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屡败屡战
罗国兴和庞元元从一家单位走出来,庞元元脸色沮丧。
罗国兴拍拍他说:“大小伙子了,鼓起劲儿!”庞元元说:“我鼓了好几次了!”罗国兴说:“腰板挺直罗!小年轻,受点挫折也是一种训练,哪能这么容易就趴下了?好比打仗,谁也不能保证每战必胜,像你这样,不如自己投降算了,还指望反败为胜呢?”
他们来到一家商场,找到部门经理。不等罗国兴介绍情况,经理先说:“这事有点难处,你知道,像他……”朝庞元元看一眼,庞元元斜了他一眼,他打了个寒噤:“像庞先生这种……条件,一旦成为我们的员工,被外界知道了,是要流言满天飞的。就是内部,同事之间相处,也……”
罗国兴说:“我知道,我知道,不过总请您帮帮忙,给他个机会。这小庞,还是很有事业心的……”经理说:“实在不好意思,本来我们不该拒绝,请你体谅我们的难处……”
庞元元陡然站起来走了出去,声音从外面传来:“你肯要,我还不伺候呢!”
无功而返,庞元元是愤愤,罗国兴是怏怏,转念想到一个多小时前还叫庞元元要勇于面对挫折,忙给自己打了打气。他陪庞元元又去了一家,这回居然是庞元元把人家回掉了。罗国兴生怕他气馁反弹,故态复萌,干脆陪他回家。庞元元说了句“爸,罗主任,我睡觉去!”便进房躺下。庞家声见了,就明白今天的求职不顺利。
庞家声关上房门,和罗国兴在客厅里商议。
罗国兴说:“一开始几家,人家都不同意。”庞家声皱着眉头说:“像元元这样的,我要是个老板,我也不要他。”罗国兴不悦地说:“这叫什么话?你是他爸,都这么讲他,不怪外人不接受他了。”他父亲叹了口气:“不然怎么样呢?这两天我也没闲着,到处求人,可人家都是知道底细的,一听缓刑,谁肯要啊?”罗国兴说:“问题不在这儿。”他父亲不解:“那是怎么回事?”罗国兴说:“小庞是那种心气儿特别高的小伙子,给几家单位一拒绝,他就生了抵触情绪。我后来找到一家,待遇是低了点,但是对方已经答应要他了,他自己反而不愿意了。他说:‘他们老挑拣我,我也要挑拣挑拣他们。这几个钱,是打发叫花子呢?’这就难了。你帮忙劝劝他。”
庞家声叹道:“就怕他不听劝。我的话,对他没多大用哎。”
庞家声所料不错,庞元元心灰意懒,不只不听他的劝,索性跑到朋友的单身公寓里,关起门来,一个人也不见。那朋友刚结了婚,单身公寓还没脱手,给庞元元提供了一个临时庇护所。
这天上午,罗国兴骑着车来到一幢土灰色旧楼前,爬上三楼,敲了敲门。那正是庞元元暂住的地方。里面无人应声。罗国兴知道庞元元在家,隔着门开导了半天,庞元元却始终不吭声。罗国兴对着紧闭的大门叹道:“小庞,我来了不止一趟了。该说的话我都说了。你现在不想见人,我能理解,但是下回再这样就不行啦!我先走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就算不为你,也为你爸爸想想,他那烧饼,一个一个都是为谁卖的?”
连罗国兴都被拒之门外,所有人都说庞元元这孩子叫人头痛。王霞听到了,自告奋勇要去说服庞元元。沈慧欣、姜桦互望一眼,都觉渺茫。施玉芬语调怪怪地说:“老王去好啊,说不定能出现奇迹。”
王霞没听出话里的骨头,当真跑到庞元元那里敲门,敲了十来分钟,大门坚定地沉默。王霞说:“庞元元,你怎么这样?不看别的,就看我们比你爸爸还长一辈,你也不能不理人哪!有话敞开来说嘛!”门里传出一声极不耐烦的“你谁啊?”王霞见他肯出声了,忙说:“你忘啦?我是长虹街‘关工委’的,我姓王啊。”门里庞元元说:“你走不走?你不走我报警啦?”王霞本以为他肯说话是有了转机,还想趁热打铁,不料他说出这句话来,气得大着喉咙说:“咦,你比我还有法律意识啦?”
