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江中牡丹 于 2010-3-10 22:23 编辑
简析冯骥才的《船歌》
管淑珍
冯骥才的短篇小说《船歌》发表于一九八六年，是以“文革”为背景的爱情故事。从《船歌》中我们可以看到：有一种爱情叫做绝望。乱离时代中的男女，既有相互的依存度，又有一种疏离感。由这种男女间的情感延展开去，我们看到一种人生的挣扎与期待，在挣扎中满怀期待，期待落空后无力挣扎。
《船歌》是温婉地指事道情的小说，作者有意淡化了男女主人公间的人生波澜，但是，对“那只搁浅的船”的描写还是让读者激动不已。在阅读《船歌》的过程中我想起我最爱读的一句诗：野渡无人舟自横。那种旷野间的疏离感、寂寞感以及对人生的质疑一齐涌上我的心头。
评论界向来忽视对《船歌》的研究，大家的注意力一向都在他的伤痕文学、文化反思小说及散文上，这或许是研究上的一个空白点。像《船歌》这样表情达意的作品注重呈现人物的内心世界而不注重叙述故事的全部细节，体现了冯骥才多方面的创作风格，由此我们也看到一位作家性格的各个侧面。
一、与柴可夫斯基的《船歌》形成互文性
互文性是朱力亚·克里斯蒂娃提出的一个文学理论上的术语，也称为互为指涉，像柴可夫斯基的《船歌》与冯骥才的小说《船歌》所包含的语码的“应和”，意义上的相线映照和不断叠加，使乐曲的听众和小说的读者认识到更丰富更深沉的思想情感，就是互文性达到的最佳的艺术效果。
泪流满面地听着柴可夫斯基的《船歌》，体味着俄罗斯式的忧郁和精神贵族的孤独，再将冯骥才的小说《船歌》融入音乐氛围中，你会有一种照透生命的感觉，这就是艺术鉴赏的最高境界。
柴可夫斯基的《船歌》是他的钢琴套曲《四季》中的一只曲子，《四季》描述了一年十二个月的风光，《船歌》是六月的音乐。在这样一个鲜花如锦、果香四溢的季节，柴可夫斯基却以忧郁的情绪描述了一个河畔的画面，我们的那只小船，载着伤感的歌声，渐行渐远，留给我们的，只有无奈的回味和痛定思痛的结局。船儿呀，你去了哪里？我们不得而知，我们只能感觉到柴可夫斯基在《船歌》表现出的美丽的忧伤。
冯骥才的小说《船歌》同样用婉约的笔法抒发了美丽的忧伤情绪。文章开头写几个孩子“全都暗着脸”，一个“暗”字渲染了某种悲剧感，何况是花朵般的孩子们，何以会用一个“暗”字来描摹他们的神情呢？这些特殊年代中情感受到压抑的孩子们为何要去推“那只搁浅的船”？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当涨潮的大海将这只船带走时，孩子们都哭了。这似乎是一种心灵的博奕，而最终是人要面对失败的结局。人类的命运就像这只船，在艰难中遇阻停滞，然后又在狂风暴雨中失去方向，漂向莫名的地方。“说不清到底是叫它永远静静睡在岸上到死，还是粉身碎骨埋葬在大海里好。”这是我们对船的忧虑，也是对人类命运的忧虑。
船，是运用了象征手法创造的意象，把自己的生命信息输送到无理智、无思维的外界之中，心中翻滚的色彩喷出来染遍对应景物。读者隐掉景物的实体，感受到的是诗人的色彩与情绪，这就是象征手法的美学意义。
冯骥才小说《船歌》中的“你”，决绝地去了奥地利，她说：“我，不能回头了。”是的，她是属于大海的人物，宁愿在大海的怀抱中粉身碎骨，也不可能留在岸上成为干裂散架的废船。“你”走了，留给“我”的，只是一种美丽的忧伤。
二、难以填补的空白点
在偶然的停泊中，“我”与“你”相识。“一个对世界绝望的人，念念不忘最后的责任必定是神圣的。”这句话，突兀地介绍了一个超凡脱俗的女孩子，让人对这个女孩子产生了一种好奇感。因为这个女孩子有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你用你黑黑的眼睛专注地望我一眼，这眼好深。你不是用眼、是用心灵望我，那时谁还会用全部心灵望一个陌生人，像人望大自然那样，无戒备的，感受的。后来我发现你也用这样的目光望一切。可是当你望我时，世界忽然变得一尘不染。”作者要追求一种纯良的天性，在呼吁美好人性的回归。然而，残酷的生活使你们心灰意冷，日子停滞在了那悲剧发生的一刻。“你家的挂钟指针总指着九点四十分。”“你”用这种方式使受难的心灵求得某种自赎。“男人对女人就该有保护意识”。由于这种观念的作用，“我”担当起“你”和“你”的母亲的保护神，因为“你”是“一只受惊的小鸟”。
