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江鸣最后对钟灵抱歉地说,“对不起,我真的不想骗自己,更不想骗你。”钟灵垂下脸,落了泪,但点点头。而后仰起头,带泪笑着说,“再吃一次我做的饭哦!”江鸣顿了顿,无法拒绝。
江鸣不但吃了钟灵做的最后一顿饭,还饮了酒。
此后,江鸣几次三番拿出离婚协议书,钟灵置若罔闻。一个多月后,江鸣又一次拿出离婚协议书,但钟灵拿出了孕检证明书。
江鸣一把把孕检证明书掼在地上,“钟灵,你这算什么?讹诈我吗?”
钟灵说,不是讹诈,她也不想这样。她老实解释说,“我以为,你肯与我吃饭,饮酒,之后又……我以为,这个孩子虽然来得不是时候,但他总归有命留下。”
江鸣暴怒而去,离婚协议书和孕检证明书都掼在地上。
二
钟灵去见何小蛮。何小蛮不停地摇头,摊手,轻蔑的眼神从钟灵憔悴的面色睇到她不露山水的腹部。
“钟灵,你真的是搞笑哦!”
“我不想搞笑,他那晚菜也吃了,酒也饮了,连后来……也并不是我拉他……”钟灵怯怯地解释。
“那个时候,哎呀,不是你拉不拉他,那个时候男人做什么都不作数的你不知道吗?”何小蛮说。
“不作数?”钟灵奇怪地问。
何小蛮恨钟灵迟钝,非要逼迫她把难听话讲出来,“啊呀当然不作数啦,那个时候,饮了酒嘛,随便是谁呀,哪怕是头母猪啦,江鸣都会拉住……”
钟灵面色一乌,而后一阵血又涌上面颊。而后这血色又褪去了,面色重返苍白。钟灵把一只手搭在平坦的腹部,好像自言自语地说,“好,那我答应他离婚。但我要留下这个孩子。”
“哎哎,钟灵,你莫要冲动啦,孩子一生下就没父亲,你没资格让他一来世上就受苦啦……”何小蛮劝道。
“我没有不给他来这世上的权利。”钟灵说。
三
钟灵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江鸣一边把协议收起来,一边说,“我预约了医生,这几天去做掉吧。”钟灵淡淡地问,“做掉什么?”
江鸣皱着眉头看着她,手指着她的肚子,反问,“你讲做掉什么?”钟灵把手护在腹部,云淡风轻地说,“和你没关系了,不劳你费心。”
“钟灵,我拜托你,我求你不要一下开这样玩笑,一下开那样玩笑!你低能又无脑,经常连自己都搞不定,你哪里可以再拖个孩子?……”江鸣急起来。
“我低能无脑从此不与你相干,我答应你离婚,我没有赖,你还想怎样?孩子在我肚子里,你管不着!”钟灵强硬起来。
江鸣没有强过钟灵,他又一次把钟灵已经签了字的离婚协议书掼在地上。
四
何小蛮将擎在手里饮尽的红酒杯豁朗一声摔在地上,眼珠红通通地盯着江鸣,“你耍我?”
“我不耍你。你自己细想,由头至尾,我同你聊天,同你饮酒,同你上床,我只说我要同钟灵离婚,我说过别的吗?”江鸣冷冷静静讲。
“那你现在却不离?她明明签字了!”何小蛮声色俱厉。
“我不想解释了。钟灵肚子里是我的种,她不拿掉,我放不下。”
“那么我呢?”
