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爱琴海 于 2016-6-20 16:41 编辑
六岁的时候有过一个布娃娃,它的来龙去脉已经丢在岁月里模糊了。那个娃娃不知历经了几代主人,衣服已经褴缕,脸上的嫣红早已消褪,鼻头磨蚀了油彩,露出黑褐的底色,像戏台上的小丑。她的头发越来越少,稀稀的,很难再把它们编成各种各样的小辫。有条腿还瘸了,老站不直,如同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不但人老珠黄,腿脚也不灵了。
母亲几次把她扔到垃圾筐里,我都哭得死去活来,非给捡回来。哪有母嫌儿丑的,那是我的小宝宝,我要喂她吃饭,抱她撒尿,还要搂着她睡觉呢。
隔壁王阿姨家来了一位小客人,说是来过暑假的。那是多么漂亮一位小姑娘啊,眼睛大大的,嘴巴小小的,睫毛长长的,头发天生自来卷儿,两条系着粉红缎带的发梢长长的曲里拐弯的垂在肩膀上,如果插上一对翅膀,她就是画上的小天使了。更让我眼热的是她抱着的洋娃娃,除了一个头发是黑色,一个头发是金色,除了一个是短而蓬的公主裙,一个是金色曳地长裙之外,她们俩几乎一模一样。
她叫琦琦,妈妈是电影明星,爸爸是外交官,绮绮来自与我截然不同的另外一个陌生、神秘的世界。
琦琦刚来时很爱哭,王阿姨想尽了办法都没用,不得已把我找来,说给琦琦做个伴儿试试。琦琦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我也看着那个已经不成样子的娃娃。她竟然冲我笑了,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一滴晶莹的泪花,也许是笑我怀中的那个娃娃太丑了吧,琦琦把她的娃娃抱过来,和我的摆在一起,一个是公主,一个是巫婆,一个像女王,一个像乞丐。
琦琦摆动公主娃娃的手和脚,让她变幻出各种各样的造型,跳舞的,踢腿的,叉腰的,更让我惊叹的是,这个娃娃还有三套衣服可以换来换去,小小的精致的军装、膝裙,小小的比基尼泳衣,小小的手饰和手袋,……懵懵懂懂的我第一次感知到这个世界上原来有如此动人心扉的精灵,原来女人可以如此高贵优雅迷人,那些绚丽精巧的服饰可以让她拥有那么蔓妙娇媚艳丽的风情,她简直就是童话里的公主,是潇洒的女兵,是浪漫的沙滩女郎,从宫殿,从军营,从沙滩中踏着舞步走出来,活泼泼地来到我面前,并且让我触手可及。我小心翼翼地摸着她金色的及腰的长发,秀美的脸庞,白皙的皮肤,修长的四肢还有熠熠闪光的华丽的长裙……
绮绮有许多好玩的东西,看得清飞翔的小鸟每一根羽毛的望远镜,小巧的能放在手掌中央,一摁就唱歌的录音机,她还有一架琴键黑白分明的电子琴……这些东西都不能够长久地吸引我们,我和琦琦最爱玩的还是过家家,两个娃娃一个当巫婆一个当公主;一个是专门打针的医生,而另一个就是可怜的不得不挨针的宝宝;还有的时候公主娃娃就是七仙女了,要下凡找董永,而那个丑娃娃就是凶神恶煞的王母娘娘,银钗当空一划,银河就隔断了七仙女和她的董郎……
暑假很快就过去了,绮绮和她的洋娃娃就像一个梦,早晨醒来后就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不能够从梦中醒来,常常一个人蹲在王阿姨的家门口,痴痴地等待。
失落在童年的,是一个遥远而美丽的梦。
上了中学,偶然翻阅一本杂志,我一下子看到了那个神气的精灵,那个跟绮绮一样的洋娃娃,原来她的名字叫——芭比。
岁月缓缓流淌,生活渐渐富足,芭比在玩具商店里现身了,价格昂贵,爸爸妈妈都是工薪阶层,拮据的生活让人自觉地不敢奢望更高。
每天放学时,我都专门绕一站路,去看骄傲的芭比,看她不断变换的梦幻般绮丽的时装还有或娇媚或冷艳或顽皮的生动表情,一如昔日,美得让人心碎,芭比就像挂在天边那颗冷冷的星星,让人只能远远地遥不可及地仰望。
高中时的班长叫健,英俊、高大、挺拔。健会弹流畅的吉它,嗓音哑哑地唱歌。健上场打篮球,把外套随随便便丢给一位女生,抱着衣服的女孩就会幸福地羞红了脸,健一下场,就有三种以上的饮料从不同的手中递过来……
那时候我是个自卑的女生。我的衣着外貌,朴素得像没有添加任何色彩的白开水,平淡无奇,而我的女同学们是可乐,是雪碧,是橙汁,五彩缤纷的绚烂。在她们面前,我就像一只混进白天鹅中的丑小鸭,每天孤独的来郁郁的去,如同四舍五入后的小数点,些屑的几乎可以让所有人忽略不计了。
高二那年,一个下着雨的朦朦黄昏,班上的同学差不多都走空了。健走过来,递给我一张小纸条,上面抄得是席慕容的一首诗《前缘》
……
你 若曾是江南采莲的女子
我 必是你皓腕下错过的那朵
你 若曾是逃学的顽童
我 必是从你袋中掉下的那颗崭新的弹珠
……
他是在嘲笑我。只看一眼,我就把纸条撕得粉碎,从此远远的躲着他也躲着他时不时扫过来的忧郁的眼神。
高考完了,绷紧的弦终于可以放松了。所有的同学都有些伤感,为即将到来的各奔东西,为曾经休戚与共的同桌的你。健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身边,有些寥落地说,请你喝咖啡,答应吗?
那一次我们说了许多许多话,我依稀明白,生命中并不只有玫瑰骄人或许还有暗香沁人的。健说了他忧伤的恋情和美好的明天,我给他说了失落的梦还有美丽的芭比,健笑了,健的笑容像阳光一样灿烂。
通知书下来了,健去了北京航空学院,我进了本省的一所院校。
健临行时,有很多同学去送行,健递给我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精美小盒,吩咐我回去后再拆。我红着脸接过来,四周安静得让人窒息,无数双眼睛流露出好奇、嫉妒还有愤怒的目光,像一张网密密地罩在上面……
那是芭比,穿着洁白的蓬蓬的羽纱裙,是我梦中萦绕不去的公主。
健每年在我过生日的时候,都会从北京寄来一个芭比娃娃,每一个都是那么美仑美奂,风情万种。在我拥有第五个芭比的时候,健出国了,而我,去了海南岛,带着芭比。
和老公结婚的时候,我把五个芭比锁进了箱子里。
那一天老公不知找什么,无意中打开了箱子,他看着五个依旧神采飞扬的芭比发呆“哇,这里咋藏着这么多仙女啊?”
我走过来,倚着他的肩膀,轻轻地说,它们是我的梦呢,梦栖息的地方,就会有芭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