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当晚,参加完谷里办的庆功宴,过谦带着酒意和激动上床,将近两点才迷迷糊糊睡着。刚过了半小时,一个“语音铃铛”毫不留情地把他吵醒了。半夜中断睡眠是件非常窝火的事,过谦捺着性子一看署名,是祁必明。他揉揉惺忪睡眼,打算安慰安慰他,不想对方发来的是一连串的讽刺挖苦加抨击,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你别得意,你啥也不是!”
过谦怒火直冒,发了一个铃铛回敬:“你啥都是,就是不像个作家!”祁必明骂过谦表面上一身傲骨,其实趋炎附势,博得大人物的喜爱才有今天,是文人中的败类,胜之不武。过谦骂祁必明表面上满不在乎,其实贪名重利,羡慕嫉妒恨,不是写作品的作家,是专管作死的“作”家。祁必明大怒,祝过谦身败名裂,穷途末路,早日如丧家犬般滚回2025。过谦祝祁必明不管在20几5,都把前列腺炎、附睾炎、阴囊湿疹和混合型痔疮等下半身的毛病得一个遍。祁必明一听过谦咒得如此具体,面如死灰。过谦直喘粗气,心想我没叫你得性病算有口德!祁必明说,打从今儿起,一刀两断,哥俩绝交,立刻生效。过谦补了句“有效期一万年”。祁必明说“谁反悔谁是活猪!”过谦说“谢天谢地总算心心相应了一回。”
“语音铃铛”安静了。过谦喝了口水,睡意全无,摇醒了无辜的莫渊,吐了半夜苦水。他不知道,祁必明这腔邪火也是有个引爆器的。就在他荣获首奖的同时,有那平日与祁必明关系不佳的,趁机追上去哼唱:“啊,有谁能够了解,做舞女的悲哀,暗暗流着眼泪,也要对人笑嘻嘻……”祁必明气得面青唇白,要揪打他。另一个老成些的就上来劝架说:“小祁小祁,别冲动。你听他哼的是另一首《舞女》,不是你那个《舞女泪》。”先一个做出“不妨一战”的架式说:“怎么啦?你判了个‘舞女’,天下人全得跟着避讳,乌吴武误的音都不能发啦?学学人家莫渊吧,调子高不代表水平高;学学你结拜大哥过谦吧,大才子狂一点儿人家服,你狂的什么东西?”祁必明回去越想越气,这才来了个半夜铃铛。
第二天,过谦应邀和宇文茂喝下午茶,按约定把赢了比赛的那篇小说带过去。宇文茂赞不绝口。过谦没提祁必明的事,只是在回来的路上发狠:“臭小子,莫名其妙,见了非揍他不可!”他一边嘀咕一边刻意避开祁必明爱逛的地方,怕万一遇上了又顶起牛来,真控制不住情绪。走了一程,见前面有人对着一只庞大的机器神兽发呆,走近一看,却是伏虚。他叫了声“伏长老”,介于一般的礼貌和疏远的客气之间。伏虚“嗯”了一声,仍看着地上。过谦仔细一瞧,是只帝江。帝江这种神物照书里描写是没有五官的,眼前这一只却被人用手指抠出了五个洞,形成了流着绿色液体的“五官”,情状可怖。他不由得问道:“是小童?”
伏虚冷冷地说:“不是他是谁?”看看夕阳说,“日头要落了,你回宿舍吧,我叫机器人来处理一下。”他记住了上次暗算过谦,被曾衍长斥责的教训,提醒过谦快走,免得出了岔子算到他头上。过谦忽发奇想说:“幻谷里的白天黑夜可以调控,为什么不一直定在白天,阻止小童现身?”伏虚看了看他说:“异想天开。有调控的手段,不代表就应用这个手段。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上古以来的规律,强行违背,对人体有害。幻谷若没有日夜交替,作家们很容易生物钟紊乱、内分泌失调。”过谦想“原来如此”,望望帝江脸上的五个小孔说:“这是谷里最后一只神兽了吧?”伏虚叹道:“不错。造一只神兽,时间、精力、金钱都花得可观。魔童这一捣乱,幻谷一两年内都看不见机器鸟兽了。”
他打发过谦先走,蹲下来拍照取证,又召唤了三个X来将帝江拆散,零件留着,将来兴许能用在别处,省得浪费。
伏虚正详细指点X怎样化整为零,小心碰撞,忽有一个怪异的声音说道:“不用麻烦了。”伏虚一侧头,见是披头散发、面带诡笑的小童,吃了一惊。他第一个反应是看落日,夕阳明明还在地平线上将沉未沉,显然魔童抗日光的能力在增强。以自己的道行,加上三个战斗力低下的男机器人,万万不是对手,只怕一把老骨头要葬送于此了。
