个曾衍长的倒行逆施所能形成的。只能证明老谷主在位时，对这种文学风气是持默许态度，更可能他本身也是纯文学正统论的忠实拥趸。而过谦一入幻谷，首先冲撞的就是这些人的利益，和老谷主明显不是一个路子。
第二节：过谦的后半生
接着上一节，继续来讨论过谦。既然过谦不太可能是老谷主，那么过谦后面干嘛去了呢？根据文中交代，从幻谷穿越回来之后，过谦就参与了幻谷的组建。因为幻谷的建设主要依赖过谦带回来的资料，所以不难推测，在幻谷的筹建过程中，过谦的作用举足轻重。
但仔细想想，过谦的晚年大概过得并不好，说他晚景凄凉也不为过。何以有此推断？首先上一节我们推断过，老谷主推崇的是纯文学正统论，与过谦的文学理念并不相符（过谦不可能排斥通俗文学），对幻谷建设作出重大贡献的过谦并没能在思想上引导幻谷的风气，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过谦在幻谷筹备后期被排挤出了权力核心（与过谦同时参与幻谷前期工作的祁永聪，晚年也不曾在幻谷担任重要职位）。我们不妨做一个有趣的推论：当初建设幻谷的“文学顾问团”一共是五个人，过谦和祁永聪都排挤出去了，剩下的三人是谁？老夫？伏虚？老谷主？老夫和伏虚看不惯过谦是由来已久的旧恨还是仅仅只是利益冲突引发的新仇？
第二，年轻的过谦才气纵横，在幻谷一出手就受到众人的推崇认可，按理说，过谦经历了幻谷从鼎盛到毁灭，加上中年历经沧桑的生活积淀，笔力应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才对。可是在幻谷的文学典籍文献中，有孙犁，有周作人，甚至有五十多年前靠写网文红过的凤歌和海晏，却偏偏没有他过谦。晚年的过谦是一篇小说都没写呢，还是因为某些不可言说的原因遭到了幻谷的全面封杀？读者们不得而知。联想起宇文茂离开时对过谦说“坚持写，别偷懒”的时候，过谦并没有正面答复，是不是也是一种隐性的暗示？
故而一个很残酷的事实是，尽管过谦年轻时在幻谷意气风发，但或许只是伤仲永，透支才华。终其一生，他没能在文学史上留下属于自己的一笔，没有得到文坛的认可；甚或饱受倾轧，郁郁一生，无所作为也不稀奇。五十年后祁永聪活得好好的，过年还要跟孙子祁必明聚会，过谦呢，说不定已然不在人世了。
第三节：晚年的祁永聪
祁永聪是个妙人，临老仍然对当年过谦击败他到幻谷游历的事耿耿于怀，以至于他的孙子祁必明第一次见到过谦就产生这方面的联想。
按说过谦从幻谷回来之后，祁永聪和过谦共事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毕竟同是“文学顾问团”成员，祁永聪再怎么小心眼，也不会只对这件事不能释怀。而更重要的，祁必明对过谦的了解，似乎仅仅限于“他打败过爷爷”这一件事，也就是说，祁永聪和过谦建设幻谷的一系列活动，祁必明是不知道的，倘若真是如此，那么祁永聪的嘴巴也真够严的。
但实际上祁永聪的嘴严吗？作家营项目还没开始，他就透露给过谦了。过谦是什么人？是他一直不能释怀五十多年的人。连这样的人他都藏不住秘密，怎么可能对孙子有所隐瞒？
唯一的解释，不是他想隐瞒，而是他忘了。说得更明白点，在出幻谷的时候，他被甘愿洗脑了。伏虚为什么早有预感，猜测离开幻谷或许会被甘愿洗脑？是之前有人被洗过吧？那么这个可怜人，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祁永聪。
第四节：吕行很有可能是穿越来的
注意一个细节，过谦回到幻谷提前了半年，别人问起时他是这样掩饰的：“幻谷真是人间仙境，对写作的帮助特别大，想去幻谷的作家特别多。名额太紧张，我看有更年轻的他们那个时空的作家想进进不去，正好也想家，就主动申请结业了。”再有一个细节，过谦穿越到幻谷去的时候，他的卧室按照五十年前的格局布置，这一切的一切都说明，穿越者多半不止过谦一个。
不妨试想，如果过谦是绝无仅有的穿越者，在幻谷这样一个传统至上的地方怎能不引起轰动？五十年后的幻谷布置起过谦的起居来又怎能这样轻车熟路？
如果穿越到幻谷的作家不止过谦一人，以上种种就迎刃而解。顺着这条思路往下捋：在过谦见证幻谷毁灭之前的两年并没有新的穿越者到来，那么另有至少一个作家穿越到幻谷，他穿越的时间至少在幻谷毁灭两年多以前。
谁会是这个穿越者呢？既要有不输于过谦的文学才气，又要具备让幻谷现有的人一提起就感觉特别的人，思来想去，唯有吕行。
