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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尔敏

       <一>

       女人嫁过来时比男人能干，老公公就把祖传的正骨医术交给了她。一开始，也只是乡里乡亲的谁个腰酸背疼了就找了她来捏捏按按，有钱的给个钱，没钱的就送些家里稀罕些的东西。渐渐的女人出了名声，方圆几十里的都找了来，人称捏仙儿。

       男人去了外地，不多久就提出跟女人离了婚，女人领着一双儿女又嫁了一家，这时女人的医术高了许多，名声大噪，据说有着什么贵人相助也不得知，城里城外好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开了车找了来，“回春正骨疗所”应运而生。

       诊所不大，就三间房，用来做为诊室的就一间，女人不留医，都是现捏，捏了就走，需要了就定了日期再来。另一间房摆着酒桌，一天到晚，谁来谁吃，后夫的三个儿子就陪客连带打理门诊。人送的锦旗墙上挂不下了，另个屋子就派上了用场，堆了一堆，和着一张麻将桌，女人不治病时就常在这桌旁坐着。女人打牌常赢，女人的脸上总笑着，女人五十多岁了，脸色红润，手脚麻利，除了又嫁的男人得了陡病去了，这日子过的也顺水顺风的，人提起来都咂咂称羡。

       又忙活了几年，女人身体不行了，慢慢就躺在了床上。“回春”的招牌就是女人的脸，女人不在“回春”了，“回春”就关了。

       女人的五个儿女轮流侍奉，后来就商定由老五出力，除了老二，其余出钱，这么着又过去了三年。

       不算老二，是因为老二90年出去了就一直杳无音信，直到前年，尸体被人偷偷送了回来，一家人才知道他这十几年是在黑道儿上混。得罪了老大被暗害了。老三人聪明，又练了气功，自己开了个诊所，又刮痧又按摩，但生意也只是过得去，跟回春那个时代就没法比。老五负责侍侯着妈，虽不至于让人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但也时有怨言，嫌女人困了他手脚。

       2006年元月28日，阴历29，那天除夕，我抱了几个烤玉米去店找老公，他正拿了拖把在沥水，没用力那拖把就断了，他的手被划了很深的血印，血珠子往外溢。我跑去买了创可贴给他贴上，这时候他接了个电话说姥姥不行了。姥姥便是上文的女人。同天上午，老公姐夫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拍了片子，倒无大碍，只是软组织受伤，当时姐姐开玩笑说：“等这两天忙过去了，去找姥姥给你捏捏”。那刻，我们都相信了，这是姥姥临走给亲人的显样儿。

       我们赶到时，几个舅舅在外屋商量事宜，小屋里婆婆扶着盖了白被单的姥姥在哭，公公垂立一旁。公公从部队复员回来时，遇了车祸，断了7根肋骨，就是姥姥用了三个月一根一根给接好的。婆婆要给姥姥擦洗身子，被子掀开，老公急忙揽过我的头贴他肩上，想挡住我的视线。但我还是瞥见了床上躺的人，我呆立着，眼泪涌出。女人已不是头年我见到的那个女人了，你看过电影上的木乃伊没有? 一具木乃伊，只是嘴还没合上，婆婆边给她擦洗边哭说：“妈，你到底想说什么话啊，你说啊……”

扑尔敏

       <二>

       二奶年轻时候,是屯子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儿，那些年轻后生，就整日价儿的围着她转儿，屯子里的人都背过脸儿笑她是狐狸精托生的。为此，二奶没少挨爹的骂，但二奶不介意，每日里还是打扮齐整了才出门，身上最出彩的数脚上的鞋子，月青色鞋面上绣着白牡丹花儿，花上矗立着两只蝴蝶，一红一蓝，翩然若飞。

       二奶爹托人在城里给二奶找了个主儿，二奶就是不从，二奶爹便把二奶关在了小屋，扬言道：不从，就甭想出得了这门！到第三天夜里，二奶跳了窗，跟相好的后生两人手拉手往深山里跑，二奶爹带了人撵了去，最后在半山腰的一个小店里堵住了二人，二奶爹倒了满满一碗酒，递给后生：喝！后生腿肚子打颤，二奶鄙夷的看了后生一眼，一把抢过酒碗，仰了脖儿，一饮而尽。后生被打了半死仍进了枯井里，井口用石头堵了，二奶被捆了带了回家。