她一边下楼一边忿忿地叽咕:“不干了,干不下去了!”但是一回到办公室,她就开始同罗国兴热烈地讨论起来,要如何才能软化庞元元。施玉芬早料到王霞此行徒劳,这时不便再说什么,只觉好笑。
姜桦从罗国兴那里搜集了庞元元的资料,她自己又是早就研究过他也正面交锋过的,这天手里拎着一个保温瓶就准备去庞元元家。临走前王霞非要看看瓶里装着什么,一看竟是各种荤素菜。施玉芬笑道:“好,这是第三波了,真说得上是前赴后继了。”沈慧欣说:“姜主任,你烧了菜去是想感化他?”姜桦说:“也不全是,我想他一个人关在里面,大概也好几天没吃过热的了,那不把胃都弄坏了吗?”沈慧欣说:“那倒是的,年轻的时候不保养,老了就有苦头吃了。你这一趟,不知道能不能让那孩子回心转意?”
罗国兴说:“我看一定成功。他也憋了好长时间了,最初那股子劲儿也该泄了。”他知道姜桦工作上是一把好手,万一自己办不成的事,姜桦办成了,众人面前,不免脸上难看,所以先把话说在前面。姜桦深知他这一层心意,笑道:“是的,时间长了他就撑不住了。所以啊,就算说服了他,也是因为有罗主任和老王前面做了许多工作,我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当时施玉芬就说:“姜主任是真会说话。”
姜桦到庞元元的单身公寓外敲门,无人应;再敲,仍无声。姜桦因为有充分的心理准备,所以半点儿不着急,只说:“庞元元,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开开门。”门内悄无声息。姜桦平静地说:“你不开吗?我跟你发誓,你不开,我是不会走的。”她继续敲了七八分钟,手关节都发痛了。
门“豁啦啦”一声开了,里面一片黑暗。姜桦一来想不到他这么“轻易”就开了门,二来眼睛一时适应不了,想不到家里这么黑,本能地退后了一步。庞元元的头伸了出来:“是你?你们还没完了?”说着就要关门。姜桦伸手抵住:“你今天把我挡回去,又会有别的同事来,不如你让我进去跟你谈一谈,你要实在不愿意,我担保‘关工委’以后不来烦你,永远不来,好么?”
庞元元想了想,把头朝里一扬。
姜桦走进屋去,见家里所有的窗帘都放下来了,一幅一幅,隔断了光,也遮住了外面的世界。
姜桦走进厨房,锅碗瓢盆,脏乱得不堪入目。姜桦摸索着开了厨房的灯,找出一条旧围裙,系上,熟练地洗锅刷碗。庞元元狐疑地问:“你干什么?”姜桦说:“没什么,习惯了,看见这么脏不顺眼。”她把带来的菜拿出来,倒进洗净的碗里,仔仔细细地拌匀。
庞元元看着她,慢慢后退,在沙发椅上坐下来。
姜桦说:“你朋友呢?没人来看过你吗?”庞元元讥讽地笑着说:“没工作的人配有朋友?当然,借这个房子给我的兄弟例外。”厨房里,姜桦一愣神,手被滚热的汤汁烫了一下。她没有声张,继续同他聊天:“亲戚呢?”庞元元笑了笑:“差也差不多,全是势利眼。”
姜桦端着两只菜碗走出:“来,吃饭了。”庞元元站起来,不解地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姜桦笑了:“不为什么,你应该很久没好好吃过饭了。”又到厨房端了两盘菜来,盛上饭。庞元元惊诧地看着满桌菜肴发愣。姜桦自己坐下,招招手说:“这不是饭店买的,是我自己在家做的。我女儿说比厨师的手艺强呢。给我个面子,尝尝看。”庞元元迟疑地走过来,却先拐到厨房里关了灯,才走回来说:“我习惯黑了。”他搛了一筷白菜,嚼了两口。久违的家常的味道抚慰着他的味蕾,一种几乎是痛楚的愉快。他忽然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很快就有盘子见了底。
庞元元还在很香地吃着,满头大汗。姜桦不无怜爱地看着,不时往他碗里搛菜,一边提醒:“慢点,别噎着……”庞元元没有抬头,但动作明显变慢。姜桦关切地说:“怎么了?”庞元元闷声说:“想起了我妈。以前在家,她吃饭时也这么看我,也给我搛菜……”姜桦知道他母亲抛夫弃子的往事,避而不谈:“一个多月了,你天天就在这里?”庞元元说:“不想出门。”姜桦说:“我知道你郁闷,不过老这么不分白天黑夜地把自己锁在家里也不是事。我说句实话:你这是一种怯懦的表现你知道吗?”
