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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三味书屋 【原创中篇小说】瘸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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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中篇小说】瘸女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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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0-19 17:2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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瘸女
文/老翁
       (一)

  坐在灰毛驴背上的瘸女,望着远处跌宕起伏的山峦和崎岖山路,仿佛,面前牵驴的男人,如她看不清通往迷雾深山这条蜿蜒的路一样。
  父亲皱起满脸沧桑岁月留下的沟痕,抬起腿,在亮出的鞋底上狠狠敲几下铜烟袋锅:“瘸女啊,不是爹心狠,两袋苞谷能救一家人的命啊!你进山也不会再挨饿哩!”
  母亲泪滴落在衣襟上,拍打自己的肚子:“怪俺,一连生四五个娃,你爹没法子。”
  山坡的土地就像父亲那张布满沟壑的脸庞,负担着过盛的人口。连续三年少雨干旱,使本来产量较小的贫瘠坡地几乎颗粒无收,瘸女理解爹娘的无奈,却还是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从大山里骑着灰毛驴被父亲牵回来?让女儿又骑着灰毛驴被一个陌生的男人牵回去呢?
    记得中学物理老师曾说过:“物质核原子是圆的,具有周期性。”
    政治老师讲过:“从原始共产社会提升到共产主义社会,是人类文明阶梯式提升的一个周期。”
    用自己换的两袋苞谷,解决家人暂时的饥饿,走向母亲的起点,该是哪种周期呢?
    三岁时,患小儿麻痹使两腿长短不一,姐弟四人坐在同一课堂,该算那个循环?
    第一次在课堂上,老师问自己叫什么名字,身边的大弟弟抢着回答:“俺姐姐叫瘸女。”
    老师当即给起了一个名字——龚彩兰,没叫几天,“瘸女”的称呼又替代了大名。她想,这是因名字而产生的最短循环周期吧!

  山路越来越坎坷,瘸女被颠簸的屁股沟子钻心的痛,感觉尾巴骨被颠碎了似的。
    她第一次对牵驴的人,也是自己要陪伴一生的男人开口:“哎,扶俺下去,俺想方便。”

  牵驴的男人回过头:“俺有名字,不叫‘哎’,叫憨头。”
    他像小时候,父亲和她玩老鹰抓小鸡一样,一只胳膊将她从驴背上夹下来。
    瘸女落地时,屁股沟子痛的双腿不敢合拢,只好八叉两腿一颠一颠走到一个小山窝窝,解开裤子看到内裤一片血洇,女人生理周期刚过,怎地又见红了?也许,是给新娘添点疼痛的喜色吧!
    瘸女想,除了脖子戴的红围巾,还有亲手绣在军绿书包上的“为人民服务”五个红字,这儿又有流出的血色,是天意吧!她下意识去摸屁股沟的伤痛处,触碰到伤处使她痛的叫出声。
    憨头急忙赶来:“让俺瞅瞅,一定搓出油皮哩。”

  “不许看,给俺滚回去!”瘸女提起裤子厉声地叫,如同踩到猫尾巴般哀嚎。
  憨头被想不到的尖叫声,震慑的来一个急转身,走了几步觉得不对:俺用两袋苞谷换来俺看的权力,她凭甚像赶牲口似地吆喝俺。
    憨头又回过身说:“人是俺的,俺关心值得你凶神恶煞吗?”
    他想起在他牵驴出门时,娘说:“路上找僻静处把事办哩,自己女人的身子该自己瞧第一眼。”
    不知娘说的办了是甚?瞧第一眼懂。憨头晃晃膀子,挺挺脖子,似奔赴战场的勇士向她冲去。

  “站住!”娘啊!又踩到猫尾巴了。
  憨头急刹车时被一个小树根绊倒,着实摔在草丛上,古铜色的脸上带起几根干草,使他不停地晃脑袋,一副狗啃骨头时摇头晃尾的模样。
    瘸女忍不住大笑起来,整个山坡都在同她一起笑着。
    憨头爬起来不敢再向前迈步,眼前的女人,不再是瘦小柔弱又瘸腿的女人。
    相亲那天,她躲在屋子的黑暗角落,像一只受气的猫,连喵一声的勇气都没有。明明是弱小的女人,怎会给自己摄入心扉的惧怕?他与野狼对视时也没到如此地步。
    那只狼竖立着两只耳朵,呲着獠牙的大口和一对发出阴冷绿光的眼睛,没使他胆怯退缩。本家杠子二叔常讲的吐着红红长舌头,披头散发,缺唇露齿,用细长指甲挖出人心食之的女鬼,也缺少射入心脏的寒栗。
    憨头拨动着头,将自己经历的恐惧都过了一遍,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他给自己得出一个结论:“怕不怕不重要,她就是俺的女人,给俺生娃的女人最重要。”
    憨头爬上崖头撸一把艾叶,搓成团放入口中嚼碎,摊在两片野桑叶上递给瘸女:“把它贴在油皮处止痛。”
    瘸女将信将疑的神情,使憨头大为恼火:“怎地,你是俺的女人,能害你?俺下去等,路远呢!”
    她按照他的话敷上叶子,感觉疼痛有些减轻,一颠一颠来到灰毛驴和憨头身旁。此时,憨头将一些柔软的青草塞进布口袋,又把袋子拍平,放在灰毛驴的屁股上说:“骡骑前夹畔,马骑中腰眼,驴骑屁股蛋。出门前你爹没念叨吗?”

  瘸女被他一只胳膊夹上驴背,坐在青草垫子上回应他说道:“没,俺娘告诉俺做好‘开明房’的准备。开明房是咋回事,要做甚准备?”
  憨头歪脖瞟着她,这女人好怪,这种事不懂嫁哪门子汉哩?憨头反问道:“你娘没念叨?”
  瘸女瞅出他眼神有异样,一路上憨里憨气的他,怎地提到开明房就变得羞答答哩?不行,必须问个明白,这里有猫腻:“你给俺说清楚,开明房到底是甚事,不说清楚俺不跟他走。”
  憨头又歪脖瞟着她问:“你几岁?”
  瘸女莫明其妙,俺多大他能不知道?没好气的说:“十九怎滴,不说俺下去。”她抓住毛驴鬃毛就往下跳。
  憨头双手将她架住:“俺说,俺说还不行吗。”
    他垂下头小声的嘟囔:“俺山里有个风俗,新婚闹洞房要开明房。开明房就是有很多没结婚的青年男女,围观一对新人在洞房行房事,直到行完房事白布见红。这种风俗在俺们那里延续几百年,你都十九了,怎地没听说过哩?”
    他的头已经顶在灰毛驴脖子上,他的脖子爆起两条青筋。

  瘸女“噌”的一下跳下驴背,坐在路边哭喊着:“老天爷,俺上辈子欠你甚哩?非要这样折磨俺。”
    此刻,母亲欲说又止的神情在她眼前浮现,现在,她才完全明白母亲的难言之隐,这种事对女儿是难以启口。难道娘没想过,突然面对那样的尴尬,女儿该怎么办?
    瘸女恨自己出生在贫穷的土坡坡上,恨爹的狠心,恨娘的懦弱,更恨自己这条瘸腿。
    一切的恨都随着泪水流淌着。
    她哭了一会,仿佛明白什么,爹娘为一大家子的生活操劳,已经过早衰老,自己长短不一的双腿是命运安排。贫瘠的土地如果有感知,它比活在这片土地的人更觉得疲惫。
    要恨只能恨自己的生命。
    也许,结束生命是最好的解脱。
    想到死的霎那间,她竟然没了泪水,苦涩的眸子,望着没有尽头的山路和无法探及的天边白云,低声的嘟囔:“难道这条崎岖的山路,就是自己不归的黄泉路吗?”
    干瘦身体的爹,粗涩双手的娘,还有三个每天在饥饿中挣扎的弟弟,自己这样死去,能对得起这些亲人吗?

  一阵山风刮过,戴在脖子上的红围巾,被风吹地飘动在胸前。在一瞬间,她看到围巾的红色中蠕动着无数的生命,那些生命在艰难的攀爬,好像在艰难的过程中,有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
    她的脑海突然呈现出,灰暗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放光的政治老师:“生命就是一场斗争,于一切抗拒生命的事物进行的一场斗争。只有勇敢斗争的人,才能体现出生命的价值。”
    瘸女仿佛看到了,龙梅和玉容小姐妹与暴风雪搏斗的场面,感受到保尔.柯察金与旧世界和病魔斗争的精神。她狠狠地打着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的说:“面对一切腐朽的事物,必须勇于斗争,要用斗争去摧毁开明房这种没人性的陋习。”

  憨头靠着毛驴,承受这场疾风暴雨的袭击。瘸女厉声拒绝,不让看她的屁股沟子的搓伤,已经感觉到,她比生产队那头黑犟驴还倔。     在母亲督促下他闹过几次开明房,知道了开明房的道道:只要新娘不配合就打新郎,直打到新娘心疼新郎,因而顺从为止。而后,新人行完房事亮出见血的白布,如果不见血,那位新娘会被新郎休掉。
    按老一辈人的说法,“打新郎,是考证新娘是看重自己的脸面,还是心疼自己的男人。见血是验证新娘的贞洁。”
    而且,还有规定:闹洞房只允许没结婚的成年男女,新郎的父母坐在洞房门外验明身份,来闹房的人越多新郎家越有面子。
    憨头有一次去参加开明房,看到一对新人热烈的情景,他忍不住尿了裤子,被闹房的同伴发现,成了生产队一时嘲笑他的话柄。
    他很奇怪,他们也是光棍,怎能耐的住?
    后来从同伴的口中得知,他们在闹房之前,先将一团棉花塞在裤裆里。
    从那以后,任凭母亲怎样叨叨,憨头决意不再去闹房。也许,母亲絮叨多了,产生逆反心理,憨头对开明房开始极力反对。

  瘸女哭喊的风暴,使憨头心乱如麻,骤然哑止的哭喊又刺痛憨头的心,他憨声憨气地说:“俺结实,让他们打俺,反正他们不敢闹出人命。”
  她疑惑的问:“打你?”
  “俺结实。”憨头过去拉起瘸女说,“走,路还远。屁股沟子还痛吗?”
  “不走,不说清楚俺不走。”
    瘸女万万没想到,在山河一片红的伟大祖国,在破旧立新的大好形势下,竟然在某个角落,仍肆无忌惮地延续着腐臭的习俗,还花样繁多,她倔强的说,“不行,你必须说!”

  憨头深知拗不过这位瘸腿的倔女人,就哀求的说:“俺的姑奶奶,俺们边走边说行吗?”
    瘸女没吭声,没表示同意和反对。憨头壮了壮胆子,将她夹上驴背:“今晚你不从,他们会打俺,不过俺想,他们不敢打死俺,为你的面子,俺心甘情愿挨打。”

  “不是面子,是人的尊严。”瘸女默默的滴着泪。
  西去的太阳钻进大山,一团似火的彩云缭绕在山间。
    他们穿过两崖高耸的一线天,一个像脸盆的大山窝窝呈现在眼前。
    憨头指着山窝窝的坡坡边那片院落群说:“到了,这就是俺们冯家凹村。”

  一路瘸女都在想,洞房中怎样与腐臭的陋习做斗争。
    两袋包谷出卖自己是生活所迫,是为解决家中一时饥饿,苦了俺一个救活一家人,也算是无私而高尚的行为。
    开明房算什么?侮辱人格,败坏道德,损人损己的恶劣风俗。
    她已经想好,认可失去生命,绝不能让自己的人格遭到侮辱。瘸女顺着憨头指的方向望去,被大山包围的村落如童话中的独立王国,沉静中又有多少未知的风霜雪雨,在等待着自己。
    她充满自信的对憨头说:“俺做好斗争的准备哩!”

