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堪大半年光景将过,不学无术,一事无成。想到蒋勋的演讲《美是威力最强的竞争力》,心潮澎湃至莫名悲哀。待专业如情人,惜之若珍,敬之如神,则有路虽漫漫吾必上下求索之执着,“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之痴迷,“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之怦然心动之惊喜与羞涩吧。专业与人尊严,不至于沿门托钵乞食,受尽诗人白眼。反观自己,混到现在,文不像秀才武不像兵。世事练达者,厌吾迂腐;特立独行者,厌吾懦弱。因懒散而虚度的半生啊!
知耻后勇,给自己拟定每日读书任务:一天30页英文书,50页中文书。然心不静,于是翻翻拣拣如狗熊掰玉米,捧起这本,丢下那本。先是装X读英文版《The Bridges of Madison County》,凭咱看过几次电影的基本功和三脚猫英语水平,亦甚觉流畅好看许多,语句如行云流水,大有“轻舟已过万重山”之举重若轻感。怪道要学好英文啊!故坚决反对英语退出高考。受此鼓舞,翻出英文版《柏拉图对话集》,试读之下,全无压力,精神大振。总以为原版书高深晦涩,颇觉隔膜,避之不及,爱偷懒找译本看。学无止境之妙,在于人近腐朽三十,尚有日拱一卒功不唐捐之窃喜。仰天长啸,书非原版不读了。苦于囊中羞涩,上新浪爱问蹭读,竟被封。晴天霹雳、惨绝人寰、人神共愤,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期间又插读吴闲云的《煮酒探西游》,文由玄奘的亲身父亲不是陈光蕊而是刘洪说开去,引出菩萨借唐太宗唐僧师徒打压道教的阳谋阴谋论。天马行空式钻牛角尖的考据功夫着实了得,惜乎浅入浅出,久读令人不耐烦至心生疑窦轻视。品西游类闲书,首推陈思呈的《神仙太寂寞,妖怪很痴情》,行文风流袅娜又温柔敦厚,兼具宝黛之美。
总而言之,近期的读书状态可形容之曰:乱花渐欲迷人眼,几本都无完结。直到今天读到辛丰年的《音乐笔记》,震撼至顿生惭恨无知之感,羞愧至今才读,有眼不识泰山。自初中时向同学借过一本《音乐漫话》,知道了巴赫、莫扎特、贝多芬、舒伯特......等一长串名字,以及其人逸事后,听古典乐最多的时候,大概是工作第一年吧。其时抱着半死麻木的心态呆在这宜家宜室的水城,恋爱不易成,工作不如意,拨剑四顾心茫然,何以解忧?唯有音乐。然后,下定决心恋爱结婚,从了一个追随我几年的汉子,不想后来发现竟是良人。等到怀了芒果,生活一下子又宽松柔和起来。为着胎教,买了一大堆古典音乐CD。那段日子真是快活似神仙啊,有一种笃定的勇敢,心智清明坚贞,不忧过去,不惧未来。等生了娃,经常半抱着软柔萌靓的胖丫头,躺在干爽的棉质被单上,听巴赫莫扎特,听着听着,沉沉地睡去,甜美是梦里的光辉。然后,不知不觉中,不知何时起,我从前的梦想和追求变成了人生沧桑的感悟,童年梦幻圣洁的光华逐渐褪去,古典音乐又远离了我的日常生活。粗糙地活着,在心浮气燥的流行歌曲里,刺激着脆弱敏感的神经,莫名的心烦意迷,就像吃了太多的糖,头昏昏沉沉,心砰砰乱跳,借用闫红写萧红的一句话,贪恋泥淖里沉沦的温暖。
扯远了,还是谈辛丰年先生的书。写这些谈音乐的文字时,辛丰年先生已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了,但他的文字绝无朽气,而是既充满明快、鲜美、灵动的理想主义青年之汪洋恣肆精神,又有敦和、典雅、简洁的老派知识分子的高华风骨。严锋在《我的父亲辛丰年》里写道:“有人说,辛丰年啊,文章比某某和某某好多了。令我魂飞魄散,但又忍不住偷乐。因为某某和某某正是辛丰年最敬仰的文章大家,也是我的偶像。我曾经把类似的话转告给辛丰年,引起他的勃然大怒,他认为那是一种不负责的轻浮说法。”如果这些文字代表一个儿子对父亲的无上敬仰,我还想说,它更是一段极度负责的严谨的方家评论之言。于此感慨,斯文在民间。多少所谓的知名文人,腹内原来草莽。严锋写他的父亲慈悲正直,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人道主义者:“因为对于一个情感那样丰富的心灵来说,恐怕也只有音乐才能满足他的要求吧。辛丰年就是那样一个极端的好人,好到音乐的程度,好到此曲只应天上有的程度。”严锋在文章结尾煽情地写道:“我冷眼看去,热眼望去,看来望去,左看右看,竟发现,在这个偌大的世界里,就做人而言,就对知识和真理的纯真热爱和无止境的追求而言,就对待名利的冷漠态度而言,还没有多少人能同我的辛丰年相比。”神奇,竟读下眼泪来了。严锋教授是当年的江苏高考状元,一口气读到复旦大学博士。如今微博上的他,真诚、有趣、善良、学识渊博、才华横溢。按民间说法,家出状元郎,那是祖坟上冒青烟了,我更愿意相信,所谓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辛丰年先生的言传身教可谓功莫大焉,连吾等后生小子,亦得蒙教诲,懂得一点做人的道理及为学的方法,善莫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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