       二奶躺床上哭了三天三夜，然后，起了床，梳洗打扮，嫁给了城里的那主儿，也就是我现在的二爷。二爷对二奶很好。二奶嫁过去不到八个月，年关里生了，二爷对人笑说：这孩子，急着过年呢。

       没多久二奶爹死了，尸体是在深山悬崖底被发现的，关于他的死因好多种说法，说的最多的是说那后生还魂报复他吧。

       二奶爹下葬时，二奶呼天抢地的跟在下葬队伍后面。

       二奶瞎了。

       儿子两岁那年，二奶喝了毒药死了。

       二奶下葬那天，二奶娘踉跄跟在后，哭着喊：你这是作的什么孽哇……儿子吓了哭，二爷抱着儿子说：不哭，啊？ 儿子懂事的点头：恩。二爷说：娘走了，你看，你还有爹，还有姥姥，爹不走，爹亲你。儿子撇了嘴又想哭，忍住：恩。 一大一小两个人儿眼里都噙满了泪，让看的人唏嘘不已。

       记得妈跟我说到这里时，抹了一把眼泪，说：你二爷是好人。又说：你二奶命薄没那福。又说：唉，你二奶活着，真是个很好看的人儿。我的眼前就跳跃着那两只蝴蝶，一只蓝，一只红，在翩翩起舞。

扑尔敏

       <三>

       那小子很帅，但我不知为何就是很讨厌他。高二时分科，我不想做好学生了，就搬了板凳坐到倒数第二排。第二天，习惯性扭头跟后桌说话，他含笑看着我，我咽下半截话，冷脸把头扭了回去。

       那时我骑山地车上学，整个学校里唯一的一辆山地车，冬天穿的红毛呢半大衣，也是学校里唯一可见的一件毛呢料的衣服，夏天的裙子更是校园里的亮点，那是爸爸去上海出差捎回来的，丝绸料子，白的底上印着海南风光，有椰子树、海滩、乘凉的男人和女人、还有HAPPY英文字母。 我上课看撒哈拉故事和碧血剑等等，有一本书被老师没收了，书名我记得很清楚《夜晚，请别敲我的门》，但爸爸被请到学校，并没有批评我一句，大概他觉得跟妈妈长期分居这样不好，应该弥补对我的爱。那时我对什么都不起劲儿，走在大街上，也若有所失，像丢了东西。这样的我，不会去注意男生，在萌动的青春期又有什么。

       时间长了，课间十分钟也说上几句话，但还是不喜欢他。

       他比我混的好多了，我是文明学生，他是三好生。我出墙报时，他老在后面指手画脚。五四节，学校有场演讲比赛，各班挑选出一名参赛。班主任让全班投票选两名，一选稿子，二选演讲人。我的稿子选上了，演讲者是他。我成幕后英雄了！分明是自家的闺女被别人抢去占了身子，但还不能说，说了只会被别人笑我没本事，谁让他有个讲国标授课的妈呢，我妈作为下乡知青也当了几年教师，可回了城就只能成为工人阶级的一员。 他拿了第一名后请我去校外吃了一顿饭，这丝毫不碍我把妈回城没当上老师以至于我普通话没他好这些都归咎到他头上。
       那顿饭吃了什么早忘了，不过记得喝了5瓶啤酒，好像他3瓶我两瓶。

       因为师生恋我没参加高考就主动休学了，这样我就成社会青年了，就能正大光明的谈恋爱了，我们也果真爱的比水深比火热的，我的同龄朋友们都说我们的爱情可以拿去做标本了，她们一个个都要照着我男朋友的样本去选对象。这期间，我忙着谈恋爱，他继续当三好生。