  (二)
  憨头爹在憨头十岁那年突发急病去了,十几年孤儿寡母的家,没沾一点喜气。憨头娘总算盼到儿子娶亲的大喜事,一大早为憨头安顿好出门子,就直奔大队支书冯老梗家,商量如何操办憨头的婚事。
    自从憨头爹死后,大队支书冯老梗对她娘俩关怀备至,一开始她打心里感激,渐渐发现,他对自己不单单是,对生活困难的社员的关怀,充满占有欲的气味。
    憨头娘十六岁出嫁,十八岁有了憨头,相继还生两个女儿没能存活,二十八岁开始守寡。用她自己的话说,“俺就是凶煞转世,克夫克女的丧门星。”
    恰恰支书冯老梗是无神论者,不信命,不信邪,显示出男人占有欲的雄性霸气。
    憨头娘问他:“俺是丧门星,不怕俺克死你?”
   
冯老梗不加思索的说:“为队里最俊俏的女人俺甚都不怕。”
  她又问:“有自己的女人不够你发泄吗?”
  冯老梗很直接:“她多病的身子不能那个。”
  憨头娘更直接:“你想拿俺当发泄机器,是吗?”
  冯老梗低头说:“不是,俺真心喜欢你。”
  她说:“甚喜欢不喜欢,你们男人就是想做那事。俺讨厌,绝不满足你,以后不要再来。”
  他没说什么走了,在出门时撂下话:“俺就是喜欢你。”
  憨头娘做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带着憨头回娘家。万没想到,支书他仍然一如既往的关怀她娘俩,再没散发雄性占用的气味,没有了性欲的纠缠,感激之情自然而然浓郁了。
    近几年,不论大小事她总是找他商量,如今,他在憨头娘心里是一棵大树,是一座山,支撑着她悲凉的人生。
    支书冯老梗给她的建议:“不用操办,两袋苞谷换来的瘸女人,操办反而会让队里社员有想法。如今提倡办简朴的革命婚事,越简越好,请几位实在亲戚吃一顿了事。”
    憨头娘如领圣旨似的,满心欢喜地按着他的意思准备一桌饭菜。

  太阳已沉入西边的山中,憨头娘点亮从生产队借来的煤油气灯,把亲戚吃的残羹剩饭收拾停当,又为一对新人准备的饭菜排放上桌,为闹房的年轻男女(其实很少有女性青年人参加这种闹洞房)置办的糖果花生,自家产的果干装入黑瓷盆中。她仔细查看一番,感觉很满意了,才来到院门前等着儿子憨头。
  “娘,俺回来了。”憨头远远看到娘在院门前,高兴地喊着。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憨头娘满面笑容地迎上前,上下打量儿子说:“一路顺利吧?看你身上的土,娘给你拍打拍打。”
  “娘,先别招呼俺,人家还在驴背上,她屁股搓出油皮,俺抱她回屋再说。”
  憨头娘听到儿子这话,心中油然生出阵阵酸楚,心仿佛在瞬间掉进醋缸。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有了媳妇忘了娘。
    难怪队里许多婆媳闹得鸡飞狗跳,自己一直认为是那些婆婆矫情,容不得儿媳,今天儿子娶回的瘸腿女人,不也把他的魂勾了去。
    憨头娘没跟他们回屋,牵着驴去了队部,半路她忽然想起没带糖果,不论操办不操办婚事,总要给队里喂牲口和看院的人们几块糖沾沾喜气。
    她返回屋正看到儿子给那瘸腿狐狸精夹菜,不知从哪儿冒出一股火:“憨头给俺记住,你是站着撒尿的大老爷们儿,别有了勾魂的忘了祖宗规矩。”

  “娘,俺咋了,什么祖宗规矩?”憨头一头雾水,从没见过娘这样对自己,这是唱的哪一出。
  “你记住,男人的手金贵,只能敬爹敬娘敬祖宗。俺去送驴,你们快点吃,一会闹房的人就来。今儿俺倒要看看勾魂的到底心不心疼你。”
    憨头娘狠狠瞪瘸女一眼,目光中射出愤恨的寒光,连她自己都为之打寒颤:自己是咋哩?
    她牵着驴边走边琢磨:难道娶回来的儿媳就是俺上辈子的冤家?

  瘸女并没把婆婆对自己表现出的厌恶当一回事,路上已经做好应对一切困难的准备。她不再怨天怨地怨命运,人活着就是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与命运斗。
    只有在斗争中成长,在斗争中去享受胜利的快乐。
    她已经忘掉命运给自己带来的苦涩,甚至是悲惨,既然命运安排去经受这样的磨难,就要勇敢去面对。
    她美美地吃了一顿,几年没有享受过的晚餐,站起来伸一个懒腰,又打了一个饱嗝说:“吃饱了才有力气去斗争!”

  憨头看着她的样子很纳闷:这是甚人?没心没肺的。
  “憨头,家里的菜刀在哪儿?”
  “你要菜刀做甚?”
    憨头糊涂地找不到方向,难道人生大事,就在摸不着头脑的事情变化中体现吗?一路上瘸女的反常表现到娘的变化,都是为了不让自己忘记,这个不寻常的日子吗?可是,不寻常在哪儿?憨头打破脑袋也想不出到底为甚。

  “你给俺找来就是了,其他的别问。”瘸女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平静的说。
  憨头拿来一把菜刀放在桌子上,问她:“你到底想干甚?”
  “一会你就知道了。”瘸女将菜刀放在炕席下,问,“你赞成开明房吗?”
  “不赞成,自己的女人让别人看身子太丢人。”
    憨头前几年闹房时没想过多,只觉得刺激有趣,是在找乐。渐渐他明白,这种难堪也会轮到自己头上,到时该怎样应对?他不敢去想,更不希望自己的女人,不论穿多厚的衣服,在人们面前就像光着身子似的。

  煤油汽灯把屋里照的白昼般明亮,席子上一根头发丝都看的很清楚。十几个脑袋在汽灯下晃动,似骚动的一团团乌云浮动在没有温度的空气中。
    瘸女坐在炕边,死死盯着褥子上的白布,感受它散发着逼人的冷光。
    突然间,一种刺痛心脏的声音:“开始吧,新娘子,不需俺们动手吧?”
    瘸女猛的从席子下面抽出菜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喊道:“不需要你们动手,俺自己动手来维护俺的人格和尊严。”

  “嘿嘿!俺见得多了,这套在俺面前行不通。弟兄们动手。”憨头从小要好的伙伴楞头,抓住憨头的胳膊喊道:“弟兄们上。”
  “住手!”瘸女歇斯底里地一声吼叫,镇住所有的人,就连坐在门外的憨头娘也被吓得一哆嗦。
    人们将目光移到瘸女身上时,眼前的一幕使他们瞳孔放大,如死亡降临的恐惧,瘸女脖子涌出的鲜血染红一片衣服。

  憨头迅速夺下菜刀,抓起那块白布捂住她的脖子,怒吼着:“都给老子滚!滚!滚!”憨头两眼发红,如一头发怒的雄狮。
  瘸女用自杀反抗开明房的事,一夜之间成为全村的谈论焦点,各持己见,各家各户争论不休,渐渐形成两派对执。
    固守传统风俗的老年人认为,憨头娶了不懂规矩的煞星恶神,应该休掉她。年轻的又经受过开明房折磨的人们,为瘸女唱赞歌,认为她是女中豪杰,用自己的生命捍卫人格尊严,她是当之无愧的女英雄。
    第二天一大早,很少与憨头家走动的本家六嫂,登门看望瘸女,还拿来一篮子鸡蛋。
    割资本主义尾巴割的,只剩下户家养鸡养猪,所有人家都靠鸡蛋换点零用钱,一篮鸡蛋可给孩子做身新衣服,日常的油盐酱醋都指靠鸡蛋来换。
    六嫂平时过日子非常仔细,憨头笑着接过篮子说:“六嫂今儿抽住哪根筋,不是提来晃晃吧?”

  六嫂根本没接他的话茬,径直来到瘸女身边说:“弟妹,让六嫂看看伤的厉害不?”
  瘸女不知六嫂是怎样的亲戚,她的热情让瘸女感动,她随着憨头的称呼说:“感谢六嫂关心,俺没事,就割了一条口子,憨头给俺上药了。”
  憨头又糊涂了,从来不走动的六嫂,今天如此反常。他嬉皮笑脸地说:“六嫂,昨夜做甚好梦?说来听听。”
  “听你个腿,俺昨夜听到弟妹的事就想来,不是怕打扰你们。”
    六嫂白着憨头,咋咋两片没血色的嘴唇说:“俺敬佩弟妹的勇气和胆量,当初俺有你的勇气,也不会落下,一着急就尿裤子的毛病,还不是开明房给俺闹的。夏天还好说,尿了洗洗,冬天穿棉裤那才叫遭罪。弟妹你说,俺招谁惹谁哩,让他娘的俺受这份罪。对了,憨头给俺记住,弟妹伤口没好前不许碰她,行房事会影响伤口愈合。你小子要学会心疼媳妇哩!”

  “谢谢六嫂,昨晚他被吓坏哩,没碰俺。”瘸女拉起六嫂的手说:“六嫂,今后俺们要和封建旧俗做斗争,在斗争中夺回俺们女人的尊严,如今是新社会,有毛主席他老人家给俺们做主,俺们还怕甚。”
  “你听听,弟妹的话多有劲儿。憨头,六嫂羡慕你娶了弟妹,今后听她的没错。俺去上工,走哩。”
  “六嫂,你把鸡蛋拿回去,俺家里有。”瘸女知道一篮子鸡蛋对一个家庭的份量,她拉住六嫂的手,把篮子塞在她怀里。
  “弟妹,你打六嫂的脸吗?”六嫂将篮子放在桌子上,变音变色地说:“你不接受俺这份敬意,以后别叫俺六嫂。”
    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憨头和瘸女目送六嫂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移到那个篮子上。二人的心境却流动完全不同波纹,一种是陷入漩涡的迷茫,一种是激荡过程中闪烁着感恩的心态与自信。
    一天时间,所发生变化的人与事,憨头缕不出头绪。
    从六嫂的身上,瘸女看到这里人们的善良,增加了自信,只要敢于斗争,没有战胜不了的困难。

  “憨头,你手上有钱和布票吗?”
    瘸女冷不丁的问话,使憨头一时没缓过神,直勾勾的瞅着她:“你看俺做甚,到底有没有?”
    她心想,他的名字和他的人好搭哩,憨头憨脑的。

  “有,是娘预备给你做两套新衣服的钱和布票,俺准备明天去公社供销社给你置办。”
  “六嫂的娃是男是女?”
  “女娃。”
  “明天你去不要给俺置办,扯六尺花布给六嫂送过去,懂吗?”没等憨头回应她又问,“怎没见娘?”
  “昨晚的事,娘心里不痛快,一大早出去,准定是找人说话散心哩”
  “今早俺们吃什么,俺去做。”
  “不用,娘早做好哩,你歇着俺去拿。”
    看着憨头走出门,瘸女心里热呼呼的。
    虽然,婆婆没正眼看过自己,说话也阴阳怪气,却能感觉到她是一位善良的母亲,既然自己嫁进这个门就是一家人,今后把她当成自己的母亲就是哩。



