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清明·姥姥
不知怎的，去年年底突然想去看看姥姥，这种愿望越来越强烈。虽修路施工地离姥姥家很近，由于工程紧，一直未能如愿。今年年初二，即叫儿子开车，一家人去看姥姥，谁知路窄车多，半途追尾，又没去成。清明，妹妹回来了，正好兄弟姐妹们一块成行，无论如何，都要去看姥姥了。
中国人大多有很深的外婆情结。姥姥去世几十年了，我一直没去看她，甚至连姥姥葬在何方都不知，这正验证了农村古话：疼外甥是白疼。
几十年来，姥姥家的老屋、一山一水、一草一木、象一幅国画，始终印在我的脑海，清晰到一株草在哪个位置我都清楚地记得。姥姥家有一进三重的土墙瓦顶老屋，前排是大门，中间是厅屋，后面是堂屋，厅屋和堂屋中间有个天井，天井里有很多大乌龟。最吸引我的是屋旁后山上的一颗大柿子树，每年大红柿子结满枝丫，姥姥用竹竿把柿子叉下来，放在大缸里，用稻壳埋着，专等我们来品尝。
车到姥姥家，小舅点燃了一挂鞭炮，隆重地接待我们，一股亲切与久违了的温暖瞬间袭上心头。姥姥家老屋不见了，被小舅拆了建了新房，大柿子树也砍了。我站在稻床上（打谷场），望着周边的山水，感概万端！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再也没了慈祥的姥姥和童年的我了。看到门前依稀的小路，仿佛回到童年，每次我沿着这小路回姥姥家，姥姥都在路口一把把我搂着怀里：“我的果名那，我的心肝那……”心疼的宝似的。我和我哥的小名都是姥姥起的，我哥叫果树，我叫果名。姥姥最疼我。
来不及和小舅、小舅妈客套，放下礼品，我即迫不及待地四处走走，围着老屋旧址转转，多么希望老屋和大柿子树还存在。门前的水田依旧沉默，门前的河沟依旧淙淙，这条河沟里每个石头我都摸过，逮过老鳖也被老鳖咬过。如今，物是人非了，一股惆怅，一份怀念，一阵无奈，交织在一起。
住在姥姥家对面的小姨娘抱着孙子赶来了，见面一阵嘘唏不已！特别是见到我妹妹，十几年没见了。小姨娘眼含泪水，她看到我们即想起她大姐，我妈亦已去世几十年了。小姨娘说：“昨晚做梦见到青葱葱的果子，今亲人们真来了。果名，姥家是你真正的老家，你从小跟着姥长大的，可怜我大姐哟，要是没死该多好！”小姨娘头发全白了，小姨父也去世了，小姨娘说的我心里酸酸的。看到小姨娘即想到她出嫁时，哭的昏天黑地的场景，仿佛就是前几年的事，时间都去哪儿了？！我上初一时，在小姨娘家尿过床，天一亮我用被子把尿湿了的床单盖上，招呼都没打，开门就跑了。这事多少年想起脸都发红。
小舅妈烧了一大桌子菜，大家围在桌边，边吃边谈，说起我小时候如何淘气，癞蛤蟆都能被我弄出尿来。小舅说：“二犟子（我外号）在这一块都是出名的，淘的怕人！”小舅和小舅妈，他们所有外甥都喜欢他俩，一是年龄和我们差别不是很大，二是小舅、小舅妈活泼随和，都怕大舅，和大舅都无话可谈。我说小舅：“别说我，当初你和小舅妈没结婚时，一闹矛盾，你一清早就把我从被窝扯出来，陪你去找小舅妈，那时也没车，全靠走，走的我都想哭，你总不敢一人去小舅妈家找小舅妈呀！”说的大家一阵开心。小舅妈年轻时长的漂亮，小舅也是有名的帅哥。小舅妈听一提到往事，说：“我跟你小舅真是亏了一辈子！我根本就不是在农村做活的人！”说的我们哈哈大笑！小舅说：“这话她也讲了一辈子，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年轻时我俩也经常吵，争争吵吵，一辈子到老。想想，我和你小舅妈不吵才怪，结婚那天，你三姨父开个江淮头子车去接你小舅妈，车走到半道坏了，你说这车早不坏，晚不坏，接新娘子时坏了，又请个拖拉机去接，嘿！这开拖拉机师傅小名叫扯乎，我跟你小舅妈拖拖拉拉，扯扯乎乎一辈子。”笑的满桌喷饭，肚子都笑疼！
小舅妈真有意思！在农村都住老了，她内心始终认为她不是农村人。小舅妈父亲原在邻县供销社上班，嫁给小舅属公主下嫁。小舅一生也是啥事都干过，当过老师，放过公社电影，到上海打过多年工，从小看的惯，不会犁田，不会耙地，干不了农活。我父母都是共产党干部，我妈活在时，一切都由我妈罩着。我妈去世后，小舅和我们都受罪了。小舅妈说：“你小舅一辈子没混好，主要是跳槽跳的。”
说起我妈，小姨娘说：“一阵姊妹中，就数你妈最能干。我大姐，那是长的排尚（漂亮），绝顶聪明，胆大心细。刚解放时，大姐偷着去上识字班，瞒着姥爷、姥娘去参加革命。那时哪象现在，大姑娘门都不出，见生人都怕。有一天天刚亮，大姐背着被子偷着出门，你姥姥发现时，大姐已上到对面山冈了，你姥坐着稻床上就哭。”小姨娘一边说着，一边手指着门前的山冈。