       两年后出现状况，我应该是一个要求感情完美的人，死不回头。随后妈妈因病，也去了另个世界，那一年我觉得终年暗无天日，像绝望的孩子跑不出阴天。于是割腕自杀，未遂，就跟爸爸要求去跟做乡党委书记的姑姑去了乡下工作。

       我不想外人知道我的事情，所以在乡下的日子，我看上去很快乐，像个没心没肺的孩子。差不多所有认识我的人都喜欢我，照顾我，有一个叫芬姐的，39岁，非要我跟她学妇科，但我生性温良胆小怕血，始终不肯学；检察长的公子很有些缺个心眼儿，居然给我放真枪玩；我要参加自学考试，随队下乡跟办公室秘书编在了一队，他常边走边给我讲古汉语。有次，走近一户农家院落，他看我看着院子里盛开的一树桃花满面的喜悦，就过去跟那家主人说：这个该剪枝了，哦，还有那个也要剪，不然，明年桃子又小又瘪…说的那主人看着他像看农学家，吆喝屋里的女人赶紧给拿烟，我接过桃花枝，笑得花枝乱颤。

       乡里人家种的还有枣树，枣很脆很甜；还有槐花开了时候，我们就拿竹竿绑了镰刀去摘，然后到云姐家蒸了吃，云姐新婚，丈夫是服役军官，她一个人住。槐花一熟，云姐就先给我盛了一碗，她知道我就喜欢这么吃，不拌蒜汁不拌糖。我的生命像朵野花开放在乡下，我活活泼泼的生长着。但夜凉如水的夜里，我蜷在小床上，被窝老也暖不热，我知道我冷血，就是夏天里，我的手也是凉的。

       就是那年乡下的一个夏天午后，门卫给我一封邮信，地址是北京商学院，打开来，是一张音乐卡。那支旋律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掉它一下子穿透我心脏的感觉，我的眼泪喷涌而出，怎么擦也擦不及。那首曲子叫《爱情故事》。

       那一年我20岁，我没回什么信，我虽然年龄不大，但我算是很明白道理的人，我知道感动对于爱情，就像止痛药用于疾病上，至多只能缓解一时的疼痛。

       在乡下只呆了一年半，我扔了档案就回来了。先去了书店上班，书店有明文规定：上班时间不允许看书。大概行业一般都会带给从业者一种职业病，体力劳动者获得的是身体上的损害，脑力劳动是对精神上的奴役。我老觉得，我现在之所以总是看不进去书大概就是那时的工作习性造成的。当我混到早上一踩进书店的门就盼着下班时，就辞了工作，借了爸爸和姐姐的钱盘下了一个小店。我一边学做服装生意,一边混文凭，还常骑摩托车和人在午夜的街上飙车。我最常去的是溜冰场，当我在冰上旋转的时候感觉自己像个精灵，即便停靠在栏杆上，也感觉自己是超然的，不同于他们一伙的。我溜冰很好，就常有搭讪的，也有使拌儿的，我被那三个女孩使拌儿重重摔下那回，连续几年里，膝盖不能太用力，垫厚厚的棉被也不行。

       就那一年的夏末，他跟同学一起旅游，然后，同学先回校了，他转道回来看我。我们只在我的小店里说了会儿话，他看上去成熟了许多，举止也改变很多。我问他学习不紧张吗？怎么有空可以出来两个星期。“我是班长，班长回去可以吃小灶。”他笑答。

       同年春节，一个同学给我打祝福电话。然后说：“某某死了”。我脑筋没反应过来，跟着说：“某某死了？”“嗯，毕业去实习，坐火车，看有人在偷包，他上去提醒了那人，然后那伙人就盯上了他。”那边顿了顿，接着说；“把他堵在了洗手间，捅了他十多刀，从窗口扔了下去…案子破了…”

       关于他的记忆到这里就嘎然而止了。那一年，我23，他24。

       常常想起，他最后来看我的情景。我看到他时他正站在路口等红绿灯，远远看去很挺拔的身姿，白衬衣|兰牛仔裤，然后他看到了我，脸上绽开了笑。俗气一点儿说，他笑容真是很年轻，很阳光。