(三)
  憨头娘因瘸女在洞房闹腾之事,气得一夜没合眼。
    原本娶个有残疾的瘸女,就是无奈地选择,这几年山外闹饥荒,有许多为填饱肚子嫁进山里的女娃。
    但是,孤儿寡母的家境是一道无形的墙,憨头除了一把蛮力气没其他本事,笨嘴舌噻,又是说话办事不会拐弯的直肠子,怎会有哪位女娃,为这种男人奋不顾身地撞破这堵墙?
    同村和憨头同龄的后生大多成婚抱娃了,做娘的火烧火燎得急。娶瘸女是她不得不向命运低头的悲哀,这种痛是无法言表,他人也感知不到的痛,只能苦在心里。
    得知瘸女父母应承这门婚事,她在高兴的同时,心就像压了一块石头,担心只是添一张能吃饭的嘴。她万万没想到娶来一位恶煞星,今后还不知要出多少幺蛾子,平静的日子算是走到头哩!
    憨头娘顶着漫天星斗,开始做早饭,熬一锅杂豆小米粥,又烙几张葱油饼和一碟野芹菜拌花生米。不管瘸腿狐狸怎样,儿子新婚总得吃好吃饱,就让那个恶煞星跟儿子沾光吧。

  天渐渐放亮,雄鸡声声高亢的鸣唱,唤醒沉睡的村庄。
    憨头娘将早饭温在锅中,拍打着身上挂的干草叶走出家门,她有意绕开出早工时人们集聚的老榆树。这里的夜晚寂静而沉闷,相互传播村中所发生的大小事,已成为人们唯一的娱乐。
    为了节省点灯的煤油,年轻夫妇天一黑就开始进行造人工程;年纪稍大一些的人们,三一伙两一群,摸着黑很兴致的探究村中大小秘密:哪家婆媳吵架像唱戏似得热闹,哪家媳妇叫夜有节奏,哪个男人无能被媳妇训斥得如乖孙子,哪个女人看男人的眼神不对劲儿。
    甚至,谁家丢了一根针,该如何侦破,都进行仔细地分析研究,从中分享自己当一回福尔摩斯的快乐;如果发现特大新闻,不论何时,都会在很短时间内,传播到村中每一个角落。
    憨头娘惧怕人们的舌头,更不想劳心费神去接应,使自己尴尬的话题。她绕过村当街,沿着村庄脚下那条清澈小溪,向支书冯老梗家走去。
   
“俺担心,今后的日子会被丧门星弄成甚样?”
  “是啊,俺活这把年纪算是长见识哩!”躺在炕上的冯老梗媳妇,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行了,连气都喘不上来,还有心思拱火,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憨头娘别听俺家里的。”
    冯老梗一直讨厌自己女人无事挑事的毛病,二十多年里,因她那张嘴没少生气,如果不是自己当支书,早把她休了,现在她拖着病怏怏的身子,还不让人省心。他狠狠了瞪家里一眼:“俺觉得憨头媳妇是块好料,她的勇气俺佩服。”

  “咋,你佩服,这是怎的话?”憨头娘像打量陌生人那样瞅着他,心想;这么多年,他从来没驳过自己,今儿是憋住哪泡尿水哩?
  “别这么瞅俺,你想想,在你开明房时是啥心情?明知遭受羞辱,为啥还让下一代受这份罪?俺没本事改变这种陋俗,反而人家一个弱女子做到了,你说,俺能不佩服吗?”
  “是祖宗订的规矩,哪能坏了规矩。”家里的耐不住又接话。
  “给俺闭嘴,躺着说话不腰疼。你嫁给俺时怎地说来,认可死,也不接受那丢人现眼的开明房。轮到别人知道规矩,俺们女儿出嫁时你也想按规矩吗?”
    屋里的两位女人相互瞅瞅,再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沉静一会,冯老梗对憨头娘说:“俺懂你的心思,怕媳妇今后惹麻烦,俺寻思先让她在家照料,不和社员一起出工,兴许可以避免一些是非。她本来就有残疾,不出工说的过去。”

  除了脖子上留下一道伤疤,日子按部就班地过着。
    一晃一年过去了,瘸女把这个家打理的井井有条。五间石板房的里墙用白灰粉刷得洁白,屋里显得明亮洁净,半亩大小的院子种着各式各样的蔬菜,围栏小菜园里;绿油油的菠菜,红彤彤的番茄,紫溜溜的茄子,直挺挺的大葱,浓密密的韭菜,威风凛凛的萝卜缨,将小院涂抹出色彩斑斓的景色;两头肥颠颠的猪,吃饱后,满足的哼声与下完蛋叫窝的鸡鸣,奏响山村院落优美的乐曲。

  瘸女一直没出工下地,在每日的空闲时间,重温已经学过的初中课本。
    她发现,所在的冯家坳大队,只有四人算是有文化:支书老梗叔识字不少却提笔忘字;大队会计在山外读过三年私塾,能写会算却持着保持终日的人生理念,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冯二歪年轻时就读县中学,满肚子墨水没用到正地方,说神弄鬼被打成黑五类老四——坏份子;还有一位大知识分子冯老五,听说他是某个大学的讲师,因给校领导提意见被打成黑老五——右派。
    黑老五的名字,是村里人根据地富反坏右的座次起的名字。他的爷爷在清末走出大山沟,再没回过冯家坳。他的真名已成了被遗忘的过去。
    瘸女一直想和他交往,却无法摆脱骨子里那份对阶级敌人仇视的心理,求知欲望与阶级斗争观念形成激烈地对抗,纠结成一团乱麻,捋不清却固执地去捋。
    也许,这种纠结,使她忽略了婆婆的冷言冷语,自己想做的事总是能做成。吵架闹纠纷是相互对峙,没有对手的争斗,等于软化了双方的斗志,婆婆渐渐感觉没趣,消停多了。

  常来串门的六嫂和那些年轻媳妇们,经常问瘸女:“婆婆对你那么凶,你怎地不生气?”
  瘸女总是一笑地说:“憨头是婆婆的命根子,被俺夺去她心里能好受吗?俺做媳妇的能理解婆婆的心情。再者说,有哪个父母不打骂孩子的,俺干嘛生气?不是自找不痛快吗?”
  六嫂这帮姐妹对瘸女佩服得五体投地:“老爷们儿又有多大的襟怀哩。”
  姐妹们问瘸女今后有怎样打算,瘸女不加思索地告诉她们:“俺想在村里办一所学校,让村里所以的孩子不再当睁眼瞎,像城里人那样,有文化,有理想,用他们的知识来改变山沟沟的面貌。”
  支书冯老梗病在炕上多年的媳妇去世了,两个女儿和一个未入赘的女婿没有资格打灵幡。
    按当地老规矩,必须过继本家一个侄子顶门户,为无子嗣的二老送终,家中的财产自然由过继子继承。
    由于冯老梗本是独子,只能在冯姓家族挑选。冯家坳冯姓居多,加之又是过继给大队支书,动此心的人自然不少。冯老梗竟提出想打灵幡可以,俺的财产必须由两个女儿继承,这种不近情理的要求,没人再想沾边。
    他媳妇的娘舅又强硬要求:“必须让孝子行最高规格的出殡礼,出殡时见十字路口跪,见活水跪,见桥跪,见孤树跪,见陌生人跪。”
    这种把活人也折腾死的要求,更没人敢沾边了。眼看到出殡的日子,打灵幡的人还没有确定,急得冯老梗满嘴起水泡。

  “娘,俺看老梗叔遇到难迈的坎,要不让憨头去当孝子?”瘸女小心翼翼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老梗叔对憨头照顾多年,俺想这个坎俺们理应帮他跨过去。”
  憨头娘的心剧烈地颤抖着,自己寻思几天也下不定决心,她心疼儿子也心疼冯老梗,这么多年他为自己付出那么多,得到了什么?连顿饭也没吃过,知恩图报这个理她懂。
    可是,憨头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让儿子去遭那份罪怎能狠下心哩。几天来的纠结,被自己一直冷言冷语对待的媳妇挑明,不知是感激还是恨,她还是没好脸子对瘸女说:“你不心疼憨头吗?他可是你的男人。”

  “心疼,正因为心疼,俺才让他去。俺有难处人家帮俺,人家有难处俺漠视不管,以后俺们咋面对人家,面对众人。”
    瘸女本想提及老梗叔对婆婆的好,话到嘴边咽下去,又说:“娘,昨晚俺和憨头商量过,他愿意。这不,俺前两天就把护膝做好哩,带上它在石头上跪也不痛。”

  “反正这个家你一手遮天,由你。”憨头娘表面冷冷的,心里却感激媳妇帮自己解开难解的难题。
  出殡下葬出奇得顺利。憨头实实在在按娘家舅的要求做的,使他们无话可说。却引来许多村民猜测:“以后他们两家一定会合为一家哩。”
  一晃几个月过去,冯老梗一直没露面。憨头娘心里头空落落地,又不能说,非常难耐。
    瘸女这些日子,一直琢磨开办小学校的事,常走动的六嫂和姐妹们都不赞成,认为办不成的面大,即使办成,不会有哪家的娃来上学。
    瘸女反而和姐妹们打赌:“俺办成,你们的适龄娃,必须无条件来上学,而且娃的学习费用你们必须出;办不成,俺院子里的菜随便你们祸害,怎地?”
    姐妹们说她猴精猴精的,不打赌俺们不也是隔三差五来摘菜吗?
    不过,她们还是应承了,只要学校办起来,一定把娃送来。

  瘸女发现婆婆有很长时间,心不在焉,心想:一定是因为老梗叔,何不借办学的事把他叫来,就对婆婆说:“娘,俺想和您商量件事。”
  “这个家你一手遮天,啥事非和俺商量?”
  “是大事,娘是一家之主,俺可不敢做主哩。”
  “说吧。”
  “俺想腾出一间房办学校。”
  “什么?你又出甚幺蛾子,是过得太清闲哩!办学校是说句话,打个水漂那么容易吗?俺看你是不知天高地厚。”
    憨头娘对有没有文化,有自己的认识,人活着无非吃饱穿暖、干活、吃饭、穿衣、睡觉、养娃。冯老五有文化,不还是众人看不起的黑五类?

  “娘,俺不是异想天开,是想给冯家坳的乡亲寻求一条希望的路哩。娘不同意,俺去找老梗叔商量,他一定支持俺。”
  瘸女提到冯老梗,憨头娘顿时语塞,心里骂道:瘸着一条腿的恶煞星,鬼精的就往自己的软肋上捅。由她去吧,谁叫俺没出息哩。
  
(四)

  用了近五个小时,走了三十多里的山路,瘸女疲惫地瘫坐在公社革委会大门前。看门的老头出来赶她离开,瘸女说有事找公社书记,老头的口气更硬:“今天不是上访日,赶快离开,不然叫派出所把你抓去。”
    瘸女猛地站起身和老头争吵起来,他们的吵叫声,引来许多围观的人。

  这时,一位衣着整洁的中年妇女,放下自行车,挤进人群问:“李大爷,这样吵架,既解决不了问题又影响不好,有话坐下来慢慢谈嘛。”
  老头解释:“程书记,这个瘸腿女人来公社闹事,俺说她几句,她就不依俺哩。”
  瘸女没理老头,问那位中年妇女:“您是书记?俺是冯家坳大队的社员,俺叫瘸女,来找公社领导,商议大队办小学校的事。”
  “瘸女?你、你是冯家坳用性命维护妇女尊严的瘸女?”程书记上下打量这位瘦小的女子,真不敢相信,这位弱不经风的女人能做出轰动十里八乡的举动。
    她主动握住瘸女的手说:“走,去我的办公室,大家散了吧。”

  瘸女跟着程书记来到办公室。明亮的屋子里摆放一张办公桌和几把椅子,靠窗户有一张木床上铺着洁白的单子,床旁边有两个大书柜,里面整齐摆放着许多书籍。
    也许,瘸女对书的喜爱近似痴迷,拿出一本浩然写的《金光大道》,目无旁人地阅读起来。
    程书记看到她的举动不由地笑了,难得冯家坳的山沟沟里,还有一位嗜书如命的女子。此刻,她明白了,瘸女那次勇敢的行为绝非偶然。

