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受邀出席毕业典礼时,像影视剧里那些位高权重的父亲一样,我的父亲把我本就没歪的帽檐又扶正扶正,威严又慈祥地说,孩子,到祖国和人民最需要你的地方去,到基层去,到条件最艰苦的地方去!我以坚毅的表情配合着父亲,就这样,来到了盘龙镇。
我就职的派出所早早就通知我,所里只有一名负责后勤的警员留守,其他同事一大早就会开车到县城迎接我。当所长张卫国在火车站接到我后启动车子准备返程时,我好奇地问,其他同事呢?所长递上支烟,咧嘴一笑,没啦,就我俩。
甫出县城,公路像条黑色巨蛇一头扎进了大山腹地。满目青翠山陡坡长,我在烟雾缭绕的车厢里似乎都嗅到了负氧离子的芬芳。所长一刻不停地向我介绍盘龙镇的风土民情,无外乎交通闭塞经济落后但风光秀美民风淳朴。我不失礼貌地不时嗯几声以作回应,心想,好在现在每个经济落后的地区必有一股子淳朴的民风,彪悍的民风都是他奶奶的历史了。
这是坐落在西南高原大山深处一个巴掌大的小镇,四望都是奇拙雄峻的山峰,盘龙山向阳的缓坡上聚集着木墙黑瓦和石墙黑瓦,从奔龙谷的断崖边重重叠叠延伸到山脚,出镇的公路从山腰的豁口处扭个急弯儿甩出去,甩成了连接外部世界的唯一交通通道。
所长安排我负责整理档案室。他指着蛛网纵横的资料架说,老胡退休后,就没人整理了,每次上头来检查都会挨批,他娘的,我和小刘也搞不定啊。幸亏你来了,你是高才生,做这个最合适,没个一两年只怕是搞不完。他瘪着嘴重重地嗯了一声,似乎在强调这个任务的艰巨,就差没说辛苦你了。我心照不宣地立正敬礼,保证完成任务!
当天傍晚,镇长兼书记贺四海带着两套班子全体成员来到派出所,欢迎远道而来扎根基层工作的我,好家伙,浩浩荡荡近二十人。虽然我清楚类似的场景肯定会发生,但搞这么隆重还是有些意外。他们在派出所的院子里为我举办了简单丰盛的接风宴,简单的是桌子板凳,丰盛的是山珍美馔。饭菜都是外面送过来的,贺四海亲自关上院门,说,坚决不扰民!然后我就被当地自酿的米酒给灌得迷迷糊糊,醉翻之前脑子里全是嗡嗡嗡的混响,问令尊大人好啊,问老爷子好啊......幸好,之后他们再也没来打搅过我。
盘龙镇果真民风淳朴,派出所里的报警电话从没响过,以致我疑心电话是不是坏的,某天实在忍不住还掂起来听了听嘟嘟声。我想,张所长的业务能力其实还行,所有可能发生的治安隐患都被他扼杀在了摇篮里。他和我在所里呆一起的时间不多,每次碰面都会从兜里掏出包好烟丢给我,其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和群众乐呵呵打成一片。
负责后勤的警员刘思农是个动作麻利寡言少语的瘦子,是出现在我面前最多的人。他不是在院子里擦洗蓝白两色的“豪车”桑塔纳,就是在厨房准备我们的一日三餐。饭菜弄好后,他会用铁勺邦邦邦敲三下厨房门口悬吊的大竹筒,提醒我去领取口粮。一荤一素一汤,菜烧得不错。我夸他时,他高兴地哈腰致谢,这样的大礼搞得我后来再也不敢夸他。他和张所长一样,和我保持着礼敬的距离,大概知道我迟早是要回到大城市的。
工作、生活都在派出所的院子里,我乐得清静,利用几个周末把周边的山水游览了一遍,确实风景如画美不胜收。出行时我特意身着便衣,背上登山包把自己伪装成游客。镇上的人遇到我,会露出拘谨憨厚的笑脸致意,也有招手叫我简警官的。后来我留意到派出所大门外的告示栏,才知道他们原来早就认识了我。
游山玩水余下的时间,我还是会认真地清理杂乱的档案室,按照业务档案和户籍档案的规范要求分门别类进行整理归档,并建立电子文档录入公安网络信息系统。这是我的专业,做起来得心应手进展很快,感觉也不错,颇有些岁月静好的错觉,不然,在这闲得蛋痛的山沟沟里我还能做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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