扑尔敏

<四>

       她的脸很吓人，不是天生的丑，是被硫酸浇过的。估摸硫酸是从她对面偏左约45度角度泼出，因为她一张脸连脖颈只余六分之一的地方——右嘴角下及下巴右下一些还是好皮肤，其余部分可以用面目全非来形容，尤其眼睛斜吊得吓人，让人只敢看第一眼，第二眼看她绝对不敢跟她对视。也就是那六分之一处凸现出皮肤白皙。脸部轮廓比鹅蛋略显瘦削些，加上身高不高不低，身材不胖不瘦那种，所以，能看得出她先前一定很靓。即使不貌美如花，也一定清丽可人。

       她的故事很俗套，十年前她24岁时傍上了一个款儿。跟那些姑娘们有一点不同的是她爱上了他，很爱他，等着他离婚。后来，他那上初中14岁的儿子找了他（她）们住的地方来，在她低头给他削苹果时，把一直揣在衣服兜里的瓶子拿出来，“差点儿连瓶子一起泼出去，因为手握的太紧，又紧张害怕，手汗把瓶子浸的滑溜溜的……”那少年后来对去劳教所采访他的一家叫什么《周末看报》的记者这么说。

       他请了特别陪护，一天二十四小时照顾她。住院期间他去看了她一次，出了院后他给她买了房，然后给她差不多够她一辈子用的钱后就走了。她那时已怀孕了，她还是决定把他生了下来。现在，那男孩儿已经长到十一岁了。
  
       我跟老公那时常回到婆婆家吃饭，她跟婆家住邻居，就跟她相熟了些。她做了好吃的或别人给她的咸鱼什么的，常分一些让儿子送了来给婆家，婆婆过意不去，哪天做了粉浆面条，腌制了黄瓜条什么的一些特色小吃就也一定会拿碗盛了给她端了些去。这时，她会很高兴地喊儿子快来尝尝。孩子很腼腆，但常笑着，跟邻里的孩子玩的也挺好，不像有那些单亲家庭中成长的孩子性格孤僻、偏执。

       婆婆给老公的姐姐看孩子。小女孩儿一岁多了，跟她很要好，一会儿不见她就口齿不清的说：找小莲，找小莲。这时候的小孩子眼里还没有美丑的概念吧，小家伙很喜欢跟她玩，她也非常乐意在婆婆做饭腾不出手了时帮忙照看那个小人精，几次我回去吃饭，走到楼道口就听见她们一起玩闹的笑声。她会很大声的笑，肆无忌惮的笑。

       有时，会约上了一起去逛街，或去超市购物。冬天里，她会把毛衣的高领翻上来，能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两只眼睛。眼睫毛常被寒气打湿，这时候眼睛被蒙上了一层雾气，显得很美，也不是那么恐怖了。热天里去超市，她都会戴上一顶宽沿帽，但帽子遮不住别人看她的眼光。“我已经习惯了”，她说，“看就看吧，要是真能看丢什么那才好那”，她诘诘的笑。

       有段时间她约了几个邻里在家玩牌，然后被抓了说是聚众赌博。婆婆喊上楼上楼下的给她送吃的用的去，然后回来说，那个男人来看她了，走了关系，把她给放了出来。婆婆还说，这几年都是，她要有什么难处了，他就会来，但也是处理完了事情就走了。 几天后，我下楼跟那男人打了个照面，他来给她送一些吃的用的东西。很平常的一个中年男人，身材已发福了。

扑尔敏

< 五>

       他是老公的高中同学，两人合资在商场上货，做梦洁床品。然后认识了她，她那时是商场导购，还没做到楼层经理。他后来跟我们说，他第一次和她一起吃饭时候就喜欢上她了，说是她吃饭不像别的和他约会过的女孩子那样小心翼翼，吃的很多，也不怕弄坏了口红。“跟你们说哈，她嘴巴特像莫文。”他得意的笑。莫文蔚是他偶像。以后再看，她果然有几分文蔚模样。