故而，吕行很有可能也是一个时空旅行者（正好与“旅行”谐音）。翩翩少年，惊鸿一现，风姿绝世，才识清奇，引谷中男女竞折腰，后又悄然离去，在当前的世界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第五节：幻谷的真实文学水准
幻谷在2025年的人们眼中，是未来的文学圣地；在魏晋这个未来人眼里，是过去的谜一样的存在。那么这个横跨古今万人艳羡的地方，文学水准到底如何呢？
五十年是个什么概念？我们不妨从当代往前逆推五十年，在中国文坛上，出现了莫言、余华、苏童、陈忠实、贾平凹、王小波等一大批优秀作家，群星璀璨，熠熠生辉。从过谦的年代（2025年）往后推五十年，也就是过谦穿越到幻谷的时间点，在文坛上竟没什么突出的新作家出现，顶峰如甘愿者还是一个机器人。幻谷中这群被誉为一时之选的精英们谈论起文学经典，仍然张口不离曹雪芹鲁迅张恨水金庸，也就是说，后五十年，文坛状况不尽如人意，没有推出经典巨著和划时代的大作家。
这是一个细思极恐的问题。那么幻谷时代的水平究竟怎样呢？甘愿、老夫、魏晋是有真才实学的，伏虚怎么上位的原因成谜。这三人里，甘愿不是人类的智慧；魏晋是未来人，属于开了外挂的玩家；唯余一个老夫还德行有亏。年轻一辈中，除了吕行、过谦、莫渊等寥寥数人，近二百人众皆资质平庸，反而多有祁必明许有清之流滥竽充数。五十年前的过谦，到了五十年后，竟然还能在幻谷里水平拔尖，幻谷是个什么水准，也就可想而知了。
文学圣地何以沦落至此？不妨援引过谦和甘愿的一段对话：
过了片刻，过谦忽道：“你说幻谷里什么都做到极致，却什么都是人工的，是好还是不好？”甘愿明白他话锋所指：“有利有弊，利大于弊。”过谦又说：“那你觉得在大地上划一小块世外桃源出来，好还是不好？”甘愿反问他说：“你认为呢？”过谦说：“人为辟出一个地方来做理想国，就算真的尽善尽美也只是实验室里的样品，更何况，就连这个小小的乌托邦也渐渐鱼龙混杂起来了。”甘愿沉思不语，却按了按开关，停了人造雪片。
这一段点到即止，颇有深意。幻谷是一个理想的世外桃源，一个什么都能做到极致的人间仙境，能够提供最优质最便利的写作环境，可是转过头一想，俗话说“文章憎命达”，顺境中的人，不能体会逆境中的各种磨难。当大家都处在一个事事都能梦想成真、心想事成的真空里，体会不到外界的人情冷暖（谷中虽是小社会毕竟不能与谷外相比），没有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写出的文章必然就灵魂缺失。于是就有许有清不伦不类的乡土之作，祁必明偏激狂妄的浮华空洞。即便是比较出色的莫渊，也只是汲取过往典籍精华，加上自己过人的发挥而已——他对农村何尝有细致深入的接触？
反观古往今来脍炙人口的传世之作，哪一部不是有着血和泪的痛切体悟？曹雪芹要不是家道中落，岂能写就兴衰沉浮的《红楼梦》？没有亲眼见到国民的麻木和国家的满目疮痍，鲁迅的笔又怎么能像手术刀一样让人震怖？叶辛写《问世间情》曾亲自到工厂体验，快乐辛酸都是淋漓和切身的！没有生活基础，没有亲身体会，即使文笔再华美，笔力再雄奇，也只是高级的躯壳。
幻谷里看似什么都有，唯一欠缺的，恰恰是能让作家们从普通作者蜕变为传世名家的宝贵的人生经历和苦难。幻谷，注定要被毁灭。
后记
从“三四个人挤在一起窃窃私语”，到“上级决定把‘作家营项目’正式定名为——‘幻谷’”，十几万字的体量，硬是写出了长江大河的气势。这篇以寓言形式描摹当代文坛众生相的科幻奇文，有探索，有警示，有叹惋，有鞭挞，也有对追求理想坚持理念和璞玉浑金赤子之心的颂扬。
幻谷终灭，文学不死，射日揽月，判然俗世。
2017年11月16日，禹鼎侯于上海。
（禹鼎侯，本名陈衍长，网络小说家。原籍安徽，现居沪上。作品结集为《流沙》、《溪水长流》二册。曾任某纯文学社团社长、主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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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4-16 1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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