庞元元破例没顶嘴,但也没接话。
姜桦说:“不要给自己任何沉下去的理由,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些势利的亲友。只要你愿意,我、罗主任,还有其它许多许多人,都是你的朋友。”庞元元看着姜桦,似乎在审视姜桦的诚意。一个月前,在“关工委”,他们曾经对视过。这是第二次,一双迷茫的眼睛看着另一对真挚的眸子。
姜桦说:“怎么,不愿意交阿姨这样的朋友?”庞元元却很突兀地问:“喝不喝水?”姜桦尽量随意地说:“来一杯。有饮料更好。”庞元元有点高兴:“可乐?”姜桦有意挑三拣四:“有没有橙汁?”庞元元说:“巧了,除了可乐只有橙汁。”他摸着黑熟练地走来走去。他拉开冰箱门,里面的灯光照在他脸上,映出他苍白的皮肤和颓唐的眼神。杯子碰出小而清脆的“叮叮”声,冰块似的,光听着就有一种凉意。他在把大瓶装的橙汁往玻璃杯里倒。冰箱门关上了,光线又暗下来。
庞元元把橙汁递给姜桦,姜桦笑说:“谢谢!”又说:“你在想阿姨跟你交朋友会不会有什么目的,对吗?”庞元元说:“我不知道跟我这种人交朋友能达到什么目的。”姜桦说:“什么叫你这种人?前几天我们罗主任来找你,你在里面一声不吭。他不但没生气,还直为你担心,再三叮嘱要我好好照顾你。还有那个喉咙挺大的老王,回来气了半天,末了说可惜没看见你的腰身,不然给你打件毛衣冬天好穿。如果说我们有什么目的,那就是一个:要你鼓起勇气,面对生活,要你重新树立起做人的信心和决心!你是不是应该承认,你其实根本没再去好好地接触世界,一吓就躲回来了?”
庞元元脸色阴沉:“谁说我没接触过?我跟着罗主任到处跑,到处招人嫌,我努力过了……”姜桦说:“这就算努力过了?百折不挠你听过吗?对了,你喜欢看香港电视剧吧?”庞元元惊疑不定:“你怎么知道?”而且她的问题提得那么稀奇。他跟着便想明白了,笑了一声:“你是不是把我当一个特别难做的几何题来研究啊?”姜桦只照自己的理路往下说:“那个很有名的演员古天乐你总知道吧?”庞元元说:“古仔?怎么了?”姜桦说:“他不仅是‘古仔’,年轻时还是个古惑仔,犯过事,坐过牢。人家没拉窗帘,没关黑屋子,没有搞自我封闭。他振作了,他就成功了!”她突然站起来“哗哗哗哗”把所有的窗帘都拉开了。下午三点钟的阳光一瞬息照亮了全屋。
庞元元急抬手挡住双眼,他已不适应如此的强光。他双手这么一遮,世界完全黑暗。可是姜桦的话仍在滔滔涌过来:“你眼睛难受对吗?但是你不能为了怕刺激就自愿做个盲人!法院判了你三年有期,你却要给自己终身监禁!在监狱服刑是一种惩戒,在家里坐牢却是个天大的讽刺!”庞元元大吼:“别说了,不要说了!闭嘴,闭嘴!”姜桦说:“你不想听,为什么不捂上耳朵?可是你只有两只手,又想挡光线,又想遮声音,你捂得过来吗?”
一片黑暗中依稀裂开了几条光芒的纹路,那是庞元元渐渐张开的手指缝。光亮进来了一块,又是一块。终于,庞元元放下了手,他看到了姜桦满是关怀的脸。
姜桦叹息着说:“你爸爸长年累月地卖烧饼,他为了谁?这一个月他来敲过多少次门,是为了谁?这几天他又累又急,病倒了还不准我们告诉你,又是为了谁?你就躲在这里逃避现实来报答他吗?”
庞元元不知道父亲病了,且似乎病中还在为他着想,怕他担忧,蓦然间心头涌上一阵歉意,眼泪冲出来,又强行控制。姜桦柔声说:“我陪你去找你父亲,好吗?”