       按部就班，约会、热恋、订婚、结婚。

       老公几个同学之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总要隔三差五的聚一聚，轮流请客吃饭喝茶等。轮到他和她时候，他们总有原因躲过，不是他要开会，就是她要值班。下次再轮到别人做东他俩做客，也没有显露出一点儿的不适，吃饭时一桌4对还数他们这一对闹腾的最欢。后来有次老公和我商量同学几个要合伙赞助几个孩子上学的事儿，我说，好事啊，快去。当下看了下名单，4对，他和妻子的名字也在列，有点诧异，老公说，是他（她）们一再要求加入进来的。

       记得他（她）们刚装修了房子时，邀请我们过去燎锅底。燎锅底是我们中原这里的习俗，早先时候的习俗是搬新家了，主人把一切先搬去，留个铁锅最后搬，搬铁锅时烙个厚厚的饼，这种饼叫锅盔，要先在旧家烙好一面，然后再到新家翻个儿继续烙熟，然后才能炒菜做饭，预示着以后日子会过的翻倍的好。但演变至今，也就是几个要好的朋友聚到一起，热闹一番就是。他们几乎没什么朋友，碰巧老公的两个同学都有事没到，所以那天只我和老公去了，临行前去商场挑了一套紫砂茶具带了送去。

       坐他们客厅喝茶。她说，哎，光装修花了10万，都是全友家私。言辞尽力克制着不炫耀。全友不算名牌，10万也不是大数目，我不喜欢他们的语气，但我听老公说过，他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也是他们当中混的最赖的，对于他们来说，也许，有个安定的窝就是他们终极目标了。即可理解了他们。但心里暗暗踹度着，这要是我的房子，才不会装修成这个样子呢，几何图案的电视背景墙、真皮沙发、毫无新意的地板砖、各个房间显然故意的刷成不一样的颜色、卧室柜角居然插着一大瓶绢花……为什么不花几块钱或几十块钱，去买些绿色植物回来呢？哪怕只是一盆绿萝、一株纤竹。我的房子，要么不装修，要装修就是自然或混搭，前者有着田园的朴素，后者则尽展风情。总之，要个性化，只要躲开这家装上千篇一律的模式…… 他们喝茶聊天，我自管自去书房逛悠，书架忒空，只一套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拿牛皮纸包了皮，还有散落的两本汽车书籍，余下的就是什么什么税务征管学习读本之类的，表示了他的社会身份：税务局工作。书架最底层的角落里有一摞杂志，随手翻开看看，有关毛衣编织、美味烹饪、还有几本瑞丽，她这些倒跟我有些的相同爱好。回转客厅，男主人正在跟老公表演怎么堵住茶壶盖上蟾蜍的嘴巴，水就会自动流入茶杯里。他笑说：“这茶壶可是我们去苏州旅游时淘来的好宝贝，刚好配上你们带的这套茶具。”他的妻子在一旁看着他，非常满足地笑着。应该七八个月身孕了，穿着孕妇装，朱砂红的厚条绒，胸前裾着几朵类似牡丹的花球。

       接着我们给他俩的孩子取名，他姓杨，她姓常，取了几个，都不满意，我笑：叫扬长避短吧。老公他们哈哈大笑。

       然后过了有两个多月，听说他们的孩子生下来，不明所以的全身发烧、发红，只活足了一个月，挑了一个腊月二十三去了。老公和几个同学去看他们，他开了门，眼睛红红的，怕会引起她难受，没敢让老公他们进门，几个男人就站在门外，低声交谈了几句。老公回来说，他送他们出小区大门道别时，他一别脸，泪出来了一两滴，弄的他们几个心里也很难受。

       几日后，老公说要约他们出来吃饭，好好安慰他们。我说：没用的，快乐可以多人享用，真正的痛苦，没有人能与你分担，你只能把它从一个肩，换到自己另一个肩上，来回的挑着，直待肩头麻木，方感受不到疼痛罢。

