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我回了趟老家,刚到家的那个晚上就出事儿了。 桃子深更半夜打我电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咋了咋了?桃子? 莫零,那个丁,他刚刚使劲敲我房门,我以为他有什么事,就给他开了门…… 然后呢?他没把你怎么样吧?他不是才走的吗?怎么又回来了?奶奶滴! 他……他抱住了我…… 啊!我惊的一下子坐了起来。 我……呜呜呜……我跑出来了……呜呜呜…… 哎呀,这畜生!我气死了,真是请来了一尊瘟神。我说:桃子,我给我同事打电话, 晚上先去找她对付一夜,我明天就回来。 桃子说不用了,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上我表姐家住两晚吧,等你回来我再回去住。我哪能呆得住呢?真是岂有此理,欺负人欺负到我头上了。我第二天魂不守舍地陪我 去买菜,被她看出来了,她说:就你这狗肚子里存不住二两油的性格,有事就回去吧,我有你妹妹陪着呢。唉,知子莫若母,可我没隔两年就把她给弄丢了,呜呜呜。
我回了南京,晚上和桃子回去的时候惊呆了。
客厅里的地板让水给泡了,卫生间的莲蓬头一直在往外喷水,地漏又堵住了,丁房门紧闭,灯也关着,看样子他走了有两天了。
这可怎么办?这房子的地板可是房东新铺的,是桃子上班那个美容院店长的亲戚。我和桃子忙了一夜,总算把水都清完了,但踩上去还是感觉轻飘飘的。
肯定是丁干的,我觉得他是故意的。我越想越气,要给丁打电话。桃子说别打,我不想听到他声音。
不想听也要打啊,他还住这儿,早晚不还得见吗?我去阳台打了,响一下丁就接了。
我劈头盖脸就骂他:你是来租房子的,还是来找麻烦的?不想住了就滚蛋!
丁在电话里陪不是:那个,小莫,误会,都是误会,我那晚酒喝多了,真对不住啊!我后来还出去找桃子了,没找着,真是对不起啊,对不起!过两天我就过来,当面给你们陪礼道歉,你可千万别赶我走啊,我住着挺合适的……
我这个人呢,典型的嘴硬心软。人家跟我来硬的,我一点不带怕,但人家一服软,我就心软了……
于是我又说了地板被泡的事情,他大叫了一声:哎呀,那肯定是我洗澡忘关莲蓬头了,哎呀哎呀!这样,等我来了,你帮我约一下房东,我来赔偿他的损失,你看好不好?
我想想,我和桃子还真赔不起那么多钱,要说这个丁,还挺敢做敢当的,说不定这真的只是个误会呢?
我告诉桃子,桃子说:呸,他说是误会就是误会啊?他是不是存心的我不知道啊?你耳根子就那么软?
哎呀,桃子这么一说,我又吃不准了。
果然过了个把星期,丁过来了。我们下班回家,丁已经在家了。他趴在客厅的地上正用个什么胶水在沾翘起来的地板呢,见我们回来,连忙起身,给桃子鞠了个九十度的躬:桃子姑娘,对不起,我错了。
晚上他特意请我们到饭店吃饭陪罪,吃饭的时候,又找我们要了房东的电话号码,说明天约房东来谈赔偿的事情。
我对丁的坏印象已经一点儿都没有了,桃子虽然不高兴,但吃了人家的嘴软,也不好一直冷着张脸。
第二天,我们就非常放心地各自去上班了,我们哪知道,这即将是我们被扫地出门的一天呢?
中午吃饭的时候,桃子打电话给我了:莫零莫零,你赶紧请假回来,房东来家里了,我也马上回去。
对啊,丁说他要赔房东地板钱啊。
唉,没这么简单,房东刚刚打电话把我给骂了一顿,我都搞不清楚状况……
好吧,我和桃子火急火燎地赶回去,一进门,房东和丁就坐在沙发上。这是我头一次见房东,原来房东是个中年妇女,我觉得天底下所有中年妇女房东长得都跟包租婆一个样子,满脸横肉,满身铜臭。
阿姨,这是我室友莫零。桃子怯生生地给房东介绍我。
房东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没搭理我,径自问桃子:哪个喊你把房子租给旁人的啊?你当时租我房子的时候讲是你和你弟弟一起住的,现在都住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啊?
我火冒三丈:阿姨,你说谁是乱七八糟的人啊?
桃子拽了我一把,小声说:我弟弟后来没来南京了,我一个人哪住得了这么大的房子,就把隔壁租出去了。
房东指着桃子的鼻子:你这小姑娘真是讨嫌,当时签合同的时候是怎么讲的?不允许不经我同意,跟其他人合租,你看看你都招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把我地板都泡坏了,你讲怎么搞吧!
我指指丁:地板是他泡坏的,他讲他赔钱的……
房东对我鼻子一掀:你哪只眼睛看到就是他泡坏的啊?你们两个小姑娘,年纪轻轻地不学好,尽学着欺负老实人阿是啊?我刚刚跟他聊了半天了,人家是觉得你们是女的,不跟你们计较。但我是个公平人哎,我不能跟你们一样欺负人哎!
