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的文以“红楼式”细腻动人的语言开篇,述说几个年青人各异的梦想,这一小群人是更大一群人的缩影,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梦想即:对高雅文化和精神世界的依恋与追求。
每每读小说时,我总是试图去找一个主角,然后从主角的身上去寻找作者文字背后的深意,可直到把这篇小说看完我才知道,这文中的所有人都是主角,这一群人是可以合为一体的;尤其是在几位男性主人公身上,能够相融的共性更明显,他们都有着共同的精神依恋,当然,他们也有各自迥异性格和行为方式。
先说说周恕、周仰先父子吧,小说里他们代表着一个文化阶层,是高雅文化和精神依恋的物化象征;尤其是周恕他是那些有着坚定的精神信仰,并一直坚定的进行着文化苦旅的文人群体的缩影;虽然作者在小说里将他伪装成一个与文化不甚沾边的公务员,却掩盖不了他灵魂深处最文人的特质。
周仰先在小说中是周恕情感上的依恋,也是文人的精神之父的象征,所以周仰先死后周恕的自闭甚至死亡,即是对相依为命的父亲情感上的依恋,也是精神上的无所依凭所致;母亲在周恕的生命里缺失,恰恰是现下严肃文化缺失精神土壤的象征;在与刘炜华的对话里,周恕已然将那种容不下高端精神产物的现时文化圈进行了深度的剖析,他深刻的认识到低俗、滥情的东西充塞着生活,他在家里将电视节目烦燥的翻来覆去时,即是对这种低俗文化现象大行其道的最深刻的焦虑。
周恕最后认知到“要像一般人那样生活,而不像一般人那样思想”这看似是一种对现实生活透彻的领悟;实则是对低俗文化氛围的一种消极抗拒,更是一种对现实无可奈何的妥协与坚持!
刘炜华、卢兆平、何青漪……似乎这一群人都或多或少的了解过周恕,却未必有人能真正懂得他;这就像每个读者都会带着自己的期许去解读这篇小说里的梦想一样,最终读者会读到的都是带着自己感情色彩的梦,却未必就是作者心里最想要传达的那一个;这些小说里的角色,实事上也代表着各种形质的文人对待文字的态度,有人会毕生追寻严肃高雅、有人会对文字的艺术性浅尝辄止转而追求更广阔的市场、也有人会对所谓的文字不以为然……
在刘炜华、卢兆平的故事段落里,周恕已然过渡成令人发指的“脱俗”,我愿意将这“脱俗”理解成高雅的阳春白雪;旁人的发指便有如拿读言情小说的水准,去解读世界名著,虽能隐约的觉出些味道,却始终无法全然的了解透彻,所以只好反过来怨叹这名著太过生僻。
周恕对刘炜华仅有的一次俗气之举,是口头的感激他的懂得,跟着他又赠予几位朋友那有特殊意义的礼物,亦是同样出于感激朋友或多或少对他的懂得与了解;如果说周恕是一本寓意深刻的名著,那刘炜华一干人,就是隐隐被这名著撼动了心灵却还未能全然解读出名著深意的读者。
我注意到,周恕赠送礼物时唯独没有尹婷的份,按说刘炜华与周恕的关系,要比卢兆平跟周恕的关系来得贴近,可周恕记得叫卢兆平带一本给梁艳,却没有叫刘炜华带一本给尹婷,似乎有些不尽人情;细想却又极其合理,这一群人中对周恕最为反感的正是尹婷,周恕与尹婷这两人正是代表着不能相容的雅俗之极端。
看得出,女性角色中作者是偏爱梁艳的,她身上有一种大大咧咧的率真,有一种近乎无畏的无知,她看不出尹婷的伪装,也不知道青漪对兆平的隐情,她更不晓得怎么隐藏自己的情绪;但恰恰只有她能以一种近乎于本能的宽容去爱护周恕,包括爱护他的“脱俗”,这便是周恕会对她表达感激的原因;可惜卢兆平却曲解了梁艳与周恕之间的这份本能般的真挚,可见,卢兆平虽然自觉比刘炜华了解周恕,却也未必真正的懂得周恕以及周恕所代表的文化内涵的全部。
沉默内敛的卢兆平看起来最接近周恕,他相当理性的坚持自己的梦想,他用和蒋至一样曲折的方式去达到精神的彼岸,蒋至的离职正是给了所有的坚持者们一个微弱的希望,卢兆平一直忍耐着,之前的蒋至又何尝不是,他们的信仰方式看起来最为可取,执着梦想却不忽略现实;可,实事上他们所谓的梦想,都有某种程上的取巧,卢兆平要靠得奖来证明自己的价值,而蒋至试图用市场去证明自己的信仰;当然我们也可以将这理解成某种程度的变通,如果周恕象征高雅的阳春白雪,那蒋至和卢兆平就象征着面向大众,期待被大众认可的通俗文化。
小说中美丽的何青漪和周恕的关系相当特殊,表面上他们很相似都有一份淡定的超然,只是何青漪的超然为世人所容,周恕的超然却为世人所拒,这恰恰说明他们质地里的截然不同。作者花了大量的笔墨去描写何青漪的美,看似完美无暇的青漪却又是一群人中心智最为残缺的,她固执的执迷于对表哥的不伦之恋,并不惜违背道德做出伤害他人维护所爱的事;看到这里,我没有办法再只把她当成一个美丽的女子来解读,青漪身上的美与残缺让我觉得熟悉,以个人的感觉而言,她倒是像极了曾经在某个阶层大行其道的一些绮丽、病态的文字流派?