       最后一次见他们两个，是在老公的毛衫店里，他们给各自挑了一件羊毛衫，彼此打量评判着。她又怀孕了，“是个男孩”，他们一起说，脸色带了些喜气。

       后来和老公分手后，就不再听说他们消息了。想来，那孩子现在应该有三岁了。

扑尔敏

接上。《六》

07年春节我在公司值班，正对着电脑认真看<鸡犬不宁>，快结尾了，商场服务台打来电话，说有人找。我说，只要不是家人和领导，让他等会儿。她哧哧笑说，是很帅的帅哥哦。在喜欢的电影和好看的男人之间我踌躇了一番，然后立身去服务台，看到一个男人正和服务台迎宾小姐说话，想起了她人的话，我特意观察——他穿着蓝绿相间带帽毛领的羽绒服，头发有点微微自来卷，尽管逆光而立，也看得出玉树临风。大概1.75左右，是我喜欢的身高。真想象不出当年一脸青春痘，手背生冻疮的同桌他，有一天，也能出落成这么顺眼的模样来。

我上初三时候转学到一个新学校和他同班。高一同桌。高二分科他进了理科班我进了文科班。高三快毕业我没参加高考，他考上了南方一所二流大学，此后开始了三年两地书。迄今为止，他是这辈子给我写信最多的人，他的信我能随意丢放不用东掖西藏躲避父母耳目。他的信没有私密话题，几乎没有什么琐事，有一阵子他正迷恋叔本华尼采和萨特，写来的信更全是抽象话题，云山雾罩，死活不明白他到底要表达什么主题。我也虚荣，哪肯输给这厮，于是回信也是故意跳跃碎片思维，故意错落句法。后来几年后偶尔翻翻我和他的一些信件，活生生像是两个精神病人在做笔谈。

大学最后一年，他宣布退学，这件事在我们这个小城市算则新闻了。我知道他不喜欢所学专业，但没想会有如此后果，急忙打电话过去兴师问罪，他说，实在熬不动了。父母最终没能拗过他，只好借他钱做生意。他和一个人合伙倒腾钢材，很快就成了我们那拨人里先富起来的一个。

大概是02或03年，记得他换了新车，载我去吃饭，特意绕到外环试车，说要我体验超速快感。我看着仪表盘从50到80到100……不得不提醒他，兄弟哎，我可还没过上好生活哩，你开那么快，我还能奔得了小康呢吗？他好一阵不说话，沉着脸，眼睛直盯着前方，又突然说，我们之间是不是个死结？我有点怔，不大听明白，也不敢问只哈哈一笑。不知道有什么温热的漫上心头，也就几秒钟。那时我刚遇上我后来的老公。说老公其实并不准确，只是后来相几年彼此都当对方是夫妻了，也是践行后来分手时的约定吧。而他也有了追他的女孩子。

记得那次吃饭间，我们举杯庆祝说了很多友谊颠扑不灭源远流长之类的话。

再后，他迅速破产，几乎一夜之间。他的漂亮小女友给他留下一摞账单后也迅速离开了。我和老公和一帮朋友在外面吃饭就常约上他，每次他都姗姗来迟，一脸胡须，寡落无言。每次饭毕他都抢着结账，掏钱包的速度比警察拔*还要快。这样几回，我说，在家请吧。一次，他和老公都喝个酩酊大醉，他含混不清说，我不能这样下去了。

半月后，我和老公开车路过夜市，不意间看到他正在一摊前烤羊肉串，烟气蒸的使我看不清他表情，但听到他声音，不甚响亮但中气还足：10串好嘞~稍等，马上来。车窗外霓虹闪动着，我知道自己的眼圈在发红，老公也许久不说话，我们沉默着，随着前面的车鱼贯而行。

过了夏天，他身边出现了一个帮忙的女孩子，女孩子不甚漂亮，皮肤也黑，但喜欢笑，看住他的眼波很温柔的样子。后来我和老公有次装作无意逛到了那里后，那个夏天他的摊位就成了我们聚会的地方。第一次在那吃饭时还怕他不收钱，我们几个嘀咕了半天，商量着要不然记账或一次给足一月的钱 ，但末了他倒很大方地把钱收了，派送了我们两扎冰啤。