我瞪着丁,丁假装没看见,把茶几上的几盒西洋参片往房东面前推了推。看来,丁根本就没打算给房东赔钱,反而还来了个恶人先告状。
桃子脸涨得通红,都快哭出来了,我气得肝颤,直接问丁:你安什么心?有你这样过河拆桥的吗?那天在电话里你自己承认是你没关莲蓬头……
丁支支吾吾:我是说我不记得是不是我没关莲蓬头……
你!我伸手抓起茶几上的西洋参就要砸丁,桃子死命拽住我,房东跳起脚来骂我:你个小丫头片子,我就讲是你搞的鬼,桃子我看着也老老实实的,就你把她带坏了!
妈的,我气疯了:你个老妖婆,你有没有点脑子啊?明明是他的错——
桃子拼命把我往房里推,我气得浑身发抖,扑在床上大哭……
可是眼泪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由于我对房东大吵大闹,房东彻底不听桃子任何解释,让我们马上滚蛋,剩下的一个多月房租抵赔偿地板钱。
过了好几个月,我去了北京,在QQ上碰见桃子,桃子告诉我说本来丁是打算要赔地板钱的,但房东狮子大开口说要赔一万块,丁不想赔那么多,就故意甩锅给了我们,因为我们没钱,房东也讹不了那么多。
我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她隔了好半天才回复:我现在在他公司上班。
我默默退了QQ,从此再没跟她联系过了。 10.
我对南京失去了信心,没多久就辞职了,回家住了一阵子,假装若无其事地陪着我妈谈笑风生。我妈问我咋放假放了这么多天,我说我休年假,我妈说我看你是想休产假。
我妈平常总在我面前表现她少女心的一面,一旦我在外面受了委屈或是过的不好回去,她却能一秒钟就看穿我。
我于是就把丁的事情告诉她了,她想都没想就说:宁跟明白人吵架,不跟糊涂人说话。你还跟他们吵架,那你当然吵不赢了。
我问她那是我错了吗?
我妈说你当然错了,你错在不该让丁租房子。
我委屈:那我哪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啊?
我妈淡淡地说:所以这就是成长的代价……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觉得我妈才是大智慧啊。
我是个一闲下来就发慌的人,我妈让我在家呆到过完年再出去找工作,但我呆不住。我想了想又回了合肥,几个朋友那里转了一圈,就被同学苏静招唤去北京了。
北漂的事情之前写过,现在接上,北漂回来,是接到朋友肖洁一个电话。
她原先是我在美容美发学校带过的一期美甲学员,后来又出去进修,回来在太阳城开了家美甲店。美甲算是门技术活,是技术活,就有好差之分。合肥那些年还是比较落后的,不然连我这自学成长的技术还能当老师教人,现在想想,当年的脸皮还真是厚。
她招不到技术好的美甲师,又对我的为人比较认可,问我愿不愿意帮她一起干,给她当店长,反正都是打工,帮谁打不是打呢?我在北京把家底都给折腾光了,不挣钱,难道嫁人啊?
所以我就回合肥了。
刚回来没地方住啊,先在老板肖洁家住了几天,觉得不方便。肖洁让她姐姐租个房子给员工当宿舍,她姐姐这个人有点小里小气的,嘴上答应了,却一直没有行动,还说没见过哪个开美甲店的还要管员工住宿。 那天,我下了早班不想那么早去肖洁家,就去网吧上网,加了个陌生好友,聊了几句颇为契合,就问了点生活资料。他一个人独居一个两居室,另一间小屋打算租出去,价格非常便宜。
我一问地方,居然就在我上班的附近,跟他联系了一下,他很热情地邀请我先看房。
第二天晚上,我让肖洁陪着我去看房,小房间布置的很温馨,连被襟都铺得干干净净。这男的约莫四十多岁,一付温文尔雅的长相,我们都觉得不像坏人。当天就决定搬过来。我们搬东西搬到十二点,好不容易搬进门,就看到男房东忙乎了一大桌菜,说是要请我们吃个宵夜。盛情难却,我和肖洁只好坐下来了,他做得菜非常好吃,我连干了两大碗饭。吃完饭我要洗碗,也被他给拦住了,让我去收拾东西,他自己来。
哇,我租房这么多年,何曾遇到过这样像春天般温暖的房东啊,还是个帅哥。当下就飘飘然起来,还是肖洁了解我,她说别吃顿饭就昏了头,今晚她决定留下陪我住一夜。
一夜相安无事,第二天早上我出门上班的时候,他房门紧闭。接下来几天都是如此,我晚上下班回去,他在厨房做饭,招呼我一块儿吃点。我早上出门,他还没起来。我很好奇他是做什么的,也不上班。难道是个作家?我几次上卫生间路过他房门口,看到他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打字。这么一想,心里更加兴奋,要知道我也是个文学青年呢。
再跟他一块儿吃饭的时候,就多了两句嘴。他听了我的猜测,脸色大变,一句话也不跟我说了。我怏怏吃完饭就回屋去看《大长今》去了,隔了好大一会儿,他来敲我房门。
我开了门,他就靠在门框上跟我说话,他让我不要乱猜他是做什么的,眼下他正要渡过一个大难关,租房子给我住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你还年轻,好多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他最后说了这一句就回自己屋了。
这么神秘的男人,更是激发了我的好奇心。琼瑶小说看多了的我,那几天上班都心不在焉的。就按捺不住地跟老板说了,我俩分析了半天,臆想了各种男房东的身份,最后想到了卧底。哇塞,我居然跟一个卧底住在一起,好刺激啊!