大家一边吃喝，一边谈笑，悲喜掺半，冷暖交替，充满着融融亲情。
吃过饭，去给姥爷、姥姥上坟，小舅在前面引路，我们在后面跟着，姥爷和他父母葬在一块。站在姥爷坟前，问小舅：“姥爷、姥姥怎不葬在一块呀！”小舅说：“哎呀！你姥爷、姥娘生前说了，活在吵了一辈子，死了高低不能再吵了，姥爷要跟他父母在一块，清净！你姥姥不放心我，要求死后葬在屋后山上，谁知地理先生一看就行，你姥姥睡的地方是她自己找的。”哈哈！姥爷一生也是传奇一生，跟余华书里的福贵差不多。姥爷是个茶工，父母积攒了一些田地，在当时当地算个富农。姥爷不很成器，爱赌，爱唱地方花鼓戏，爱喝酒，有一毛钱喝一毛钱的酒，不很顾家。听姥姥说，有一年年关，姥姥养了一窝小猪，叫姥爷挑到集市上卖，换些米肉全家等着过年。姥姥左等右等，在一个大雪纷飞的下午，姥爷抱着一根扁担回来了，卖小猪的钱都被姥爷输的精光。气的姥姥痛哭一场。到解放前夕，姥姥家的田地都被姥爷败光了，一进三重的老屋前排也卖了。解放后，姥姥家被划为贫农，因祸得福。
我小时候挨过姥爷长烟袋头子打。我太淘，姥爷不耐烦时，长烟袋头子在我头上一敲一个包。
给姥爷上过坟，来到姥姥坟前，不知怎的，我似乎看到了姥姥的幻影：土布褂裤，慈祥的面容，一双小脚。姥姥，留给我太多温暖的记忆。我一边给姥姥烧纸，一边说：“姥姥，你看的白眼狼果名来看你了，疼的宝似的，有什么用！清明，给你烧些纸钱，买点好吃的。姥姥，保佑后人们都平平安安的。”
姥姥很坚强，一生没过上好日子。解放前山区土匪成患，又是苏区，红、白两党长期在此拉锯战，躲反是家常便饭事。国军在鄂豫皖边界地区制造了90里路无人烟的惨剧，杀人割耳朵达7担之多，可见当时生存环境是多么恶劣！姥爷差点被小日本兵抓去，一小队日本兵在豫西会战中打散，窜到山区，摸不清东南西北，误闯到姥姥家，姥姥叫姥爷躲在后山，小日本兵用枪托砸开大门后抓人，姥姥说：姥爷被国军抓去了。小日本兵抢了些吃的作罢。小日本兵人单势薄，没敢逞凶，这一小队日本最后被当地土匪、小保队零敲碎打干掉了。
我的命完全是姥姥捡回来的。我出生时，啼哭不止，我妈对姥姥说：“大！这儿怕是活不了了。”我姥姥把我拎起来拍拍，搂在怀里睡，用她温暖的手焐着我的顶门星，一夜把我焐活过来了。
由于父母工作忙，我小时候被送到姥家，由姥姥带着。我小时候又犟又调皮，爬高上梯，蹦上蹦下，一条腿摔坏了，入了气，四十多天不能下地。姥姥天天把我抱上抱下，放在圈椅上坐着，做甜米酒给我吃，用甜米酒糟和土王八捣烂在我腿上敷，散气。晚上，姥姥把我搂在怀里睡，给我讲书生、小姐的故事。
我刚从部队退伍时，我哥在县城厂里上班，姥姥到我哥家住了一小段，由于母亲去世早，姥姥一见我就哭：“我果名可怜那！”，叫我嫂子给我讲个媳妇。恰巧我家属刚进厂，住在我哥隔壁，被我姥姥相中，硬叫我嫂子介绍，一讲就成。我婚前婚后虽看过姥姥几次，给姥姥一些小钱，怎奈我白手起家，没什本事，只能糊住自己的口，没有好好孝敬到姥姥。特别是姥姥去世，我都没回来，这一直是隐在我内心的愧疚！
姥姥真是白疼我了。想到我小时候对姥姥的承诺：“我长大了，买好多好多好吃的给姥姥吃......”我是一只十足的白眼狼！
给姥姥烧完纸，放过鞭炮，嗑过头，在姥姥坟前多站一会儿。望着不老的青山，古老的石桥，潺潺的溪水，姥姥的故事、我的故事终将被青山掩埋，不留丁点痕迹。
小姨娘早早地回去烧饭，我们再三推辞，不麻烦了，上过坟还要赶回去。小姨娘无论如何不同意：“这么远到姥家来一次，没到我家喝一口水，走了心难过！”说着说着，小姨娘眼圈又红了。
一行人在小姨娘家吃过晚饭，告别小舅、小舅妈，返回。车在大山穿行，我坐在车里沉默：人生易老，世事苍桑啊！一堆黄土，埋藏了多少鲜活的人生？埋藏了多少动人的故事？埋藏了多少温暖和爱啊！
201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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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21-6-1 2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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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6-2 10:3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