次年秋天，他赚足了房钱，娶了那个女孩子。此后进了市政大院，给一个宣传部长开车。

闲暇时候他常独自去旅游。深秋一天，我们和朋友正在吃饭，老公接到他电话，刚从哪里回来，约一刻钟左右，包厢门被推开 ，他穿着一身迷彩，脚蹬沙漠靴，一脸风尘，满眼微笑，手里提着一个大旅行包。席间他兴致很好地和一桌人谈旅游见闻，讲他怎么救助一个迷路驴友，给我们看他的装备，帐篷，军刀什么的，引得我们当场要打电话报名参加下一次野外旅行。

同年也就是07年的春节，就是我值班看电影接到他找我电话的那天，他和老婆一起逛到商场，顺便请我吃饭，女孩子已经怀孕几个月了。吃的是外地来的一种特色小面，记得我一个帖子里详述了师傅做面的流程，但现在它叫什么都给忘记了。席间他说了一句关于生活挺有哲理的话，那个帖子里也说起过，可惜我现在也忘记了。

往后一年里没经常见过面，除了他老婆生孩子满月庆生那次，07见过他2次，一次是在路上碰到，他顺路送我去爸爸家。一次是在新华书店，我在二楼阅览室还书，他陪老婆挑选育儿碟片。电话也打的很少，不是有事基本上不联系。但我们都相信彼此是能陪到歧路的朋友。

到08年春天时，听到了他的消息，人已经死了月余。车祸。这个时候，我人在外地。

那个春天的一天，我乘公交车去采买东西，路过一个烤羊肉串的摊，蓦然想起了那张被烟气熏绕的脸。想起我初三刚转学到新学校他热心帮我介绍班级情况，高中和他同桌时候常常为一个简单问题争的面红耳赤，想起他对我有过的照顾和宽谅，想起那些两地书可能还散落在爸爸家抽屉里，想起他推开包厢门时候一身的风尘和满眼笑容，想起他有段主张素食，一次请客吃饭时候，我们面对一桌素菜纷纷挖苦他说，待他死以后骨头里肯定都是舍利子……汽车到了一个站点，咣当一响，我的泪水滴落到鞋面。

他的电话号码还在我手机里，每次打电话翻阅电话薄到他号码时候，总不由停顿一下。有时也会把他电话调出来，看一下，微微笑一下，合上。有的时候，真有冲动想偷偷按下去，看看是谁在对面接听。甚至，都想给他发一个短信：Hi，王皓天，你在他乡还好吗？

扑尔敏

以前写过的搬来，续上，只是怕太压抑了

我不是我

下午去单位捋捋你的轨迹

扑尔敏

我不是我 发表于 2016-4-8 12:50
下午去单位捋捋你的轨迹

不会想砸我的吧
求放过

扑尔敏

都是故事，听来的就白描了，自己的就涩硬了点。顺便回应下会有的疑问，文中的老公，其实称呼并不准确，没有办证没有婚礼，只是搬到一起相处的几年，但于我们内心已当彼此是夫妻了。也都早过去了。只是分手时的约定吧，他于分手后不到三个月就与一个刚认识的女孩赌气结婚了，跟她说自己离婚。我呢，提及也就称他老公或前夫了。
其实故事就是故事，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别人的故事中，真或假，好或坏，过后不过都是一场追忆而已。

北原

那女人……就是姥姥吗？

北原

生命中的一些人一些事，慢慢看

扑尔敏

北原 发表于 2016-4-8 13:21
那女人……就是姥姥吗？

是啊，是不是没交代清楚，衔接不好，我去看看

北原

扑尔敏 发表于 2016-4-8 13:28
是啊，是不是没交代清楚，衔接不好，我去看看

2006年元月28日，阴历29，那天除夕，我抱了几个烤玉米去店找老公——从这儿开始，感觉又说了另外的事，因为接骨，我才想到也许说的就是姥姥

舞婆娑

扑尔敏 发表于 2016-4-8 12:06
以前写过的搬来，续上，只是怕太压抑了

挺好的，继续吧。

很多人很多事不会成为你生命中过往的云烟，他们只不过是慢慢地沉淀而聚集为回忆。

扑尔敏

舞婆娑 发表于 2016-4-8 13:39
挺好的，继续吧。

很多人很多事不会成为你生命中过往的云烟，他们只不过是慢慢地沉淀而聚集为回忆。

是啊，也不过如此

扑尔敏

北原 发表于 2016-4-8 13:30
2006年元月28日，阴历29，那天除夕，我抱了几个烤玉米去店找老公——从这儿开始，感觉又说了另外的事， ...