庞元元没有抗拒,和姜桦一前一后走到了他家附近的小巷子里。巷子很长很曲折,庞元元不时地指点:“左拐”、“不拐弯,直走”。
开始没有人注意他们。有人在公用水池边“哗哗”地放水洗菜,有人坐在门口用老式的暗红色木盆搓洗衣服,有白沫子溅到地上。有几个小孩子追逐打闹,从后面超过姜、庞二人,又从前面嬉笑着过来。姜桦避让着他们,庞元元则凭着本能在走。在向右转了一个直角后,地势宽敞了些。同时有大爷大妈、中年妇人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庞元元。其中两个女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显然是熟人,知道庞元元最近判了刑。
庞元元想跟一个七十岁左右的捧着饭碗的老人打招呼,刚要开口,老人已经不经意般地掉过头去叫:“大柱,来给我添碗饭。”庞元元报以一句冷嘲:“多么爱憎分明的大爷呵!”
姜桦看出他的不平,主动同他说话:“庞元元,你们家挺难认的,远倒是不远。”庞元元随口应付:“是啊。”姜桦说:“跟九宫八卦图似的。你就是告诉我门牌号码,我一个人也摸不到。”庞元元对这个话题产生了兴趣:“小时候我同学上我家来做作业,不管多晚,都要我送他们出巷子,都怕迷路。”
走了一程,庞元元拿手指指:“那就是我家。”
那是一座老旧的平房,房前有个废旧油桶改做的烧饼炉子。庞元元的父亲庞家声弓着腰,正在满头大汗地揉面。
姜桦说:“咦,生着病呢,怎么就起来了?”庞元元望着父亲说:“不起来,全家吃什么呢?”姜桦叹道:“你觉不觉得,他比同龄人显老?”她话里的意思庞元元知道,他喊了声“爸。”
庞家声抬头仔细看,良久良久,叫了出来:“元元?”庞元元说:“嗯!”庞元元和姜桦走进了烧饼的香味中。庞元元走到离父亲四五步的地方,停下来,站在那里。庞家声也望着儿子。夕阳的余晖照在这一对父子身上,像一对温暖的金色的雕像。
姜桦说:“给你爸帮帮手呀!”庞元元卷了卷袖子上前,庞家声急忙挡开:“今天不做了。我把炉子熄了。”他艰难地伏下腰去,显然腰椎不大好。姜桦推推庞元元,庞元元上前打理一切,动作麻利。他对这门手艺从小看到大,并不陌生;实践虽然不多,但天生机敏,做得似模似样。庞家声假装擦汗,其实擦了一下眼角:“姜主任您好,屋里坐吧。”
爷儿俩把姜桦让进屋。屋内陈设简陋,客厅里只一桌二椅,一个大木箱子。客厅如此迫促,房间之小,可想而知。
三人聊了片刻,姜桦灵机一动说:“既然庞元元会做烧饼,为什么不让他也像你一样做个小本生意呢?”庞元元从没想过接受父亲的“衣钵”,露出极意外的神情:“我卖饼?”姜桦激他:“怎么?瞧不起你父亲的职业?怕养不活自己?”庞元元傲然道:“才不是!我怕什么,我什么都不怕!我就是吃饼长大的,怎么会瞧不起?”庞家声说:“这个……收入实在说不出口。你看我挣这个辛苦钱,就是想让元元舒服点。要是让他也干这个……”跟着便是一阵咳嗽。姜桦看看庞元元。庞元元上前给父亲捶了几下。也不知是不习惯这么做,还是当着外人不好意思,动作僵硬得像机器人。庞家声也是一副消受不起的样子。
姜桦笑了,说:“庞元元能长得这么高高大大,一表人才,是你起早贪黑苦出来的。你做烧饼,他吃现成,他能舒服吗?我相信庞元元不是这样的人。再说你也不能养他一辈子。”庞元元说:“谁要他养了?卖饼就卖饼!”
