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想父亲了。想父亲的时候,我便问记忆要。记忆会自动滤掉悲伤,这样的时候,便只有快乐。 记忆的起点,大概在我三岁。那时,我们住在一进的厅室。一间橱房兼餐厅,一间大统房,摆几张床。好不容易脱离农村,一场大运动,积极的父亲,没得母亲同意,重新迁回老家。这些是母亲说的。我印象里没有这些,只有那间老屋。三面都是树,屋后有棵大桃树。春天,树上长满桃子。桃子才青里泛白,便被我们用竹竿敲下来。树顶上的,要等父亲回来,才够得着。父亲不常在家,他回来时,桃子都熟了。吃着甜桃子,我们很欢喜。 有一次,父亲带回两只小鹅。看贯小鸡小鸭,鹅在我们眼里新奇又特别。绒绒的浅黄,修长的身子,放在青草里,便贪嘴地叉食。父亲交待,吃完草,还得赶它们去游水,我和三姐争着做这事。更多时候,鹅是我们的玩具。捧在手里,绒绒的软软的。朝它吹口气,就歪着头,扁扁的嘴“嘎嘎”地叫。有时,玩着玩着,不小心,“啪“的一团稀屎出来,赶紧扔了。鹅长得快,脾气也暴长,逢人便伸出长颈,压低身子往人身上撕咬。你跑得快,它追得快。小孩子,喜欢逗又不得要领,才被追出一身汗,歇了又来。一次,两只鹅彻底被激怒,张开翅膀,伸长脖子,扑楞楞猛追。左躲右闪甩不掉,便躲在妹妹坐的椅子后,可怜还不会走的妹妹,一边脸被叉得红肿。我们识得了鹅的可怕,也被母亲狠狠批评一顿。 做新屋那年,父亲请人把树砍了泡在池塘里。暑假,就忙着从塘里把树打捞上来。不小心,脚被泥里的瓦片削去一大块肉。很长一段时间,父亲都躺在凉床上,请乡里的医生换药打针,我们前后跟着跑。那是儿时记忆里,父亲跟我们一起呆得最久的一次。
那个年代,孩子多,收入总是紧。有些人情事故,父亲便发挥特长自己做匾。他先将祝福用毛笔写在纸上,用剪刀把字一个个裁出来,然后买回厚厚的发泡胶,将字模贴上,用刻刀逐一裁去多余部分,一个个立体字就成了。往字上洒了金粉,买回画框,铺上红绒布,匀距一个个粘上去,一幅字匾就成了。父亲围着这些刀刀笔笔,一做就是好多年,我们帮他拉布,稳纸,很快乐。 我们喜欢吃鱼,特别是鱼头。一条鱼只有一只头,饭桌上,父亲故意夹起鱼头,对着我们姐妹问:“这个,谁吃?”我们纷纷举起碗。鱼头,自然只能落在一只碗里,我们也心中有数,这次该轮到谁。但仍要举起碗,举起我们的调皮,盛起父亲的慈爱。 父亲工作勤垦。作为奖励,暑假常有机会出游。有一年去三峡,回来时,带了一包雪梨。那天,我围着白白的雪梨,心中充满好奇。一直以为梨子都该是黄色的,表面是沙沙的点。原来可以这样白这样嫩。又一年,父亲去北戴河。生性浪漫的他,带回很多海螺饰品和一叠照片。照片上,父亲或倚或躺,或笑或游。父亲带回的世界啊,是我们对外深深的向往。 金婚那年,父亲七十岁。本要与母亲去拍婚纱照,被耽搁了,便与母亲照了一张合影。他左手握住母亲,右手搂着母亲,宁静的深情,热烈的淡然。我们被这张照片深深感动,把它放大了,挂在父母床头。这张照片,也是我们的榜样。
父亲走了,留给我们无尽的回忆。我一次次沦陷于这样的记忆,象做一个沉醉不醉的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