  “瘸女,这本小说你喜欢就拿走。先说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程书记不忍心打扰她读书的兴致,等了很长时间才问。
  “哦,对不起,程书记,俺在冯家坳两年多,把村里能找到的书都看了好几遍,今儿个,俺算是大开眼界哩。”瘸女面带羞涩地解释着。
  “先说正事,书有你看的。”
  “俺想在大队办座小学校,教室安排在俺家一间空房,大队已经答应置办桌子板凳。就是教材和一些教学用品没有着落,俺想请求公社支持,帮助解决这些困难。”
  “你的工分怎么记?”
  “俺自愿的,没提工分的事。”
  “那怎么能行,现在是按劳取酬的社会主义分配制度,办学校是造福一方人民的大好事。我想问问,你为什么想办学校?”
  “俺在冯家坳生活两年多,几百口人只有几个有文化的,冯家坳虽然处在深山,自然条件并不比山外土坡坡差,俺总结了三点。没电,社员们听不到广播,闭塞的环境使人们思想固封守旧;没路,即使有更多的物产也没办法流通,造成物产自我消化的封闭状态;没文化,造成人们只相信封建迷信,而对文化科学排斥的愚昧。前两项俺没能力解决,让孩子读书学文化,俺有这个能力。所以,俺决心开办一个小学校。”
  “好,讲的好!我代表冯家坳的孩子们谢谢你。”
    程书记站起身,向瘸女深深鞠了一躬说,“我尽自己的能力帮助解决。今天你住在这里,我去通知召开紧急会议,专门研究冯家坳办学的事情。”

  瘸女在程书记办公室停留两天,美美看了两天书,过了一把阅读的瘾。
    支书冯老梗和憨头,牵着三头毛驴来接她,俩驴驮全是教学用品,瘸女特别感动,洒泪告别程书记。在她告别程书记的那一刻,心里暗自发誓:为冯家坳的孩子们,为深山里的教育事业奉献今生。
     
为了小学校与全国的课程同步,瘸女通过小半年地调整,才将教学走上正规。
     由于在家中办学,小院顿时热闹起来。
     一开始,憨头娘高兴得合不拢嘴,多年的冷清终于被瘸腿的儿媳妇扭转了。
     但是,三年不见瘸女肚子有动静,另一个烦恼又开始折磨的憨头娘寝食难安,每天晚上悄悄地在儿子窗前听房,憨头和媳妇几乎天天行房事,怎不见动静?莫非瘸女是一只不下蛋的鸡?
    她找支书说出自己的想法:“不行,请一位大仙给破解破解,总不能让憨头断后吧!”

  冯老梗毫不客气地责怪她:“有问题去医院检查,即使俺们同意,瘸女也不会答应,你别没事找事哩。”
  憨头娘委屈地哭了:“躺着的不知站着的累,俺盼大孙子逼着自己听房,不知怎地,俺想哭。”
    冯老梗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震的窗户都在抖动。
    憨头娘满脸茫然地瞅着他,委屈地埋怨道:“你怎地笑地出来?看来俺是自作多情哩。”

  冯老梗收住笑声说:“俺是笑你都多大年纪还听房,那不是老不正经哩。对哩。俺问你个正经事,俺家里的也走了一年多,是时候哩,你啥时搬过来和俺搭伙?”
  “你才不正经哩,甚叫搭伙,是找相好的吗?真是的!”
  “叫甚不重要,你愿不愿意嫁给俺?给个痛快话。”
  “这事太突然哩,俺听娃的。”
  “你呀!总为他人的舌头活着,难道不想为自己痛快地活一回?走,现在就去和娃挑明。”
  “看把你急的,恶煞星现在上课哩,等晚上去吧。”
  晚饭过后,瘸女在煤油灯下给学生批改作业,憨头歪着脑袋站在一边瞅,心里在琢磨,她这样辛苦为甚,就为和俺挣一样的工分吗?她的道道俺不懂,也不想懂。俺不识字怎的,不是过得挺好哩!
  正在憨头瞎寻思时,支书走进屋大声说道:“瞧你们小俩口多别致,这是冯家坳多年以来最独特,最温馨的场景。俺希望用不多久,这场景在许多户家出现哩。”
  憨头被下了一跳,缓过神才叫:“老梗叔。”
  “今儿俺来是让你们改口哩,应该叫爹。”憨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这是唱的哪一出?
  “这么快?太好哩!娘,别在猫着,俺要恭喜您哩。”听到瘸女地招呼,躲在门口的憨头娘红着脸迈进门,手脚没处搁没处放地低着头。
  “憨头,你看娘害羞的样子多好看,就是七仙女加在一起也没娘漂亮。”
  瘸女的话将憨头娘逗笑了,手指顶在瘸女的额头说:“你这个恶煞星,就会拿娘开涮,看俺让憨头怎地收拾你。”
  “除了娘,冯家坳没人收拾俺哩。娘一出嫁,俺在家里真成了一手遮天哩。”
  “俺在,还不是你一手遮天,你就是恶煞星,小鬼也怕你三分。”
  “嘻嘻!娘的话俺爱听。老梗叔听到了吧,以后您敢欺负俺娘,俺不依你。说说您二老打算怎地办婚事?”
  “这么大年纪,挑个日子搬过去就行。”
  “老梗叔,这可不行。俺娘年轻时是冯家坳第一美人,那样把美人娶走俺不答应,俺要娘风风光光出门。”
  “你个恶煞星,世上哪有风光嫁娘的,又出幺蛾子。”憨头娘话是这么说,心里油然升起几分感动。
  “憨头,俺上课离不开,明儿你去公社合作社,给娘扯一块大红布,一块花布,一双灯芯绒的布鞋和两双红线袜,再多买些糖果和两挂鞭炮。娘出嫁不办酒席够委屈娘哩,其他的俺们必须办好。”
  “你,让娘说什么好哩,俺一直那样对你,就连你洞房那晚,伤成那个样子,娘都没看你一眼,娘……”憨头娘哽咽了,抱着瘸女呜呜的哭了。
  瘸女也紧紧抱着婆婆说:“娘是刀子嘴豆腐心,三年来,娘主动让憨头把家中的余粮送到俺娘家,您是俺的恩人,更是俺的亲娘。做女儿的盼着娘幸福,娘的幸福就是做儿女的幸福哩。”
  憨头娘猛然挣脱身,双手按在瘸女的肩上问:“你真这样想?”
  瘸女非常认真地点头说:“是。”
  婆婆又一次抱住她说:“女儿,娘的好女儿。”她们娘俩紧紧抱在一起,相拥了许久许久……


(五)
  瘸女迈进冯老五的小黑屋时,心仍在纠结。

    新学期要开两个班级,虽然教室已经安排妥当,教学成了迫在眉睫的问题,原本没有教学经验的瘸女,如何安排教课程序已成为一块心病。很早就想到冯老五这个黑五类,根红苗正的她,思想斗争很久,却无法说服,自认为完全彻底的无产阶级革命者的自己。
    一年与孩子们相处中,她看到那些渴望知识的目光,看到从无知迷茫到有理想的一双双眼睛,绽放出希望的光辉。为了孩子必须做一次大胆尝试。她摘一些园子里的蔬菜,又拿一条娘腌制的腊肉,提着篮子走进右派的家。
    说是“窝”更贴切,他的窝原来是一个废旧的磨房,孤零零地座落在村东的溪水河畔,没有院落更不可能有院门,如一座孤坟淹没在荒草丛中。
    当这一幕射入瘸女的眼帘时,她有了几分对冯老五的敬佩。
    孤身一人在这样环境中生存十几年,不是生命力极强,就是具有一种,任何困境都无法屈服的精神在支撑。
    这时,瘸女反而没有了警惕心理。她看到炕上堆积很多书籍,一盏煤油灯,在小炕桌上摇曳着微弱的光线。
    她走进屋时,他却没有任何反应,依旧目不转睛地,近似趴在煤油灯下看书。从昏暗的灯光下映出他剪影般的轮廓,宽大的额头,高高的鼻梁,厚厚的双唇,轮廓线分明的脸庞,彰显着沧桑的痕迹。
    瘸女想:他年轻时一定是很帅的后生,这样的人怎会是反党反社会的右派呢?
  她把篮子放在炕边说:“五叔您好,俺叫瘸女,一直想来看看您,只是……”
  “只是怕熏黑你纯净的灵魂。”

    没等瘸女说完,他抬起头接住话茬说:“是为孩子才鼓起勇气吧?”
    他站起身,双手举过头顶,伸一个懒腰又说,“多年没人光顾,有些不习惯,坐吧。”
  “五叔,俺没甚可带的,自家的菜和腊肉给您尝尝。您这里有这么多的书,能让俺看看吗?”
  “只要喜欢能看懂,我无所谓。”
  瘸女也近似趴在灯下一本一本地读着书名:“《呼啸山庄》,作者艾米莉•勃朗特;《约翰•克里斯多夫》作者,罗曼•罗兰;《瓦尔登湖》作者,梭罗;《生活的准则》作者,爱默生;《人性的枷锁》作者,毛姆;《红与黑》作者,司汤达;《普通读者》作者,伍尔夫;《简爱》作者,夏洛蒂•勃朗特;《巴黎圣母院》作者,雨果;《欧也妮•葛朗台》作者;巴尔扎克;《茶花女》作者,小仲马;《红字》作者,纳赛尼尔•霍桑;《复活》作者,列夫•托尔斯泰;《麦田里的守望者》作者,塞林格;《童年》作者,高尔基;《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作者,奥斯特洛夫斯基;《暴风骤雨》作者,周立波;《青春之歌》作者,杨默;《普希金诗选》作者,普希金;《家》作者,巴金;《子夜》作者,矛盾;《鲁迅文集》作者,鲁迅。”

   “ 这么多书,大部分书名俺从来没听说,高尔基、奥斯特洛夫斯基、鲁迅、巴金和普希金,好像有些印象。俺真羡慕您读过这么多的书!”
  “那边还有一纸箱,如果你有兴趣可以换着读,反正这里没几人识字。不过,我告诉你,这些书绝大部分是禁书大毒草,你不怕犯路线错误被抓崇洋迷外的典型,你就看。”

    他面无表情地说,仿佛他已经忘记现实世界的存在,在另一个世界游荡。
    对这些书籍能完好保存,他不得不庆幸,这个绝大多数都是文盲的冯家坳,文化大革命初期,破四旧的烽火并没燎原到这个小山村。土改时冯家坳只有一个人定为富农成分,而这个富农两年后病死了。
    如果,没有他和冯二歪两个黑五类,冯家坳当属没有阶级敌人,纯粹的红色生产大队。
  “俺根红苗正,有解毒功能,只吸收对俺提高知识的养分。”

    对书籍没有抵抗力的瘸女,从小对文字就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偏爱。三个弟弟上学时,她哭闹着实现了上学愿望。
    虽然,当时学校并不重视学习成绩,她仍然是全校学习成绩最好的学生,因此,她骨子里生出那份求知的欲望和自信。
  “你在家办起小学校使我震惊,说说你的来意吧。”

    冯老五被遣送到冯家坳的初期,曾提出在村里开办小学校,得到的回应:你只有老老实实接受改造,不许乱说乱动。
    从此,他很少说话,有时忍不住,学着传说中,希特勒练讲演的方法,上山对树木述说,渐渐习惯定期与树交谈。
    瘸女的到来,并不使他感到意外,小学开学时他曾躲在远处观望,当时有一个念头冒出,只是一闪而过。
    因为,他觉得自己幼稚可笑。她今天的光临,也许,应了一闪而过的念头。
  “俺想请您来学校当老师。”
  “你和队里沟通了吗?”
  “没有,俺先听听你的想法。”
  “我的身份你知道,没有发言权。我能活到今日是当老师的梦在支撑着,把自己学到的知识传授给学生,是我今生最大的愿望,只是……”
  “只要您愿意,俺会想办法。”瘸女信心满满地打断他的话。
  “你执意这么做,首先说通,我在的二小队的李队长。他的二儿子没去上学证明他有抵触情绪,你知道他的大儿子怎么死的?”