结果我那天晚上回去,男房东居然不在家。我刚进门,就接到了房东电话,他说他这几天都不回来,让我晚上回去别开客厅的大灯,房间的灯一定要拉好窗帘再开,最好是不开。要是有人来敲门千万别开,也不要吭声。
哦哦,我把头点得像鸡啄米,这么快我就要配合卧底演戏了吗?真他妈刺激!我压低声音向他保证:放心吧,我保证完成任务!
在他的疑惑声里我挂断了电话,像做贼一样地黑灯瞎火洗漱,上床睡觉。睡到半夜,我忽然被一阵猛烈的捶门声给惊醒。我裹着被子躲在客厅沙发上听了一阵子,门外的响动真像是警匪片,客厅的防盗门抖得像是狂风中的细柳条,我这才晓得害怕,万一门真的被砸开了怎么办?万一这帮坏蛋把我给误杀了怎么办?又万一不是误杀,是先奸后杀……
我不敢再想下去,裹着被子又蹑手蹑脚地爬上了房,把我小房间的门用电视机柜给顶着,又往耳朵里塞了两坨餐巾纸,才慢慢睡去,梦见自己像个烈士一样被乱枪给射死了。第二天醒来,枕头上湿了一片。
第二天早上出门,我看到楼道里惊心动魄地喷满了红色的油漆字,什么“欠债还钱”,“没钱抵命”“何**死全家”……
那几天我也没敢回去住,又住到肖洁家里去了。
大概过了三四天,男房东打电话给我了,问清楚我在哪里上班,晚上居然来接我下班。 见了他我吓了一大跳,他戴了个鸭舌帽,大口罩,要不是他叫我,我都没认出他来。
他特意带我去饭店吃饭,两个人还开个包厢。他点了一大桌菜,还要了一瓶干红。两杯酒下肚,他向我赔礼道歉:小莫啊,这几天让你担惊受怕了,我的事情,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但既然已经牵连到你了,不让你知道对你不公平。
原来他是做生意失败欠了人家高利贷,在外地躲了好几年了,以为风声过了就回来了天天昼伏夜出还是被发现了。 难怪那班人要在过道上喷“欠债还钱”的红油漆。这跟我想象中的卧底相差得太远啊!我鄙视自己的幼稚,默默埋头吃菜不吭声。
男房东又说:小莫,你放心吧,他们暂时不会来了,房租我也不收你的了,以后你想住就继续住下去,不想住呢——他的声音有点落寞:搬走也行。
我抬起头看到他眼里的失落,触动到了我心里最柔软的部分。我鬼使神差地说:我还是继续住吧!他开心的像个孩子。
接下来的半个月,一切如常。他又开始每天做好宵夜等我回来吃。我要给他伙食费他也不要。我也会问他以后打算怎么办?他说他想通过网络学习点东西,再想办法东山再起。我也知道了他结过婚,有一个女儿,因为高利贷,他不想拖累妻女,已经离婚好几年了。
但那天夜里,我闯了个大祸。洗衣服的时候洗衣机下水管忘记塞到通水口里,等男房东发现的时候,整个客厅的地毯已经泡到水里了。我俩紧急抢救了两个小时,才勉强把积水都清理完。我自责极了,他还安慰我说没关系,就当大扫除了。
等我们精疲力尽地各自回房间准备睡觉时,他忽然叫了一声:坏了!
我问他什么坏了?他指指客厅的大灯,开了好几个小时了。他说:但愿别被发现了。
还就是被发现了,我第二天接到他的电话,他说已经把我的行李给打包出来了,就放在小区楼下的小店里,他得去外地躲躲了。
我跟他的合租生涯从此就结束了。肖洁托她爸爸打听了一下这个人,告诉我了很多劲爆的内幕消息。男房东竟是10年前合肥瑶海区名躁一时的黑社会老大。以心狠手辣冷面无情著称,身上还背过命案。他躲的不仅是高利贷,还有警察。肖洁爸爸说,小莫你的命可真大,假如是警察上门,保不齐他会拿你当人质……
我听得有点恍惚,怎么也没办法把他和黑社会老大给联系起来。他看起来那么彬彬有礼,平易近人,跟我在港片里看到的一点也不一样。过了好多年,我偶尔看到一条本地新闻,说是一个潜逃多年的通缉犯忽然投案自首了,我依稀辩认出了那个逃犯的面孔正是男房东,名字也对得上,何**。我疑心自己是看花眼了,但屏幕一晃就过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
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