那个特殊的年代里，我们都虔诚过。“不只是圣徒才有虔诚。”虔诚的精神化作了一团烈火，将我们前行的载体毁坏了。虔诚铸成了一个悲剧，从人类学的意义来看，有点像拉奥孔的悲剧。拉奥孔的警告可以使特洛伊人避免亡国的灾难，可是，他的话语不被人们相信，当他被雅典娜神派来的巨蛇咬死时，是多么惨烈呀。这一切，也“文革”的惨剧又是多么相像呀。
心灵在挣扎中依旧会有幻想和灵性，因为“你”还拥有那一扇小窗。“你身边那墙有扇小窗，至多一本杂志大小，这是我平生见到的最小的窗，但一样透光，一样有晴空，有云影，有星光，有晨昏雨雾，有暑日寒阳。还有一棵大槐树顶尖那点枝叶，春天鹅黄，夏天浓绿，秋天红褐斑驳，冬天几枝干枝，隔过模模糊糊的寒气热气水气，如同墨勾几笔，挺绝。虽然都那么一点点，却都有。你说这窗是你活的所历，你每年六月十五日生日那天清早，树上准有几只小鸟把你叫醒。”这种诗化生活，使“你”在读者眼中变得那么圣洁，美好。
在“我”的关爱中，“你”和你母亲生活中发生了一点变化，即“计算生活和生命的指针全都复活。”那船似乎也找到出路。然而，我们“说不清是心满意足还是无限自悔；说不清到底是叫它永远静静睡在岸上到死，还是粉身碎骨埋葬在大海里好。这儿时的惶惑一直在我心里纠缠。”这是对特殊年代生活的一种形而上的思考。
“你在死角里赢得了一个比世界还大的空间。”困境中的“你”被一种力量支撑着，坚强地走过那段人生的沼泽地。艰 难的生活过去了，犹如那只废船，在平静中回到岸上。然而，“我”却描述了一种失落的情感。面对这“黝黑无言的废船”，“我”在寻觅，在倾听，在向往。
“你”为什么不能回头了，为什么将《少女的祈祷》弹乱？为什么抱着银柳花作最后的诀别？“我”似乎也不追问这一切，只是自闭到极端状态，以至于朋友们都以为“我”病了。《船歌》的叙述者像海明威一样，只讲述了冰山的八分之一，其它则留有空白。
作家冯骥才写作中想像的理想读者是怎样的？他要求这些理想读者不必过分关切男女主人公的私人生活，而是体味人生的缺憾美，为那些难以弥合的人生创痛而唏嘘不已。真正的理想读者面对小说中的空白，除了填充具体的故事情节之外，还应加深形而上的思考，也就是说，通过这种空白，对人生的终极意义有一个更深刻的理解。
三、叙述者和隐含作者之间的隔膜
受难的日子远去，“你”却留下一束银柳花远去了。从某种意义上讲，“你”投身于大海，而将我抛在岸上。银柳花是那么空灵、忧郁，它似乎象征着一种可望不可即的幻化的情感。
叙述者“我”更关注“我”与“你”的关系，一直用第二人称“你”娓娓而谈，体现了主体间性。主体“你”与主体“我”之间的对话，揭示了某种哲理，也使人物的形象逐渐丰满。如果将其中的某一个人物单独放在空空的背景上，这一切也就失去了意义。
而隐含作者除了关注“我”与“你”的关系之外，更关注那只搁浅船的。三次出现在文本中的有关那只搁浅的船的描述文字，第三次出现的是“废船”的意象。船的离去与废弃，“我”与“你”的爱情故事，二者形成一种对话，就是马赫金所说的复调，而这种众声喧哗之中，表现了人生的一种悖论：人如同船，是留在岸上废弃了呢，还是让自身淹没在大海中？这是一种艰难的选择。
有意思的是，冯骥才在《烛光》这篇文章中写了这样一段话却好像是《船歌》的最好的注脚：“哪里哪里哪里是你的去处？忽然没有来路也没去路。你问路人，各走各的路，谁知你往何处。陡然，你空了。有没有人在极端中迷失，在犹豫中错过？你听任命运，命运也会骗你。有没有你把自己掏空了，交给一个人，他却丢掉你去了，头也不回？”
被搁浅船的船奔向大海也好，成为废船也好，都如人生中的不得已的结局，怎么结束也是痛苦的。叙述者“我”显然对于命运的改变是极为被动的，而隐含作者对此却有着较为清醒的认识，这就是叙述者和隐含作者间的隔阂所产生的审美意味和形而上的意义。
通过以上几个方面的分析，希望能够揭示出冯骥才小说《船歌》的艺术价值，以及这种价值的形成过程和原因，在细读的基础上尽量扩大小说的阐释空间。 |
雷达卡
发表于 2010-3-6 2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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