    他看到瘸女摇头又说,“他大儿子九岁时,在去公社所在的平谷小学的路上,赶上下大雨滑落山谷摔死的。从此,冯家坳没一个孩子再去上学。社员们仿佛有一种默契,没人去揭他心中的伤疤,如果能说服李队长送孩子上学,会有一批家长跟随。”
  “哦,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俺不知此事。谢谢五叔,您的提醒帮俺解决了大难题。俺不打扰您了,不过书俺要借一本,行吗?”
  “要求有二,爱惜,保密。我先给你推荐一本列夫.托尔斯泰的《复活》,是能渗透灵魂的小说。”
  瘸女拿着那本他推荐的《复活》,离开近似独立王国中的荒岛孤屋。

    她一路在想:在别人眼里沉默寡言的黑老五,竟有他人无法走进的童话般的世界。虽然,自己还没储备到走进那个世界的能力,却能感觉到那个美妙的世界在向自己靠近,瘸女仿佛从现实的梦中醒来,发现一个比现实更大的世界。
  瘸女经过几天思考,跨进二小队李队长的家门。

    李二嫂见是瘸女,高幺二喊地说:“娃他爹,冯家坳的穆桂英来哩!快坐,快坐。”
    瘸女也不客气,坐在炕边,打量这间明亮洁净屋子,家具不多摆放整齐合理。从屋子收拾的利净劲儿,可看出李队长两口子是干练的人。
  李二嫂倒一碗开水放在炕桌上说:“你二哥有个臭毛病,每次蹲茅坑的时间比睡觉还长,瘸女妹子可要耐住性子哩。”
  “谢谢二嫂,俺找李队长有点小事。”
  “是娃上学的事吧?”
  “不是,是关于冯老五的事。”
  “哦,孩他爹快点,瘸女找你说冯老五的事哩。”
  二嫂的话音刚落,李队长从门外进来:“别嚷,俺办完了。”

    他转过头对瘸女说:“有事直说,俺喜欢痛快。”
  “二哥,俺想请冯老五去学校做老师。他是二队的人,俺必须与你这位队长协商,二哥你看这件事怎地办?”
  “为甚请他?”
  “他学识高,又在大学当过讲师,他能教学生更多的文化知识。”
  “你不怕上面,扣一顶重用黑五类的帽子?”
  “怕,很怕!为了冯家坳未来更好的发展,为了大山里的孩子能像城里人那样活着,俺不怕哩。”
  “好,凭你这句话,俺同意冯老五去学校,他的工分俺们二队出。如果上面人问,就说俺让去的。”

    李队长一直想改变山里人没文化的现状,所以他把自己的孩子,送平谷学校去读书。当时想,只要人们看到文化能给山村带来好处时,人们才能感受到没文化的弊病。
    他的这种观念,也是受冯老五多年地熏陶,他认识不多的字,还是那个老右以前教的。
    自从大娃死后,他心灰意冷,不再偷偷去冯老五的小黑屋,听他讲梦也梦不到的奇妙故事。
    瘸女办起小学,孩他娘有心思让二娃去读书,他不相信一个瘸腿的女人,能把学校办好,所以采取看看再说的态度。
    一年的时间,证明瘸女的能力,她敢承担如此大风险,请冯老五出山,足以证明她办学的决心。
    他又问瘸女:“新教室安顿怎地?需要俺的地方尽管吱声。”
    “谢谢二哥,今后少不了麻烦你,俺代表所有的孩子谢谢你。”
  为了保险起见,瘸女和支书来到公社,将一年办学的过程和效果,给程书记做了详细地汇报,并提出让冯老五做老师的想法。

    程书记思考很时间才说:“这件事我个人同意,并不代表组织。当前阶级斗争形势很严峻,最好不要声张,如果上面下来人过问此事,你们就说他有病,不能下地劳动,在学校打杂,明白我的意思吗?”
  “可是……”
  瘸女刚要开口,被支书阻止,他急忙说道:“明白,明白。谢谢程书记为冯家坳的孩子着想,谢谢。”
  程书记看出瘸女有疑惑,她又对瘸女说:“瘸女你安心教课,有关政治的事情我们来处理,我等着你们学校的好消息。”
  在回来的路上,瘸女忍不住问冯支书:“爹,程书记为甚不通过组织程序来决定这件事,这等于默认俺们请冯老五是背地的私下行为。这样做是不是不符合组织原则哩?”
  “俺的傻娃,程书记是为俺们着想,你试想,这种事情能在公社党委会议上提吗?不但不能通过,提议的人也会被牵连哩。”
  瘸女还是不明白,这里面的复杂关系,她只有一门心思:“管他呢,办好学是正事。” 

(六)
  新学期开学了。

    深山的初秋,已有几丝寒意,冯老五穿上自己钟爱的,打着许多补丁而褪成灰白色的蓝中山装,早早来到小学校。
    相继送娃上学的家长,集聚在瘸女家门前,看到冯老五把自己整理得如此理正,人们叽叽咕咕地小声议论:这么多年没发现他这样精神。
    “人家是大学老师在这儿屈才哩。”
    “他是黑五类,怎地能当老师?”
    “你不是,自己的名字塞进眼珠子你当洋片哩。你想当,就等你家祖宗坟上冒青烟哩!”
    “你把娃交给这种人能放心吗?”
    “李队长都放心俺有甚不放心哩。”
  接到去学校教学通知时,他激动地滴落久违的泪。十几年遭受的困苦乃至非人的折磨,没掉落一滴眼泪的他,心境的寒冷已将泪腺封冻,即使炙热的太阳也无法穿透惆怅的灵魂,温暖那颗冰冷的心。

    小时侯对嬷嬷学识的仰慕,萌发了做一名教师的理想。上大学时,父亲被国民党追杀,身中数枪,临牺牲前对他的嘱咐:“为党为人民做一个勇敢的革命者。”父亲的话他铭记在心底。
    只因,对学校教育事业发展的几句诚恳的建议,对某位校领导几句直接的批评,而被开除党籍公职,定为反党反社会的右派分子。相爱三年的女友,也和他划清界线,使他心寒彻骨。
    他不明白是为什么,时间无法找出答案,却能将许多伤痛在磨难中淹没。只剩做一名优秀教师的理想支撑着生命。心在黑暗中挣扎时,对光分外敏感,只要星点的光亮,就能点燃理想的火把。
    几天里,黑老五伏案编写着,适合冯家坳实际状况的小学教学提纲,对一位大学讲师来说,编写小学提纲理应探囊取物,他却感受到比做大学讲师更大的心理压力。
  二小队李队长,通知他去学校任教时说:“俺做担保是为了二娃,如果二娃能像你那样识文断字,俺怎地无所谓哩。”

    话随粗糙,信任对于他这样身份的人,似一座山,既是沉重的压力,又是激发热情的动力。
    昨晚他与瘸女商议教学时提议:不能只有政治、语文、算术课程,要将体育、音乐、美术课搞起来,德智体美全面发展。
    瘸女说自己天生五音不全,唱歌时俺弟弟都会喊:把俺杀哩!俺又是瘸子,身体立正时有倾斜角怎地上体育课?
    最后分工:他带一年级及音体美,瘸女带二年级及政治。
    瘸女想把院子里的菜园毁掉做操场,他不同意,小半亩菜园是给她家提供一年食用蔬菜的唯一来源。
    他想到,每日社员上工集合的老榆树,有一大片平坦空地,做操场再合适不过。
    新学期有新面貌,瘸女主张开学第一天,整队到老榆树下举办开学典礼。
    他不同意:没经过列队训练,出现混乱局面会给学校带来不良影响。
  瘸女执意根本无法阻拦,结果一场混乱,使几位家长直接把娃领走,声称一样瞎跑花钱买书本不值,瘸女急的就差和那几位家长吵架了。
  第一天开学不顺利,使瘸女情绪极其低落,认为冯老师提出的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规划,不切合冯家坳小学的实际。

    去年一年,教学没出现大的问题,学生的功课基本与教材同步,摘掉冯家坳文盲村的帽子,是她办学的初衷,所以,否定了冯老师的建议。
    没想到,冯老师好像忘了自己的身份,摆出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架势,他说道:“如果不能全面发展,就不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学校,全面发展是提高学生整体素质的保证。”
  瘸女反驳道:“俺不懂什么素质,只想让娃们识文断字,不再是睁眼瞎。”
  在二人僵持不下时,支书冯老梗出主意:让冯老师这个班,按全面发展做半年实验,看看效果再定夺。
  冯老师每天上午十点,带一年级学生去老榆树下做课间操,并且每星期分别有两节体育、音乐、美术课。

    没多长时间,学生们排着整齐的队伍,唱着《红星闪闪》的歌曲,在老榆树下做课间操,引来许多社员围观和称赞:这些娃有出息哩!开学时退学的家长主动把娃送来上学。
    这件事对瘸女触动很大,加之本班级的学生,用羡慕的眼光注视一年级的同学,用渴望的目光望着老师。
    瘸女何尝不想,只是拉不下面子,徘徊了很长时间。正当她犹豫之时,发生一个事件,将她推向了冯老五一边。
  那天冯老师带领学生练队列,一个学生娃不听口令,淘气地拉扯前排女同学的辫子。他将这个学生娃叫出队,批评时正好被那个学生娃的家长看到,这位家长不由分说,上去一拳把冯老师打倒,声称:“你个黑五类竟敢欺负贫下中农娃,你想变天吗?俺们贫下中农绝不答应,俺要将你这个黑五类打倒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冯老师站起身,捂着流血的嘴角,理直气壮地反驳:“我是老师,批评教育犯错误的学生,是老师的职责。”
  那位家长听到他这种口气骂道:“他娘的,老子打死你这个要变天的黑五类。”

    上前去打冯老师时,被其他社员拦住,连推带搡把那位家长拉走。
  瘸女听到这件事很后悔:为什么不早一点行动,自己是贫农,批评教育学生娃,家长是不会有此举动的,即使他们心里不痛快也无法上纲上线。

    让她没想到,憨头第二天把那位家长狠狠揍了一顿。边打边说:“你打冯老师就是打俺女人的脸,不收拾你俺就不算站着撒尿的爷们儿。”
    本来平息的事情,被憨头搞复杂了。瘸女狠狠克了一通憨头,他很委屈:“俺为你出气不但不领情,反而埋怨俺,俺不是三伏天穿皮袄没病找病哩。以后你的事俺不管哩。”
  “那最好,你只能给俺添乱!”瘸女看着朝夕相伴几年的憨头,心中暗自庆幸,将自己托付这样一位憨厚的男人,算是自己的幸运:“以后,你把自己该做的做好就行哩。”
  “得,俺白天干活晚上造人,其他的不管哩。”
  瘸女红着脸埋怨道:“以后别把那事挂在嘴边,多丢人!”
  “有甚丢人的,现在队里的人们不是还在闹明房,那才叫丢人哩。”
  “你没发现,这几年大部分青年都在排斥开明房吗?这就是进步。俺相信俺的学生结婚时,一定不会再有那种羞辱人格的事情发生,没文化是繁衍这种陋习的土壤,一旦人们有了文化,懂得人类文明的内涵,一定会彻底消除这种陋习。”
  “得,俺说不过你,俺按你说的做好自己的事。”
  那位家长被憨头打后,气不过,跑到公社告状:“瘸女纵容黑五类冯老五搞变天帐,欺负贫下中农的娃,还打俺这个贫农。”
  公社程书记听完心里一沉,马上安慰这位家长:“你反映的情况很重要,我会安排人员下去了解,一定根据实际情况做出正确的处理。”

    送走这位家长,程书记的心,像千万只蚂蚁在啃食着。
    1957年那个凄冷的深秋夜晚,在曾伴随大学三年幸福时光的那棵桐树下,她洒泪与他告别:“栋,请不要怪我心狠,与你划清界线是能确保我的政治生命。三年里,我从你的学生变成你的恋人,完全可以证明我是真心爱你的。这样无奈的分别,是我们无法左右的政治形势,即使我不与你划清界线,也不能改变你的现状。不过,请你放心,我会今生都等着你。”
  “莎莎,请不要再海誓山盟,当你站在礼堂舞台上,批判我那一刻,我对我们的爱情已经彻底绝望。谢谢你,今晚约我见面和送别。也许,今生我们都不能再相见,你这种诺言又有何用?是在我流血的心上刺刀子,你想让我心灵的伤口永远不能愈合吗?”