恩，所以我不会写小说就是如此，逻辑性差，有时连记忆的时间都有差

五十学易

小扑最近还好吧？这小说我从前倒没读过，发在哪儿了？

扑尔敏

五十学易 发表于 2016-4-8 14:56
小扑最近还好吧？这小说我从前倒没读过，发在哪儿了？

在QQ空间里  之前许是红袖也没发过？忘了

五十学易

扑尔敏 发表于 2016-4-8 15:31
在QQ空间里  之前许是红袖也没发过？忘了

慢慢读了一遍，写得真挺好的。
你的帖子还好了，自己还保管着。我的随写随就删了，空间里的，论坛里的，以及博客里的。删了也好，每天都貌似新生一样。呵呵。

五十学易

小扑的帖子很有味道的，淡淡的，散散的，慢慢的，但是，让人徘徊其中，无路可走。象一朵旧绢花，映在碎了的镜子里，艳丽又憔悴，透着感伤的味道。

扑尔敏

第一个论坛写的东西，因为网站有天突然关了，所有的帖子都找不到了，那里有我唯一想保存的一个贴，是写我妈妈的，《难以忘却的记忆》，那时趁每天中午休息关上门和灯写的，连续写了两星期吧。记得结尾写：泪水和水应当属于同一种物质吧 ，我一边大量喝水，一边不停写。
这个贴让我很后悔我没有别人那样保留存稿的习惯。
但是后来还是没有。后来QQ空间保存的也是一少部分吧，也是一时想起，存上两篇。有的是空间里写的，没发。其他也是删的删，忘的忘

扑尔敏

五十学易 发表于 2016-4-8 16:00
小扑的帖子很有味道的，淡淡的，散散的，慢慢的，但是，让人徘徊其中，无路可走。象一朵旧绢花，映在碎了的 ...

记得这是你第二次夸我了？得玲珑夸，不容易哈，我要说谢谢吗

五十学易

扑尔敏 发表于 2016-4-8 16:11
记得这是你第二次夸我了？得玲珑夸，不容易哈，我要说谢谢吗

是吗？我都忘了。这充分说明你写得确实好。
灵气这东西是天生的，语言可以后天打磨，但灵气是打磨不来的。它可能存在丹田里，浑元一气，遇石则方，遇水则圆。色妞的散文也写得相当好，灵气十足。红袖的女人里，桃花的帖子也很不错，那语言感觉一掐都能出水。毒药的散文也写得极有特色，可惜人太象毒药了。哈哈。
王有根的帖子也很有特色，当然黄金也还有他人，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名字来了。

扑尔敏

哈，这篇就没有灵气啊，只是大白话

我是来打酱油的

喜欢这个题目:站台。
有一首歌叫《站台》。
贾樟柯有部电影叫《站台》。
站台这两个字，看着就特别有故事。

醉花荫

没用的，快乐可以多人享用，真正的痛苦，没有人能与你分担，你只能把它从一个肩，换到自己另一个肩上，来回的挑着，直待肩头麻木，方感受不到疼痛罢。

醉花荫

汽车到了一个站点，咣当一响，我的泪水滴落到鞋面。

一些丝缕毕现的痛楚和心疼是我们记忆的根芽

我不是我

我是来打酱油的 发表于 2016-4-8 17:28
喜欢这个题目:站台。
有一首歌叫《站台》。
贾樟柯有部电影叫《站台》。

我喜欢赵薇《离别的车站》

我不是我

北原 发表于 2016-4-8 13:30
2006年元月28日，阴历29，那天除夕，我抱了几个烤玉米去店找老公——从这儿开始，感觉又说了另外的事， ...

彼此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