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20-10-16 06:58 编辑
大儿出门后,等小儿醒。这是一个寻常的早晨。 哥哥比弟弟大九岁,作息差了半小时,起床早餐上学。 随手翻余秀华的书,恰好是那篇《西红柿》。也是清晨,她准备做西红柿。路边捡回的,大小不一,品相不端。“但是它们的甜味一定是准确的,包括酸味”,她拿刀切,力度方向精准。“生活如此被继续。被切开,被端上火焰”。当初买书并不确定,在诗集柜台瞎翻,她的书正好翻到这一页,不得不说,我被它打动。
昨天挺晦气。出门接小二放午学,随着防盗门清脆的一声“嘭”,梦游般清醒,忘带钥匙。孩子爸回老家关照他的乡间小院去了。公公婆婆想了一辈子的单家独院,公公没等到这一天,婆婆已经七十有四,不能再耽误。春天买了邻居的旧屋,疫情风头一过就动工,今年梅雨季格外长,加上夏天洪涝,现在才封顶。
打车去大孩学校拿钥匙。平时恨透手机,这会只想他手里有,然而没有。班级老人机无人接听。午饭时间,要在三千多人中找到想找的那一个,还不许进校门,真难。校门口少人出入,托几个学生,等一小时多还不见影。
雨沥沥下着。早上因为瑜伽,只吃了一片面包一碗糖水。大孩学校据说有全深圳最好的学生食堂,所以,周围空空如也。拐很大一个弯去先前的士里看到有小店的地方。路边冲电的士和桩一样整齐,司机们在集体午饭,透明的快餐盒,盛得很满的菜,看上去色香味俱全,知道那不是真的,就象很多的笑声不一定是快乐。继续往前,糖水店,糖水店,饮品店,尽头才有一家快餐店。
年轻女人很热情,吃云吞吗,刚包好的。太多关于猪肉的负面新闻,已对云吞失去信心,想吃快餐。女人说饭刚刚被他们吃完了,正煮,熟得二十分钟。于是吃云吞。她两岁的孩子在地上跑来跑去,她的婆婆从后台出来抱住,轻轻拍打孩子的脚说外面有人捉小孩。孩子不信那一套,坚决要跑,老人坚决要抱。一个哭一个哄,哭的叫着妈妈,哄的说妈妈要做生意赚钱,几分钟,趴在背上睡着了。
手机要没电了,女人说旁边有怪兽冲电器租。走几步又看见那个乞丐。一身污秽,向往来的人摇晃着大瓷缸,硬币相撞缸壁,击出清脆卑贱的声响。没有残疾,也不是那么老的男人。赶紧倒回。云吞不象女人吹嘘的好吃。腿被蚊子咬般奇痒,又没有蚊子。这看不见的被咬的痒,令人无所适从。
直等到朋友走读的孩子来上学,才请他叫大孩拿到钥匙。 顺道去了朋友家。为孩子,她在学校附近租了酒店式公寓陪读。单间两床,加电费一个月四千多。她指着同层房间说大部分都是家长租来照顾孩子。没有橱房,电磁炉凑合炒菜。家在西乡,很多时候陪完儿子午休赶回去给男人做晚饭,儿子在学校晚餐,自习时间正好够她赶回公寓。说起孩子成绩,都有些茫然。想起高三第一次家长会,班主任说学习氛围学校已经营造,家长只需做好后勤,静候花开。哪里镇定得下来。朋友说,最后一年,花十万如果能换到十分也值,她正在找合适的数学和英语补习老师。
聊起旧事。朋友说他们的人生走错一步,在房价疾走直飞时把房子卖了。那时男人去北海创业,要启动资金,生意失败深圳已日新月异,北海的房子只够换深圳一间橱房。一步错步步错。这些年过去,也只够去深圳最边边看房,不甘啊,不平啊,吵啊。这个年龄说过往,总有些结语似的悲沧。
余秀华说她的西红柿是诚恳的,有着人间烟火。我信。我吃过最美味的西红柿,简直不象西红柿。它很小,吊在枝叶干枯的西红柿梗上,象冬天的焰火。
小学时,学校离家大概十里八里,沿着虎渡河堤走。冬天。那段路寂寞又漫长,一边是防护林另一边还是防护林,眼里尽是黑黢黢干巴巴戳向天空的枝丫。河很瘦,水田只剩白秃秃的稻草桩子。那时也不懂寂寞,只是觉得脚下的路没有尽头。堤上唯一一家住户在半途,是水利局管理楼闸的人,负责开闸放水灌溉农田之需。他们的房子临河,在另一侧堤坡下,开垦出一片可观的菜地。对三口之家来说,那块菜地太大了,他们似乎不理会,四时蔬菜只管勤劳。
我们学校冬天吃两餐,早晨九点上课下午三点放学,中午不休息。每天放学肚子饿得咕咕叫。我和小一岁的同伴小红,走到楼闸就从堤上下去,冲着菜地去的。这个季节的菜地其实有些可怜,除了萝卜白菜大蒜葱已没什么。那畦萝卜,每一根都露出长长的变绿的半身,清甜诱人。路过时每人扯一根飞快穿小道往稻田深处跑。
一天,我们留意到菜地沿篱笆堆放的西红柿梗里有红色西红柿。有些惊奇,更多是欣喜,我们把那堆西红柿梗翻了个遍,两人口袋里都有不少收获。那些被主人遗弃的西红柿,个头很小,形状各异,但是我们喜欢。甚至来不及洗。每一颗咬下去,都能听到一声响,等汁液从破口冲出,口里就变得酸甜,肉质粉软,有淡淡的香味。接着的几天放学后,我们都兴奋地在篱笆边做同样的事情。我们摘红的黄的西红柿也留意绿色,盘算还能吃多久。当绿果没有了,这项有些冒险刺激的意外之喜也结束了。我敢说我们是诚恳的。我们看向枯叶间的西红柿的眼睛,摘下果实的小手,我们的味蕾甚至心跳都是诚恳的。
多年后,我离开虎渡河,来到现在的城市。我觉得自己就是一株西红柿,枝架树那么高,结出的果实象南瓜。我望着自己硕大的果实,目光依旧诚恳,只是味蕾已变异,心里再也发不出一声欢呼。这恼人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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