姜桦说:“这不是赌气的事,做什么事都得有个计划。楼要一层一层地盖,路要一步一步地走。我有个想法,你们也商量商量看。”庞元元父子都瞧着她。姜桦说:“现在烧饼卖得不好,是因为地点偏僻,只能做做邻居和附近小商贩的生意。不认识的人想进来买烧饼还得请个导游呢。”庞家声咧了咧嘴想笑。姜桦继续对他说道:“要是找个市口好的地段,租间小小的门面房,庞元元做饼,你包馄饨,搭配着卖,还愁没人上门吗?”庞家声欣喜地说:“是哎,我怎么没想到!馄饨、水饺、铞贴我都会弄。”庞元元说:“但是市口好的地方怎么轮得到我们?租金也交不起啊!”姜桦说:“这个由我帮你们联系。要能离我单位近一点就更好了。我们买早餐也方便了,正好一举两得。”她说着笑起来了。
庞家声不向姜桦,却向庞元元说:“元元,这辈子你要记住人家的大恩大德。”姜桦忙说:“只要庞元元以后好好的,我们就高兴了。”庞家声说:“他一定会的,这点道理他还晓得。”庞元元点了下头。
庞家父子一定要留姜桦吃饭。姜桦因为要给女儿烧饭,庞家声的气色又很不好,所以婉拒后立刻就走了。她在这里,妨碍庞家声进房休息。
姜桦奉行的是“兵贵神速”,她别的不怕,就怕庞元元三分钟热度,热乎劲儿过了又打退堂鼓,还是及早弄成个既成事实,让他踏实下来。他踏实了,她心里才能踏实。
她和罗国兴连日为庞元元的事奔忙,到所有铺垫完成,她才陪着庞元元去拿营业执照。庞元元想到即将拥有一家自己的店铺,兴奋得汗毛凛凛。
二人到了工商局,姜桦在几个窗口走了一下程序,手里拿着东西转身。庞元元满以为还得几十分钟耽搁,见她这么快地办妥,不敢相信:“弄好啦?”姜桦微笑道:“拿好,这是你‘元元小吃店’的营业执照。丢了我可不管。”庞元元说:“办得这么顺!我听人家说……”姜桦陪他一边往大门走一边说:“人家是谁?谁是人家?人家说的未必靠得住。你是不是听说工商局、工商所都挺难缠的?”庞元元说:“是啊!”
走出大门,天空蔚蓝,因有几天没下雨,洒水车响着“妈妈再爱我一次”的音乐缓缓洒着水,地上、护栏上和矮矮的常绿植物上都潮潮的,反射出润泽悦目的光。姜桦且走且说:“……所以有许多事不要想当然,既要做坏的打算,又要抱好的希望。天气预报说今天是阴天,可是你看看。”庞元元看看天,笑了。姜桦说:“连天气预报有时还会不准,何况别的?还没面对,自己先把自己吓住,就太失策了。”庞元元想了想说:“姜阿姨,我们去看看店面吧,今天已经开始粉刷了。”姜桦爽快地说:“行啊。”庞元元忽觉不安,自家的事,一次次麻烦别人,他不是那种时间长了就麻木,进而心安理得的人,这时便说:“算了,我自己去吧。你事情多,还老为我们家的小事跑。”姜桦说:“没关系,让我也看着高兴高兴。”说着大步跨向前去。
二人来到一间小小的门面房前。庞家声自己在粉刷,地上放着个漆桶。虽然四壁空空,却有一种万事起头的振奋感。庞家声热情地说:“姜主任,你来啦!没有你,元元没有今天哪!”姜桦笑着说:“瞧你说的。外因是次要的,内因才是决定性的。庞元元要是不想上进,多少人推也推不动啊!”这话打进了他心里,他笑呵呵地说:“也对,也对。”
庞元元最怕他父亲一见了姜桦就把自己从前的劣迹说个没完,他打岔说:“过两天刷好了,把这股生漆味吹掉,就能开张了。”庞家声说:“嗯,要多通通风。”
姜桦四顾打量了一下:“我平时最怕漆味,一闻就要呕。今天倒没反胃,反而精神一振。这味道就像大年初一早上的鞭炮味,叫人觉得日子很有盼头,觉得后面还有无数的好时光。”庞家声说:“我也觉得,就是嘴上说不出来。”向庞元元说:“以后千万别乱来啦,气伤了我,你罪过小;对不起姜阿姨,你的罪过就大了!”
庞元元早知道庞家声有此一说,话是好话,就是当着姜桦,抹不开面子,于是含糊而稍显生硬地说:“知道了!”
“元元小吃店”落成,就在姜桦他们上班的地方附近。小店很快就变成了罗国兴的“定点单位”。他不仅自己买饼,还给大家买,还介绍附近的幼儿园、小学野餐的时候去买。“关工委”一度丰富的提神点心,比如王霞爱买的馒头,沈慧欣喜欢的花卷,施玉芬常买的包子,统统被烧饼取代。好在庞家父子的手艺不错,烧饼的品种也较丰富,罗国兴还不至于良心太过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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