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父的哥哥,我叫他表叔,姓节,抗日英雄节振国的节。
表叔七十多岁,是个老光棍,散养五保。
去年秋里,表叔开电动三轮去赶集,被另一辆三轮撞了上,表叔跌落在地,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来,伸伸胳膊和腿,没啥大碍,就放那辆三轮走了。睡了一夜,早上起不来床了,右边大腿疼痛难忍,央人把他拉到县医院。拍片、验血,住进病房。治疗了半个月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添上诸多病症,恶心、喘满、心悸、双下肢浮肿。医生说没办法了,要么转院,要么回去养着。上级医院在市里,离家二百来里地,陪护侍候他都是问题。表叔和姨夫商量,干脆出院回家。
姨夫的儿媳看着大伯喘咳得不能平卧,就给他说,信阳市南郊有个医生专治气管炎,不吃药不打针,在手上割口子就能治好。俺娘家大哥就是在那儿治好的,都十来年了,一不咳嗽二不喘。大伯你也去治治吧。
姨夫就让儿子开车,带表叔去了信阳。医生在他的大拇指根节“鱼际穴”部位切了个口子,钩出一些肌肉割掉,再缝合上,贴上纱布,就让回来了。表叔说,不贵,才一百块钱,还没有来回车子烧油多哩。
几百里地的颠簸,表叔的病情又加重了,胃痛腹胀,喘息咯痰,心中澹澹然大动,气短难言,一步也走不上来了。姨夫也凄惶,三轮车里铺上被褥,把他拉到我这儿来。
表叔不能动弹,姨夫只好把他抱下来,放到诊桌前凳子上,表叔就势趴在诊桌上,头不抬眼不睁,只顾张着嘴喘气。给他胸部听诊,每分钟140次。面色青灰,口唇紫绀,下肢高度浮肿,足踝按之没指。脉搏微弱,舌质淡青。
我对姨夫说,这是心衰,十分严重。姨夫大瞪两眼说,这咋弄嘞!我说,去医院吧,这种病我不敢治啊。表叔抬起头,一个劲地摆手,死活我是不去医院啦。咱这亲戚关系都不是外人,你就放心大胆地给我治吧;真是没有了这口气,谁也不能埋怨你。姨夫叹口气说,好歹就这了,去医院也没有好果子吃。
先取一片“地高辛”,半片“双氯噻嗪”,倒杯开水,让表叔喝下去。然后开了两副中药,真武汤合生脉散加减,从温阳利水、建补脾肾入手,以观后效。表叔服下西药半个钟头后,我问他感觉啥样,他说这会儿好些,心里稳当些。我对姨夫说,我这儿没有医院的条件,不能留观。这两样小药片,每次各服半片,每天两次,饭后服;中药呢,饭前服,喝半碗就行。下次来复诊,带着片子,我看腿上啥情况。
第三天,表叔和姨夫又来了。表叔面带喜色,说好多了,能喝大半碗饭,心跳也轻了。还照上回的药多开几副。姨夫拿片子给我看,股部未见骨折及错位。我对表叔说,骨头没见损害,只是需要休息。心衰得到初步控制,还要吃几幅中药才能恢复。
一星期后,他弟兄俩来了。表叔说,我这心衰好了,胃口好,脚肿也消了,就剩下腿痛了,你给我治腿痛吧。给他诊断了一遍后我说,气血不通则痛,气血不荣也痛。你这大病初愈,气血还没有复原。只需要调补气血,安心静养,腿痛慢慢就好了。给他开了中药“八珍汤”,粉碎成细面,每次15克,开水调服,每天三次。临走时,表叔回头对我说,我热乎赶集上店,这条腿不管使唤,我也着急呀。
二十天后,他弟兄俩又来了。进了诊所,表叔还没开口,姨夫就说话了,说他不听,去俺附近诊所里弄治腿痛的西药,一星期的药没喝完,心脏毛病又犯了,气人不!表叔说,开初两三天喝着还有效,治着治着仄歪了。这不,心里一个劲地噗通噗通跳,脚也肿了,不进食儿了。咋弄法儿。我说,表叔你想哈,是心脏重要还是腿痛重要?消炎止痛的药我难道不会开么,关键是你吃了受不了。急汉子娶不来好丫头,还是顾命要紧啊。表叔点头说,我听你的,赶紧治心脏吧。
再投养血宁心,健脾祛湿的中药,二人回去了。
昨天,姨夫开着三轮到门前,迟迟不下车。表叔先把拄棍探下车,身子从车上磨磨蹭蹭下来,一步一喘地进了屋。姨夫掐腰在门外走来走去,喊了几遍才进来。表叔一脸歉疚,不瞒你说外甥,俺庄子上有个五保老汉,平素里俺俩就对脾气。他三天两头往医院跑,说交给医院一百块钱,住到啥时候人家都愿意。我就想俺两个一样的待遇,我也去住院治治腿痛哪不好唻。凭良心说,医院的大夫待我是真好,每天查房,问这问那,上厕所人家给举着输液瓶;熬好的汤药给端到面前。就是治不住我的病!说好的住半月院,第八天我就出院了。这两天心跳地拿捏不住,就觉得有股子气往咽喉上顶,这个头啊一阵阵晕懵要死过去。病中要亲人哪,我给你姨夫说这事,他迈过去脸不理我,说我不长记性,非要找其他医生治腿痛。这回又把老毛病戳怼犯了不是。我把你的嘱咐丢到脑后,真是没脸再找你看病啦!
率由旧章,依然强心阳,抗心衰,扶正祛邪。
表叔拄着棍出门去,姨夫指着他的背影对我说,这号人就是许仙托生的,非要上金山寺找法海,木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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