    他憔悴的面容中呈现出,使她颤栗的冷漠。
  程书记想到此刻,不听话的泪流下来,这是她与他分手后第二次落泪。

    那晚,她含泪与他强行亲吻之后,跑到僻静处大哭一场。
    从此,无论遇到怎样的处境,包括副省级的父亲在文革初期被揪斗游街,被抄家扫地出门时,也没掉一滴眼泪;今天是怎么了?
    为了找到他的落脚地,她将能找的关系都寻遍了,终于在三年前查到他的音信,他不顾已恢复工作的父亲的反对,向组织申请来到这个穷山僻壤的公社当党委书记。
    虽然,在两年多的时间里她没和他有过直接接触,因她早已改了名字,他也不会知道,公社的书记是他曾经相爱的莎莎。
    但是,她一直在关注和了解他的情况,当基本了解了他这些年在深山沟的经历,反而为他庆幸。冯家坳落后却不贫困,有山有水有土地和树木,没有过多而复杂的阶级斗争氛围,在轰轰烈烈大搞阶级斗争年代,冯家坳如世外桃源,清静地似独处深山的一座,能给他带来保护的城堡。
    她心里非常清楚,自己并没有履行与他告别时的承诺。分别八年后的65年初,经父母介绍与一位军官恋爱一年多,已到了谈婚论嫁阶段。她说不好是否爱那位军官,好像更偏重履行做女儿的义务。
    然而,文革初期,那位军官与她这位狗崽子划清界线——分手。当时她并没有一丝忧伤,反而脑海中全部是栋在那晚冷漠的神情,她仿佛已经读懂他的冷漠,更迫切的想寻找到他的下落。
    瘸女和冯支书,请他出山当老师的那天晚上,她兴奋得一夜未眠,将他那时给自己写的情书反复地看,每一遍都留在信纸上滴滴泪痕。今天出了如此棘手的事情,一贯有主意的她却不知所措了,政治前途与爱情形成鲜明的对立,必须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化解纠结心中十几年的伤痛。
  就在程书记绞尽脑汁而无计可施时,公社的革委会刘主任敲门进来,提醒道:“程书记,刚才我听冯家坳一位社员反映,那里有阶级斗争新动向。现在是反击右倾翻案风的关键时期,阶级敌人又开始蠢蠢欲动,我的意见,你亲自下去走一趟,震慑那些乱说乱动的牛鬼蛇神。”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刘主任的话点醒了她,“好吧,我今天交代一下工作,明天带人去冯家坳。”

(七)
  程书记和负责文教的公社韩副主任,来到冯家坳大队,走访了许多社员。虽然众口不一,绝大部分社员认为,是那位家长在无理取闹,冯家坳大小队干部一致认为,是一场普通的日常纠纷,不能定为是阶级矛盾的性质。

    经过两天的调查,韩副主任提议;可以将次事件定性——普通民事纠纷。
    程书记巴不得是这样的结果,只是不能从自己口中说出来,她又找到一个不可驳回的理由:“自从来平谷公社当书记,还没在冯家坳大队做过蹲点工作,借此机会多逗留几日,详细了解冯家坳的生产情况,为今后开展工作奠定良好基础。”
  送走韩副主任,程书记怀着十分忐忑的心情来到小学校。

    这两天,她渴望见到他,又没勇气面对他,更没胆量公开与他以前的恋人关系,又很想与他恢复原有的爱恋关系,这样的心里矛盾折磨她多年,这两天是最难捱的痛楚,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一座无法攀越的山峰崖壁。
    当她迈进这个整洁的小院,一个久违的身影映入眼帘,他瘦了!这是唯一也是刺痛心脏的直接感受。她没勇气跨进那个期盼已久的那扇门,违心地走进二班瘸女在的教室。
    瘸女见到程书记正想停下教课,被她摆手阻止,她在最后一排的空座位坐下,静静地,心思完全不在的课堂,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下课了。瘸女热情地将程书记,请到自己卧室兼办公室的房子里,瘸女对她说:“程书记您稍等,俺叫冯老师来听您做指示。”
  没等她回应瘸女,冯老师已经站在门口愣在那里:“是你?你……”
  从他的表情中,瘸女发现了什么,疑惑地问道:“难道你们早就认识?”
  程书记失态的把冯老师拉进屋里,快速把门关闭,悄声地说:“瘸女,不要声张,我会向你说明一切。”
  冯老师在懵懂中猛然醒悟,他冷冷地说:“既然,你担心影响自己的政治前途,我出去,不给你火红的政治生命添加污点。”
  “你给我站住!”一声歇斯底里地吼叫,震落许多房顶的灰尘,伴随回荡的声波,怯怯懦懦地飘落着。
  “你没必要对一个黑五类歇斯底里,别把你金贵的身子气出毛病,我担当不起。”

    冯老师冷漠得像一块千万年没有融化的冰川,语气中透出逼人的寒气。
  “哈哈!”她的大笑中浸满了酸楚。

    她突然止住笑,抹一把眼睛说,“你没变,十几年的磨难没把你改变,你还是我心目中的你。你知道我为什么笑吗?”
  他不知如何作答,也不想回答。心想:说我没变,你反而变得使人更陌生。
  “为什么不回答?”
  “你是在审问吗?”
  “不是。”
  “请问,我有权不回答吗?”
  “有。”
  “谢谢,我该上课了,再见。”他头不回地走了。
  瘸女站在一旁一直在发懵,目瞪口呆地瞅着程书记,见她在冯老师出门的瞬间,眼泪滴落,更使瘸女纳闷:他们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瘸女,今晚我住在你这里行吗?”

    瘸女搞不懂,程书记怎会突然提出这样要求,难道真是为了冯老师?
    程书记见瘸女没任何反映又说:“如果不方便,我还是回大队部住。”
  “别,方便,俺巴不得哩。对不起,刚才俺寻思你们之间的事儿哩。”
  “你去上课吧,我们的事今晚我会和你说清楚。”
  晚上,瘸女把憨头赶到婆婆那里,她和程书记钻进温暖的被窝。瘸女胳膊拄在枕头上,听完程书记和冯老师的故事,惊讶地问道:“程书记,您四十出头的年纪还是未开苞的处女,是吧?”

    程书记红着脸默默点头。瘸女被程书记羞色的神情所感染,随口而出,“真美!就像纯情少女怀春时飘动的朝霞,散发着五彩缤纷的柔情。”
  “你在自言自语哪位作家的名句?”
  “嘻嘻,俺在赞美您啊?”
  “我已是人生秋日的残花败柳,哪有什么少女啊,怀春的啊!”
  “俺不这样认为,刚才您布满红云的脸庞真的很美。对俺这个不懂爱情,就茫然走进婚姻的人,永远无法表现出,来自内心绽放花朵般的羞涩柔情。俺好羡慕您和冯老师那段沁入心扉的爱情,也希望你们能走在一起,尽情享受爱情带给人生无限的幸福。”

    瘸女说完,双手托着下巴,挑起眼帘望着顶棚,目光中闪烁出无比美好的遐想光辉。
  “瘸女,我需要重新新认识你。你的浪漫情怀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如果我的判断不错的话,你一定读过许多世界名著。”
  “要感谢冯老师,在俺第一次与他接触,就发现他身上有一种与众不同的魅力,他仿佛不完全活在现实中。还有一个,俺也想拥有又走不进去的精神世界,也许,那个世界是那些书籍带给他的,俺羡慕他。所以……”瘸女突然止住话语,脸颊呈现出羞涩的绯红,将脸贴在枕头上来回摆动蓬乱的头发。
  “所以,你已经喜欢上他了。”
  瘸女听到程书记的话,猛地抬起头,诧异地看着程书记平静如湖面的表情,张开几次双唇却没发出声音。
  “我也是女人,当时在大学课堂听他讲课的时候,我也曾有过你这样的感觉,所以,我们相爱了。”程书记依然平静的说:“如果我没猜错,这是你人生第一次对一位男子的爱恋,我……”
  “程书记,您别误会,俺只是敬佩他的学识。您知道,有男人的女人,有非份之想是要遭天打雷劈的,俺明白这个理。”
  “没道理。人类文明很重要的一条,是约束人的行为。但是,情感是复杂而不可控制的,非份之想是每个人都具有的一种心理活动,怎能遭天打雷劈呢?没道理。”
  “您……”瘸女没完全明白她所说的理论,不知如何以对,将张开的嘴巴硬生生地合拢住。一脸茫然地看着程书记。
  见瘸女不知所措的样子,程书记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向上瞟动了几下说:“不谈这些无法辨清的话题,我想求你帮一个忙,不知你可否愿意?”
  “愿意,俺愿意。”瘸女仿佛抓到那根救命稻草似的,不停地点头。
  “你呀,还不知道我叫你帮什么忙就应承,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纯真的让我嫉妒。”
  “俺知道您让俺帮什么忙,嘻嘻!”瘸女恢复了原本的状态,带几分诡秘地笑着。
  “你这个鬼精的丫头,说说怎么帮?”程书记呈现出来自女人本能的母性,轻轻抚摸着瘸女蓬乱的乌发,上眺的目光中充满了对爱渴望的光辉。
  “俺会和他说,再浪漫的爱情也有季节性。爱情就像一棵树,春天的新嫩,夏天的茂盛,秋天的落叶,冬天的沉寂。只要这棵树还活着,扛过严寒就会迎来又一个春季的灿烂。俺想,你们这棵树还存活着,只是遇到一个漫长又寒冷的冬季。俺会让他明白,在苦难中煎熬是蕴育更多更强的爱的能量,一旦春风吹来,这棵树会更茂盛,更具有活力。程书记,您看俺的观点有说服力吗?”
  “厉害,太厉害,太有说服力!”程书记竖起拇指发出一阵感叹:“唉!如果你处在一个较好的环境中,一定会大有作为,我不但嫉妒你的纯真,更佩服你清晰的逻辑思维,这一点是非常难得的。”
  “程书记,您夸得俺都不好意思哩。其实俺刚才说的,是英国一位女作家艾米莉•勃朗特的《呼啸山庄》里,一个人物的爱情观,俺只是在他的观点上添加了自己的认识。俺本不应该在您面前再提及冯老师,不过俺还是耐不住要感谢他,与他共事的半年中,俺真的认识到许多,以前无法想象的事物和知识。您不介意吧?”
  “介意,非常介意。”看到瘸女惊悸的神情,程书记笑了,“哈哈!介意得非要把他夺回到我的身边。”
  刚进入农历十月,一场早来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飘落在这个深山丛岭。瘸女推开房门的瞬间,被眼前洁白的世界震撼了: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啊!
  程书记裸露出上半身问道:“瘸女,你又在发什么感慨呢?”
  瘸女此刻陶醉在银白世界中,没听到她的问话,深情的咏诵: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须晴日,看红妆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当瘸女诵读完毛主席这首《沁园春•雪》,程书记已经穿好衣服来到院中,她张开双臂说道:“但愿今冬能下几场这样的大雪,坡地上十几个大队的社员,就可以吃上饱饭了。”
  “是啊!俺爹娘和弟弟们也不用挨饿哩。”程书记的话把瘸女从理想空间拉回到现实中,问道,“程书记,俺们甚时候能摘掉贫穷的帽子?让人民步入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共产主义社会哩?”
  “那是一种伟大的理想,是一种崇高的革命信仰,也是指引全国人们向光明努力的方向和希望。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实现,不过,我坚信,只要我们努力就一定能实现。”

