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21-12-6 21:48 编辑
海上吹来的风,一阵冷比一阵。游客们背对着海,裹紧衣衫;情侣们也紧搂着取暖。张岚却站在“天涯海角”旁边迎着海风,看海的尽头、灰白色的天际。
几步之外的阿平,还在和一个不期而遇的朋友说话。女人在这种时候遇到熟人,总要相互攀谈。张岚知道,阿平其实没有任何心思与朋友聊天。他想的对,阿平心里此时只有正独自迎着海风的他。虽然她不知道和张岚见面是为什么,可是不见面,那些梦里的相思、现实的孤寂,她已无法继续面对。
她很想一步走到张岚那儿,让张岚抱紧,像别的情侣那样抵御从海上吹来的冷风。这是她在决定来看他之前就想过好多遍的事。
这是她心里仅有的温暖,她不想失去这温暖。虽然从梦中醒来时,她知道这温暖来得快,去得也快,或者再一睁眼,眼前的一切都不过一场幻梦。可是现在,她只想把这份温暖留存心间。
能摆脱母亲,或者说摆脱那个令人窒息的家,是她这几年的梦想。去哪里都好,只要离开母亲和那个家,当然还有母亲眼里的半个儿子——她的男人。
爱情这种东西真是奇怪,至少在开始那一段生活中,她觉得这一生真是幸运——在她最无助的时候遇到了他。那时母亲重病,她无依无靠,他的出现真如黑夜里的一点烛光,虽然无法照亮整个夜空,她还是看到了希望,尤其母亲在那之后竟然奇迹般地好起来……人活一世,过多奢求只会使人更苦——这正是她从那一段苦难中得到的真理,正是抱着这个真理,在母亲和他的两双眼里,她似乎看清了人生的意义。
她曾想放弃那些旧日关于爱情的幻想,努力和他生活,做他的小女人。“爱情要培养,日久才能生情,一个如此对待我们母女的人,怎么看都不会错。”母亲说。他也是个历经苦难的人,不善言谈,为了家庭不惜牺牲一切,他没想到会走进这一对母女的家又成为老人的半个儿子,成为她第一个男人。他从前一座破败的围城里逃出来时早被伤得千疮百孔,可是几年之后等他再次精气饱满地站在围城的墙头远望时,竟发现自己走了错路。
她对张岚说,“他说他终于发现自己走错了路。”
她接着说,“他这是后悔了。我早就看出来了。”
她又说,“要不是母亲,我早就离开他了。他没爱过我,我也没有爱过他。那一切不过一场梦、一场为了抵挡苦难再次来临的梦。”
她还想说什么,只是网络另一端的张岚一直沉默。
那时的张岚也正在失去现实的温暖。那些来自阿平内心的苦闷也映照着他的现实,他不知道如何回复阿平的话。感情的轻、现实的重,一起袭来。
最开始,他们只聊养花。他们在一个养花种花的论坛里相识,后来一首姬神的音乐《一片雪》,好像打开了彼此的心扉;再之后他们用各自的养花图片和文字传情。他们知道那是情,是人近中年不易觉察又渴望展露的情,那些热烈而饱满的情。直到有一天她说,我要去天涯海角,我要去看你;我一直有个梦想,看看大海。
这是张岚没想过的,在看到屏幕上蹦出那句请求之后,在经历过那么多现实的沉重和感情的伤痛之后,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接受她的请求。海是那么宽广辽阔,装得下世间万物,可是不一定能装得下这份情。
他终于说,来吧,我愿意带你去天涯海角。他在答应那个请求之后,就开始怀疑自己的感情生活是不是真的需要一个远方的网络情人来慰藉。他懂得那些现实的沉重,正是那些谁也无法逃避的沉重使人间的感情变得如此之轻。可他愿意为了她放弃一切。他答应了,在她到来之前的日日夜夜,他都在设想如何见面,甚至吃什么玩什么,还有如何离开,如何等待……
“你知道嘛,”阿平见到张岚时第一句就说,“张岚,我觉得我等你等了好多年,我知道我不能再等了,我不想等到头发白了再来看你。就算天涯海角我也要来。”
张岚说,“这里就是天涯海角。”
她说,“你知道,我一直想逃出来。”
“你说,我听。”
“那我先讲一个故事吧。”
她说,在这一整夜的旅途里,她竟遇到一个男人,一个她一眼就觉得非常熟悉的人。这个人怕她旅途孤寂,一直陪她聊到天亮。她说好像在一个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但又想不起来;可是,她知道他是那么熟悉又温暖的一个人。后来天亮了,渡船靠岸,她才发现那个男人不见了。她怀疑自己又做了一个梦。
最后她说,那一夜旅途的梦,是她这辈子最美好的梦,她从未那么轻松过,像在云端。
他说,“那也许真是一个梦。”
她说,“不是梦。现在看到你,我知道那不是梦。那个男人很像你,可我知道不是你。”
……
她有好多话要说,直到海边的风越吹越冷;她终于说,张岚,我想回去了,这里太冷了。
几天之后,在彼此只好呆着看海的尽头的时候,她说,我要回去了,这几天你对我真好,我现在相信那个梦里的人就是你。你愿意等我吧?
他说,我愿意等你。
他再接到她消息的时候,是几个月后。
她在消息里说,张岚,我终于离开他了。我终于见到那个梦里的男人了,所以我不得不告诉你,那个男人不是你——经过这么多事,我才明白,我们并不是真的相亲相爱——我们不过是两个互相取暖的刺猬,但直到在海边见你独自吹着海风时我才明白,你爱的人不是我,我爱的人也不是你。祝福我吧,张岚,因为我找到了幸福。
“天涯海角真远。”她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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