相比心无城府、大大咧咧的梁艳,和现实、俗气的尹婷,青漪的完美外在只是个幌子,她痴迷、固执几乎到了病态的地步,她分明的从周恕那里感受到了灵魂深处的共鸣,甚至卢兆平都劝她要珍惜周恕,听闻周恕的死讯后,她也是感觉“有如挨了一记闷棍”,只可惜这一棍没有将她打醒,她仍要执着于自己都已然认识到,可能没有太多价值的坚持。
温软、善良有着平凡梦想的男人刘炜华,看似三位男角中最为世俗的那一个,但恰恰是他构成了孤高的周恕在现实里的另一面,谦逊隐忍的外表之下,他有和周恕一样的对高雅文化的朝圣之心。
刘炜华介绍周恕出场时说“他是要慢慢的处才能品得出味道的人”由此不难看出他对周恕的懂得,若非懂得至深,他如何能将朋友看得这般透彻;刘炜华和周恕在文中还有一段精彩的关于文学的论道,刘炜华假借他人言说“真正的个性能挑战共性而又不站在共性的对立面,那就是一种成熟和成功”不论这话是真借还是假借,在这里都被作者为已所用,由此我们才隐隐的窥见刘炜华不仅不俗反而有大智若愚、大雅如俗的智慧;是以后来周恕才会有“我心里的话,这辈子向他说得最多,但愿他会懂我”的感慨,这是周恕对刘炜华的最大的信任与认可,也是周恕临到死前对他的希冀。
刘炜华和周恕骨子里有同样的信仰,只是刘炜华的那份精神信仰深蕴于心底,旁人轻易看不出,他用圆滑温软的外在掩饰着而已,他显然比周恕更懂得,要实现梦想得先学会如何在现实的社会里保全好自己梦想的重要性。
对刘炜华有了这层认知后,他后来与女友尹婷的一段情的终结就显得好理解了,作者写尹婷这个人物时,一改写其他人时的那种含蓄写意的写法,转而用相当的写实笔调来描绘这个人物,辟如写她为了刘炜华的一句话心虚时,却只说她“脸上仍含着笑,神色间已带去了几分愠怒来”只描述她的神情举止,微微的泄漏一些她的不安,却不直接写她的心理活动,文中这样的例子还有多处,使得这个颇有心计,伪装纯情的女子,俗而狡的真面目呼之欲出。
初时,觉得刘、尹两人极相衬,那种貌似言情的男才女貌让我心里隐隐隐不安,猜测作者定不会让这对看似相衬的情侣好过;果然,渐渐的文字里就现出端倪,这种外在的形而上的相衬,恰恰是为了对比出他们灵魂本质上的不相衬。
刘炜华与尹婷之间最本质的差别,从他们对待周恕的态度上就可见一斑,周恕在他们面前有一定的象征意义,刘炜华对周恕了解宽容,而尹婷却是从骨子里反感周恕,暂时压抑她对周恕的反感,也只是因为周恕是她男友的朋友。
刘炜华后来会跟尹婷分开,绝不仅仅只是尹婷的那段过去造成的,还在于刘炜华有那份深藏的脱俗,而尹婷却是真正的俗到骨子里;直到最后她想要挽回和刘炜华的情感时,居然都是用那么滥俗的方式,并期待滥情的言情剧里男主角在最后时刻挽留女主角的戏码会出现;作者真正是厉害的角色,在这里轻轻的用了几笔“伪言情”(初看时,极似言情小说的写法,实则形似神异的写法)的叙述,就达到将这女子俗到了万劫不复的效果。
刘炜华不能接受尹婷的隐瞒,但这种不接受注定是短暂的,他激烈的思想斗争就说明他的心还是偏向尹婷的,他对尹婷仍抱有期望,期望她不是那种俗不可耐的女子;可尹婷偏偏就俗透了,她以最残酷的方式向他坦白,她在让他选择的同时,自己已经做了最世俗的选择,她在深深的伤害了刘炜华后,还不忘给自己留一条光明的后路,可见她是个有着极世俗的聪明,却也有着极俗世的愚蠢的女子,刘炜华其实已经没得选了,他不可能不顾男人的自尊去爱她,尹婷把他逼向绝境,他只能带着留恋遗憾的放弃。
尹婷本来还有最后的机会,她可以放弃那两张机票,放弃蒋至许给她的平坦的甚而是荣光的未来,如果她还有一点点的脱俗的话,她可以直接去找刘炜华,可她却愚蠢的选择了青漪,让那个偏执到狂的女子去传信,作者对笔下的人物还真是不留余地。
小说,看似在写一群平凡的男女的生活、工作、爱情和各异的梦想,他们为着自己的梦想奔波、努力,其实,他们正是那一群程度各异的文化追随者的缩影。
读陶先生的小说,从来不会让读者有乏味的感觉,无论谁都能从他的文里读到不一样的东西,有好看的故事,有动人的情感,有强大的艺术感染力,还有那些欲说还休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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