    对于当今的斗争哲学,她有不同的看法,只是不能说。心爱的他就是把不该开口的话讲了,结果落到如此下场。
    也许,因为他直率坦诚的性格,吸引着她具有磁性的感观,无法卸去左右自己灵魂的魅力。她无奈的用充满矛盾的心理,面对充满矛盾的现实。
  “程书记,俺们去找俺爹,让他带着憨头上山打些野味,俺爹是冯家坳最好的猎手,他打猎从来没空过手哩。”
  “是啊!冯支书曾经参加过抗美援朝的上甘岭战役,全连只活下来他们六人,他还立过二等功呢!”
  “是吗?俺怎么没听他说过,不行,今儿俺非问明白。”
  她们给覆盖着整个村落那片洁白的雪,留下两串清晰的脚印,边说边向冯支书家走去。
(八)
  冯支书和憨头抬着一头二百多斤的野猪和几只山鸡野兔满载而归。

    瘸女早已经安排好,在第三天晚上,让娘做了几道最具特色的野味菜肴,请冯老师留在家中吃饭。
    下午,叫憨头把冯老师的小屋打扫干净,炕烧得热腾腾地,又把自己结婚没用过的新被子拿过去,悄无声息的安排好,那个荒岛孤屋成了不是洞房的洞房。
    头一天晚上,她将程书记和冯老师的爱情故事,讲给爹娘和憨头,一家人都非常希望他们早日好合。
    冯支书还再三叮嘱:“为了程书记的政治前程,一定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此事。”
  酒过三巡,冯支书开口了:“人啊,有许多不可预测的事情。俺喜欢憨头娘很久,在憨头爹病故后,俺经常来照料他们娘俩时,就动过歪心思。”
  憨头娘急忙扯他的袖子说:“喝这点酒就胡说甚哩。”
  冯老梗抓住她的手又说:“俺的酒量你还不清楚?这点酒算甚,你别阻拦,让俺把话说完。憨头娘给俺撅回去,当时俺就下决心,这一生不再对她起歪歪心,结果怎地,俺还是把她娶到俺屋里。冯老师,你说俺算不算说话不算话的人?”

   “不算,说一时彼一时。”
  冯老师不加思索地回答,让冯支书寻找到突破点。

    问道:“那俺再问你,人死了不能活,对某件事,一时无望而心死了能活过来吗?”
  瘸女听到这,向程书记挤弄眼睛,程书记在桌下面狠狠掐她的大腿,疼的瘸女大叫道:“哎呀!冯老师你管不管程书记,她欺负俺!”
  冯老师正在寻思,怎样回对冯支书的问题,瘸女插这一杠子使他不思索地说:“管,必须管,瘸女可……”
  “不对哩,冯老师和程书记是怎地关系?竟敢管公社的党委书记哩。”冯支书开始煽风点火。
  “不是,也是,嗨!我明白了,你们在狩猎。”
  “俺们可没把你当猎物,程书记,这里没外人,你把心里话说出来吧。”冯支书正颜正色地直视着程书记。
  “好,我说。栋,不论我以前做过怎样伤害你的事,我不想解释。这十几年我一直在打听你的下落,直到三年前,我才知道你在这里,我就义无反顾地放下优越的工作环境,向组织申请来到这里,难道你一点都不明白我的心思吗?”

    程书记的眼睛里浸满了泪水,她怕泪留下来,说完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可是,我现在的身份会影响你的前途。”
  “凭你这话,俺断定你心里装着程书记。只是怕因为你的身份影响到她,难怪程书记不顾一切地留下来。明的行不通来暗的,俺不信活人能让尿憋死。”冯支书看看他们又说,“俺想让你们二人今晚入洞房。”
  “什么?”他们二人几乎同时喊出来。
  “别大惊小怪,你们都是麻利人,不能只对工作,对自己的事也该果断。不妨学学俺,憨头娘不是俺说办就办,把她弄到俺屋里。”
  “说他们二人的事,干嘛把俺又扯进去。”憨头娘重重地捶了冯老梗一拳,又心疼地帮他揉。她的举动使大家不约而同地笑了,笑声中充满幸福的回音。
  在送程书记和冯老师走出院门时,瘸女悄悄塞给程书记几个安全套,贴在她的耳边说:“你们现在是搞地下工作,安全第一。”
  程书记涨红着脸:“你呀,鬼精灵。”
  送走他们二人,憨头娘低声嘟囔:“程书记可是公社党委书记,她怎地那么快答应同房,这不是在搞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吗?俺弄不明白,她是为甚哩。”
  冯老梗听到她这样嘀咕,就说:“你呀!别胸前挂笊篱瞎捞心哩。怎地,共产党的干部是人,右派就不是人吗?都有七情六欲,在男女之事上都是平等的,他们真情实意地相爱有甚不妥。是形势所迫不能公开,只要俺们不说,鬼也不会知道。”
  憨头完成造人任务后,趴在被窝里问瘸女:“你说程书记和冯老师今夜怎地过?”
  瘸女狠狠踹他一脚,用斥责的口气说:“你除了这事脑子还有甚?无聊。”
  憨头傻傻地一笑说:“俺好奇他们等了二十年,又在这种偷鸡摸狗的情形下同房,他们会是甚滋味?”
  瘸女不假思索地说:“甚滋味都比开明房的滋味好,你就瞎寻思吧,俺睡哩。”
  将近晌午程书记才来到学校,两只红肿的眼睛告诉瘸女,她哭了一夜,因为,早晨他见冯老师的眼睛也是红红的。瘸女想象不出昨晚他们是怎样凄美又苍凉的情形,不过一切都过去,新的生活已经开始,从这点上是值得庆贺他们。瘸女在冯支书地安排下,邀请他们二人去爹娘那里吃午饭,他们二人答应得非常爽快。
  在饭桌上,程书记毫不顾忌地阐明了自己的想法:“我准备这几天和他去公社领结婚证。”她的话一出口,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尤其是冯老师竟像木偶般,将夹的菜停滞在张开的嘴边。程书记看到此情形又说道:“我意已决。二十年来,我是怎样的感受只有自己知道,人生有几个二十年?如果,为了一些,自以为是的名利而去伤害所爱的人,不但对不起他,更对不起自己的生命。昨晚在瘸女称之的荒岛孤屋里,让我感受到从未有的人间温暖,感受到没有嘈杂纷争的宁静,我只想在这个温暖与宁静中做一个真正的女人。”
  “可是,现在的形势不允许你这样做,会影响你的政治前途。俺希望你再慎重考虑考虑。”冯支书诚恳地说。
  “老冯,请放心,我已做好最坏打算,无非陪他在荒岛孤屋度过一生。其实,这正是我多年埋在心里的愿望。”
  “莎莎,你这样做会使我一生背负内疚的负罪感,希望你不为自己考虑也为我想想。”冯老师终于缓过神,用特有的方法劝说她。
  “栋,昨晚你一声莎莎把我召回到二十年前的我,那一刻我已经决定,再不离开你。其实,你们不必那样悲观,我认识的一位省报的记者,也是57年被打成右派,然而,他现在工作得很好,前几天他写的报告文学在人民日报头版刊登,这意为什么?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其中的含义。”
  “俺支持程书记,世上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伟大领袖毛主席他老人家的诗词‘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写道,‘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俺坚信程书记有能力处理好此事。冯老师,你不应该有负罪感,而是为开始新的生活高兴才对。老话说的好,有钱难买愿意。既然程书记愿意这么做,自有她的道理。难道你不想和她成为相濡以沫的夫妻吗?”
  “我……”
  程书记看到他神情不定的样子,说:“我讨厌你吱吱唔唔的样子,一向敢作敢当,怎么在我面前总是懦懦弱弱?”
  “我不是爱你才……”
  瘸女马上打断冯老师的话:“哈哈,你终于敢在俺们面前说出你的心声,进步大大的,俺奖励你一块野兔肉。”瘸女夹起一块兔肉就往冯老师的口中塞。
  冯老师不知如何是好,紧闭双唇顶住那块兔肉看着莎莎,她白他一眼,说:“别看我,难得瘸女喂你,勇敢地把它吃掉。”
  冯老师张开大口迅速吃进嘴里那块兔肉。说来也巧,不知是瘸女搞恶作剧还是巧合,兔肉是带骨的,他一用劲只听“咯嘣”一声:“哎呦,我的牙!”他急忙捂住嘴在地上打转。
  憨头看到他那副样子,耐不住将嘴里的饭喷的满桌子,连几个人的衣服上,也有星星点点的饭渣。大家哄堂大笑过后,莎莎一边掰开冯老师的嘴唇看牙,一边说:“活该,看你今后还敢不敢让瘸女这个鬼精灵喂饭。”
  他委屈地说:“不是你让我吃的,咋,吃醋了?”
  莎莎白着他说:“不吃醋才怪呢!不信,你问问憨头,他吃不吃醋?”
  憨头着急地说:“别问俺,俺受过她的害,那次俺埋怨她从来不喂俺饭,结果第二天她主动喂俺,薄饼里卷着好多花椒,俺高兴的一口咬下去,舌头麻了好几天。她的鬼心眼儿,十个俺也不是她的对手,俺不吃醋,喂谁都行,就是别喂俺。”
  莎莎撵着瘸女满屋子转,边追赶边说:“好啊!你个鬼精灵早有预谋害我家老冯,今天我饶不了你。”
  瘸女一边躲闪一边说:“冤枉,俺是好心,怎地让俺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哩!”
  憨头娘笑着点火:“该,就该好好收拾这个恶煞星哩。”
  在返回的路上,瘸女带几分神秘的对程书记说:“程书记,今晚俺想求您办件事。”
  程书记看她诡秘的神情,疑惑地问:“又有什么花花肠子?”
  瘸女依然诡秘地一笑。原来,她昨天在去荒岛孤屋的路上遇到嘎头(被冯老师批评的学生娃),问他想不想再去上学,他说爹不让。瘸女了解他爹的性情,是吃软不吃硬,倔起来十头牛也拉不回的主,一旦捋顺他的脾气,掏心挖肺的对你,不然人们不会叫他杠头。瘸女寻思,在程书记和冯老师没有公开关系前,把这件事情做个了结,让冯老师主动去把嘎头上学的事办了。
  “为什么在今晚,为什么让我和冯支书一起陪你们去?”
  “你和爹是代表组织,我和冯老师代表学校,这样显出我们的诚意,也能给他就坡下驴的台阶。另外,在他不知道你们的关系之前,相互是平等的,不会带有色眼镜,对今后相处有好处。”
  “看来我也要拜你为师了。不过,主动登门道歉他能答应吗?他的性格我了解,两头犟驴哪个也不好弄。”
  “不是有你吗!你是他的女皇,怎敢不听你的懿旨。嘻嘻!”
  “得,你把我当成慈禧太后了,我可不愿意像她那样专横跋扈。其实,你的话在他心里比我还有份量。昨晚他和我谈了你很长时间,他对你不单单是敬佩,仿佛有崇拜的成分。你的醋我要吃一辈子了,唉,多悲哀啊!”
  让瘸女和程书记很意外,冯老师非常痛快答应主动登门道歉。他的理由很简单,嘎头非常聪明,只要略加调教一定成为有出息的人,个人的面子是小,埋没人才是大。莎莎暗暗为他竖大拇指,如果他早能这样,就不会有……
(九)
  中国人从敬爱的周总理去世的悲痛中,再到伟大领袖毛主席去世,天塌下来的茫然中,迎来英明领袖华主席率领的党中央,一举粉碎‘四人帮’反党集团的举国欢庆的胜利。