他抽出护身的“刚柔阴阳棒”,摆个架子,让三个机器人挡在身前。小童嘿嘿一笑,身子如一条软带,倏忽间从三个X身上一缠即过,再看X们,摇摇晃晃片刻,分别摊成了三堆废铁。伏虚努力镇定,举棒当胸:“恭喜恭喜,魔功又进益了。”小童阴笑道:“老家伙,别跟我来口是心非的那一套。我不是正人,你也不是君子。我练的是魔功,你走的也是邪道。咱两个大哥二哥不说麻子哥。”伏虚恼羞成怒,“呸”的斥道:“你这邪魔外道,胆敢诋毁我的清誉!”小童脖子向前一伸,长蛇般直伸到伏虚面前,嗅了两嗅,“嘣”的一声缩了回去:“你的味道跟我很像,不过外面包了一层‘正气膜’,一般人闻不出来。”
伏虚做好了必死的准备,反倒平静不少:“要打就打,少在这里消遣本长老。”小童的双瞳变成两粒碧荧荧的火粒子:“咿呀,差点忘了你的职称,是长老呢!杀机器野兽没意思,杀机器人也不刺激,还是杀杀长老级别的真人好玩。”他右手一提,肘部以上变成利剑,斜身冲去。伏虚挥棒招架,“嚓”的一声轻响,木棒被斩成两截,“捧杀”“棒杀”以后是无所施其技了。他临危不乱,双手护胸,对方的臂剑忽变冰掌,游鱼般穿过他两手间隙,无声无息在他心口印了一掌。伏虚顿时浑身血液都像结了冰,眼前白茫茫一片冻雾。
小童眨眨眼,嘻嘻一笑,就要扑过去结果他的老命。蓦然间有人飞身而出,“啪啪”两声,接了两掌,招式古朴,武器奇特。
小童“格格”咬着牙齿说:“你为什么救他?他是坏人!”伏虚寒意稍减,定睛一看,是魏晋用纯钢扇子骨解了他性命之忧。魏晋望着昔日的小书童说:“好人坏人都是人,人命可贵,不是你说取就取。”小童啐道:“先生迂腐!这个人人格卑劣还是个马屁精,比老夫还差一截,我杀他是看得起他!他老婆同《罪与罚》里放高利贷的死老太婆也差不离,回头我也要委屈委屈我的幽冥爪,送她上路!”伏虚听他当面羞辱,惭怒交迸。魏晋说:“你既然还叫我一声‘先生’,盼你念在从前的情分,饶他一回。”小童尖叫:“我不!我要把他的头拧下来挂到‘射日轩’大门口,吓唬曾衍长!”魏晋平伸扇骨,慢慢地说:“除非你想我们反目成仇,以死相搏!”小童看看魏晋,看看伏虚;看过伏虚,又看魏晋,一时拿不定主意。魏晋却绝无退缩之意,瘦瘦的身体似渊停岳峙,自有一股慑人之威。伏虚强行按住寒气,颤颤上前,与魏晋并肩而站,双手虚提,暗运劲力。
小童忽然叹了口气说:“先生的话我听一次吧。再有下回,别说伏虚老儿,就是先生自己,我也不会手下留情!”说着跃起半空,头下脚上,“嗤”地钻进地下,拱得泥沙乱飞,一条黄龙般消失在远处。
伏虚看着小童土遁留下的长长沟壑,犹自后怕。魏晋说:“伏长老,回去吧。”伏虚方回过神来,连声道谢。魏晋辞谢:“如果我落了单,你也会助我一臂的。”伏虚感愧交集地说:“恐怕未必。我这人,也是前半辈子吃够了正派做人的亏,下决心改弦更张。这十几年来,党同伐异,不是朋友,就视为敌人。要是你刚才遇险,我怕不一定会挺身而出。”魏晋听了这话,倒是心有所感:“回家治伤要紧,边走边说,反正顺路。”伏虚每吸一口气都是冷嗖嗖的:“虽然顺路,却不同道。我佩服你这样的人,可注定做不了你这样的人。”魏晋笑笑,扶住伏虚说:“做不了魏晋,也不用就做以前的伏虚。”
伏虚借力前行说:“上了人家的船,身不由己,愈行愈远。魏兄别对我寄望过深,洗心革面这种奇迹,以伏某人的脾气、心性、岁数,怕是不会出现了。但伏某恩怨分明,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往后我再不敢明里暗里得罪你了,我当终身以长兄待你。”魏晋笑道:“施人慎不念,这事以后不必提了。我不习惯在任何人那里扮什么恩人、恩兄的角色。一任自然就好。”伏虚叹道:“我到今天才明白,甘愿、过谦他们为什么对你那么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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