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只是小说。
非要让他着地,比附人间的真实,那不是作者的无趣,而是读者的无趣了。
《挪威的森林》自然算不上什么好书,可是,他有小说的体重身轻,有他的规矩方圆。 你若是以尘世的准则审度之,那简单了,水浒传不过是一群杀人狂魔,杀人狂魔有什么资格讲忠义讲性情。 可是一本书看下来,我们津津有味,我们在意的不是十字坡的人肉包子,在意的不是婆惜的罪不至死而竟死在宋江这等不懂风情的呛夫之手。 那么,我们在意的什么,是林冲的英雄失路,又或是宋江的浔阳醉酒?!
因此上,小说之所以为小说,是因为他是自足的世界,他自有一套与世俗相背离相倾斜的道德法则,这个世界是这一个,是不可复制,是不可比附。
在施耐庵面前,我们放低身段,为的是心胸打开。
要意识到这样的作者来为我们写一部小说,不是为了满足我们的道德价值标准。
在《水浒传》小说面前,做儿女态,斤斤计较人命的轻于重不应该。 同样的,在《挪威的森林》这样的小说,计较多少人自杀,多少人失踪,多少人乱睡,那是把自己当成一个社会学家,统计学家,伦理学家,道德学家,而不是一个读者。
我们为什么阅读小说,不是为了思想,那还不如去看哲学宗教的原典,不是为了趣味,那还不如去谈个恋爱,更不是为了娱乐,那还不如去看电影和杂志。
我们为什么阅读小说,是因为小说的作者是一个很不一样的人,和我们完全不同性情的人。 他不是来告诉我们,他为什么这么写,写出来有什么意义和价值,要来指导读者找寻世界的真善美。不,不,不,这是思想家干的事,还轮不上小说家来做这样的事。 什么是小说家该做的事,那是通过笔下纸面上永活的人物,逼迫你打开心胸,识见世间有人,竟有这样一个人,或者竟有这样一群人,偱着不同的途路也找见活在人间的胜境与滋味。 可以是消极,可以是积极,可以是勇猛精进,自然也可以持盈保泰。
今天,多数人习惯为一个读者辩护,为一个个普通的、低智商的读者辩护,我已经习惯了。
生活在这个世界,太容易看到这种情形了,比如影评家总是无比正确的站在观众的立场辩护,指出票房之所以失败,在于导演无比的失败。
这不是什么新鲜事。
我下面,说的,都是常识。
如何看小说,其实,当然取决于读者的意愿,读者的态度。 但是,如何写小说,则完全取决于作者的意愿,他那强大的意志力。 即便我们假设一个作者完全摈弃尘世名利诱惑的可能性。还有另一种诱惑,抗拒此种诱惑,也是此一强大意志力的体现。 比如水浒传,到最后,很多人死了,但是,作者可不可以选择所有的108将都不死? 这里面,绝对不仅仅是故事情节的选择问题,绝对不仅仅是想象力的自我满足,而是一种造物主既能造物也能毁物的欲望。
在第一次读《三国》的时候,我会惊怪,怎么会这样一本书,一本书里头,所有的人物关切的在乎的都是天下大势,都是权谋勇武,这怎么可能。 我们要讨论《三国演义》的可信度,我可以直接了当的说,没有可信度这种东西。 小说家之所以写作,也不会把可信度当成是小说的前提。
那么怎么判断一本小说的好与坏呢。
我曾经因为工作的关系,写过很多应酬的书评,这些书评是面对普通读者的,那么,我怎么介绍一部小说。
1)精巧的结构,然而,我们同样看到很多的名著结构无比的粗糙,比如杰克伦敦的小说。
2)文笔优美、繁复,同样的,我可以反面列举出很多文笔简约的小说。
3)情节激动人心,催人泪下,然而还是有很多好小说情节一点也不激动人心,一点也不催人泪下。
……
因此类推,我们可以知道,如果按特征去比对观察的话,我们永远找不到好小说的标准。 或者说,好小说的标准根本不可能成立。那些所谓的学院化的研究论文,完全是在扯淡,为了养活书商养活印刷厂养活自己,毫无顾忌在扯这样的蛋那样的蛋。 他们总是努力在使得好小说标准化。必须有一样标准,掌握了标准,就像药商掌握了专利,书商掌握了版权一样。
所以呢,真正的小说阅读者,应该具备一个常识,就是不被书评迷惑的常识。
书评里所谓好小说的特点,所谓大气、有力量、境界、结构啊,这些名词,其实只是告诉你一本小说的呈现特征,而不是他的本质或内核。
那么,为什么为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我们的世界,现实的世界,当你要向另外一个推荐一样的东西的时候,他必须要建立一个价值标准。 这个标准必须是可以识别可以确认的。最重要的一点——它是有用的。
比如侦探小说挑战你的智商,冒险小说让你安全的娱乐,爱情小说满足你多愁善感,这些,随着图书版权法的设立,商业化的推动,已经形成了不可逆转的潮流。
在这里,我不想讨论作者和读者的关系,也不想讨论作者与世俗世界的关系。
因为对于真正的小说,对于一个意志力无比强大的作者,让自己的作品有用,绝对不可能成为写作的前提,顶到头了,也不过是一种附加值而已。
小说的价值评价,永远只能由小说文本自动呈现。 小说只是小说本身。 小说的价值从来自凝固于文本的内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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