“你?所以我同你解释清楚咯,我现在大概暂时不会同钟灵离婚了。”江鸣顿了一顿,欠了欠身子说,“多谢这些日子以来,你陪我聊天,同我……上床。”
何小蛮扭过头,滔滔泪流。她把裙角捏在手里,像捏一个虫豸,要它死,但一松手,它又活过来了。
五
何小蛮看着钟灵渐渐隆起的腹部。她除了肚子大起来,其他地方全瘦下去。
“看样子,你还是比较了解江鸣这个男人哦。”何小蛮说。
“无所谓吧,我已经懒得花心思去了解他了。”
“钟灵,你也学会讲假话了”,何小蛮点起一支烟,“如果你真的对江鸣无所谓,那就问他要一笔钱,自己去养崽啊……”
“何小蛮你这么精明,怎么这点倒算不过我?如果你是一个很渴的人,你觉得是要一大瓶水比较好,还是要一个会源源不断细水长流的水龙头比较好呢?”钟灵笃笃定定说。
何小蛮摇摇头,颇玩味地看着钟灵,戏谑地说,“难怪啊,人家讲,女人一旦真的不爱男人,笨脑筋都立刻变得聪明啦!”
钟灵大笑起来,笑得有些尖利。而后,嘘一口长气,一只手主动搭在何小蛮手腕上,轻言细语,“你喜欢就拿去玩哦,随意哈!”
何小蛮的笑意冻在脸上,一切都无法回应,也无法继续。
六
江鸣第一次见到江小钟时,把他一只小脚掌贴在脸上。他觉得那是另一个小小的他自己,只不过这小小的他自己,竟然身不由己地选择了钟灵这条他并不中意的渠道,来与他父子相认。何小蛮去医院,亲眼看到江鸣对江小钟的无限欢喜——因为没有爱情,在即将坍塌的婚姻废墟上,竖起了血缘大旗,竟可以令得一切起死回生,生机勃勃?——何小蛮不禁无限唏嘘。
何小蛮依旧和江鸣约会。江鸣有时去,有时不去,他随意心随意,自由自在。何小蛮有一日照镜,在鬓角发从深处,连翻出三根隐藏的白发。江小钟的双满月酒席上,丰腴不少的钟灵让何小蛮坐在自己身边,她不断夹菜给她。但何小蛮这样不吃,那样不吃。钟灵浅笑,忽而附耳轻问,“难道是在为江鸣备孕么?”何小蛮如五雷轰顶,起身离坐。
又过了些日子,钟灵变卖了些首饰,换成支票。她抱着江小钟,带着这张支票去探何小蛮。
“是江鸣让你拿来?”何小蛮问得几乎呜咽。
“不是,是我自己。”钟灵说。
“你为他?”何小蛮的泪流了下来。
“不是,我为你。”钟灵一边逗弄着江小钟,一边说。
“我不想看到你将来做杀人凶手哇。”钟灵继续说。
“我杀人?我怎么会?”何小蛮气不过。
“你如果怀孕,可不就得杀死自己的孩子?”钟灵说。
“我不会!你故意来羞辱我!”何小蛮将支票掀到了地上。
“因为我早已不爱他,所以,我比你了解他。我三分为你,七分为自己。”钟灵坦荡荡。她说完,站起身来,轻笑着抱着江小钟离去。
何小蛮哭过之后,将地上的支票捡了起来。她看看数字,那不过是钟灵的首饰钱而已。她庆幸自己可以免去做杀死亲骨肉的凶手。她黯然神伤,连这样一次杀死亲骨肉的机会,其实,从来未有。
七
不知不觉,江小钟已经满周岁。何小蛮没有出席周岁宴。
江鸣过了很久想起何小蛮,联络她,发觉已经杳无音讯。他在春天带着江小钟和钟灵去了一次日本看樱花。夏天快来的时候,江鸣有了另一个更年轻的女朋友。钟灵的首饰盒又丰富起来。
又过了一些时候,有一天,钟灵牵着江小钟在一条树荫路上慢慢走,遇见一个胡子拉渣的男人。他架着一个架子,在树荫下写生。
“你认不认识她?”他把自己画的人像给钟灵看。
“她是你女朋友吗?”钟灵问。
“她还没开始做我的女朋友呢。”男人说。
钟灵又仔细看了看画像,然后说,“不,我不认得她,真抱歉。”
啼妃2018.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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