    瘸女觉得,自此可以静下心和冯老师好好办学。
    从那次她带着一条野猪肉和爹四人去嘎头家,冯老师诚恳的道歉,使嘎头爹毛顺了,他到处给小学校做极具影响力的宣扬。有几个离冯家坳十几里的大队社员找到瘸女,请求学校收下他们的娃。理由是,冯家坳小学校有大学讲师教课,娃来上学有盼头。
    无奈的只收了三个在亲戚留住的学生娃,条件限制逼迫瘸女做出一个大胆的设想:动员全体社员盖学校。
    然而,她来冯家坳几年里,第一次想办的事以失败告终,她已经改口叫五婶的程书记也为此努力,全公社的经济状况使她不得不在现实中低头。
    公社党委书记和一个右派分子结婚,从哪方面想,都应该在公社乃至县里掀起轩然大波。
    但是,议论没几日就悄然平息了。她心里清楚,不是人们不想议论或借题发挥,而是在省里当领导的父亲的地位震慑着。按公社刘主任的话,“她是领导的千金,谁找她的由头等于自己找死。不定哪天带着尚方宝剑的钦差大臣来个先斩后奏,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明白。”
    当然,人们懂得他说的死不是人死,而是政治生命。
    冯支书曾提议在大队部,给程书记俩口腾出一间办公室,她坚决反对,“如果为我腾房,就把大队部全部腾出来做学校,大队部你去想办法。”
    冯支书无奈退缩了,他何尝不想盖一所小学校,钱呢?
  瘸女通过这次建学校的事情被搁浅,她如梦初醒的认识到:经济是社会发展的基本保证。她和冯老师及五婶探讨几次,却都没想出适合冯家坳发展的办法,只能又一次搁浅,从此,瘸女一门心思扑在教学上。
  这天,冯老师兴冲冲地来到学校,高举手中的报纸说:“瘸女,教育部决定恢复高考,这是教育战线天大的喜讯。”
  瘸女不以为然:“恢复高考跟俺有甚关系?”
  瘸女的态度似一桶冰水,泼在他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的心上,另一股火却涌到心头:“小农意识,鼠目寸光。”

因为冯老师这句具有杀伤力的定论,使瘸女心情沉重,仿佛一块冰冷的石头压在心头。吃午饭时她实在忍不住问:“五叔,在您眼中俺是小农意识,鼠目寸光的人?”
  冯支书和憨头娘听到她的问话,马上意思到出问题了。几年的相处中,瘸女从不在乎他人的舌头,即使有些伤人的过头话,她也不去计较,只当没听到。不知他们发生了什么,又无从开口解劝,只能静观其变。
  冯老师将满嘴里的窝头细嚼慢咽地吃完,说:“对于教育战线的调整方针,你的认识有问题,存在着小农意识;对于学校今后的发展,你鼠目寸光。这是我给你对办学方针下的结论。”他根本没注意瘸女的表情,拿起半个窝头又大口吃着,好像几天没吃东西的饿狼,狼吞虎咽的。
  瘸女被他没事人的态度拱起倔劲儿:“今后俺管好一四年级,你带好二三年级,俺们井水不犯河水。”
  他口含着饭回应一个:“OK。”
  一家人都不懂‘OK’是什么,瘸女问道:“五叔,您什么意思?”
  冯老师用水把口中的窝头送下肚说:“OK,是英语好的意思。我告诉你,我们现在的教学方法是落后的,如果不调整会跟不上全国的教学步伐,到那时后悔都来不及。”
  瘸女不相信自己的教学理念落后,更不认可冯老师耸人听闻的理论分析,她依旧按部就班地按着原来制定的教学方针进行教学。没有多久,公社联校转发县教育局通知:在暑假前,全县的中小学校搞一次摸底统考,由县教育局统一发考卷,在考试时派外校老师监考,并将统考成绩公布于众。瘸女得到通知后有些不知所措,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要求的考试,距离统考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心里慌慌地没着没落。

    她想求助冯老师,骨子里的倔犟别扭着,正在两难之时,冯老师主动找她商量如何应对这次摸底统考。
    虽然心里的疙瘩解开了,却没有时间全面调整教学方针,只能临时采取胡子眉毛一把抓的方法救救急。
    结果,这次摸底考试的成绩:瘸女带的一四年级在公社九个小学中倒数第一;而冯老师带的二三年级名列联校第一,并独占两个年级个人前三名的优异成绩。
    而且,嘎头同学的作文《我的小学校》在市报上刊登,随着考试成绩统计表捎回三块钱的稿费。这件事在冯家坳引起一场轩然大波,一向不关心学校教学的社员也加入到议论行列。
    也许,因为嘎头获得三块钱的稿费,三块钱是学生娃一个学期的书本费用,不引起众人议论反而是怪事了。
  沸沸扬扬的议论给瘸女心里造成沉重的压力,甚至她怀疑自己不是当老师的材料。冯老师和五婶多次劝说,没能解除她的低落情绪。一天,六嫂伙同几个好姐妹来找瘸女商量:“不是俺们不相信你,只是想让娃退一级到冯老师的班。按理,这时候俺们不该提这样的要求,可按你的话,为了娃什么都能豁出去。俺们豁出去这张厚脸皮,不也是为了娃吗。”
  她们的话像一把把尖刀刺痛瘸女的心,在她及其痛苦的霎那间,脑海中出现了海燕搏击海浪,潇洒的展翅翱翔在狂风暴雨的情景,仿佛一股强大的力量冲击着她的心灵;牛虻面对死亡的淡定,保尔面对病魔的无所畏惧;刘胡兰面对刽子手屠刀时的勇敢。难道,自己遇到小小的困难就会被吓倒吗?你还是那个心甘情愿,为改变冯家坳教学空白的瘸女吗?不!你还是原来的你。瘸女平静的说:“六嫂,姐妹们,俺们再打一次赌,如果一年里俺不能把这两个年级带进联校的前三名,俺的菜……”
  六嫂截住她的话:“别介,这几年你的菜园和两头猪都是俺们姐妹照料,早是俺们碗里的菜哩。不过,俺们信任你,这个赌俺们应哩。”
  瘸女送走六嫂她们,坐在炕边思考如何提高自己的教学能力时,五婶兴高采烈的走进来说:“瘸女,我被组织提拔到县委当副书记了。我带来一条大鲤鱼,今晚在你这里庆贺如何?”
  瘸女站起身说:“当然好哩,应该好好庆贺。不过……”
  五婶见她迟疑的神情,忙问:“又出什么事了?”
  瘸女仍是迟疑了一会才说:“俺有一种预感,五叔可能用不多时也要离开冯家坳,俺一想到他离开,俺心里好大不舒服。”
  “如果你五叔能得到平反是天大的喜事,你不是真的爱上他,而离不开他吧?”
  “五婶,看你想哪儿去哩,现在学校全靠五叔支撑,他走了学校咋办?”
  “他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摘掉右派帽子,你现在发愁有点早吧。”
  “不早。如果当时俺听五叔的建议,不会弄成今天的样子,俺总结教训,亡羊补牢为迟不晚。”
  “你五叔还担心你被这次打击击垮,我说他咸吃萝卜淡操心,瘸女是什么人大家心里明镜似的,这点打击算什么?小菜一碟。”
  “俺提个要求,今后俺每晚让五叔补课,到时五婶不许打醋坛子。”
  “得,我知道你鬼精灵会来这手,反正我去县里工作,一个月也回不来一趟,由你们折腾去。为了提高冯家坳小学校的教学质量,别说打醋坛子,就是掉进醋缸我也心甘承受,咋样,五婶大度吧?”
  “是大度,不过五婶的肚子不见大哩。嘻嘻!”
  “你的肚子这么多年也不见大啊!等我到县里给你找一位好大夫看看,你娘为这事都落下心病了。”
  “俺可不去看医生,俺不生育不等于俺没娃,学生娃都是俺的娃。”
  从和五婶交谈后,瘸女每天晚上去五叔的荒岛孤屋,系统的补习功课。时间一长,招来许多人的议论:程书记不在,孤男寡女每晚在一起不定出甚事哩!更有甚者:俺昨晚去小黑屋听到里面哼哼唧唧的动静,没准他们那个了。
  流言蜚语传到憨头娘的耳朵里,她沉不住气了,让憨头每晚跟着瘸女。憨头老大不愿意的说:“瘸女什么人娘不清楚?扯老婆舌的嘴长在人家脸上,让他们说去,就当他放一个臭屁。”
  冯支书也说劝她:“你呀,一辈子就为他人的舌头活着,瘸女比你亲闺女还亲,你怎能不相信她哩。”
  憨头娘解释道:“俺听那些话心里麻烦,你说那些人不是吃饱了撑的,让俺心堵的慌。”
  嘎头爹在地里干活时,听到一个社员在议论瘸女与冯老师之事,满心不痛快地和那人理论,后来动起手,不是大家拉住,真有可能闹出人命。不过,通过嘎头爹这么一闹,反而坏事变成好事,那些流言蜚语渐渐消失了。
(十)
  一年前,在欢送五婶程书记升迁的晚饭当中,五婶对憨头娘腌制的腊肉赞不绝口:“上次我带回家中的腊肉,父亲称,是他吃过的最有特色的腊肉。这次我回县委也给同事带一些,让他们品尝具有冯家坳独特乡土风味的腊肉。”
  瘸女被五婶的话点醒,也许,腊肉加工是增加冯家坳大队经济收入最切合实际的项目。经历许多沟壑的瘸女,没有声张,悄悄和爹商量。
  冯支书认为:“虽然已经粉碎“四人帮”,国家的经济政策放宽,但私自交易还属‘投机倒把’,总要找到理由使自己产的腊肉卖的合法。”
  瘸女说她有办法:“冯老师一直想在小学校办一个图书室,社员们也想建一个正规的小学校,俺想利用腊肉换图书和建学校为理由,扩大销售量。”
  冯支书赞叹瘸女说:“如果你去做生意,一定能成为富甲天下的巨商。”
  冯家坳有几百年腌制腊肉的习惯,每年腊月杀猪都要腌制多半头猪的腊肉,已备来年食用。他们养猪是已山上的野菜为主食料,只有育肥的三个月里添喂粮食,肉质好,自然腌制出的腊肉别具风味。瘸女动员社员多养猪,用腊肉换学习用品及每家每户的日常零用钱,社员们一呼百应,瘸女和冯老师也在每天课余时间,带领学生娃上山打猪草。到了腊月,为保证腊肉的质量,忙坏了憨头娘,这家没完那户开始催,累的憨头娘每天叨唠:“俺上辈子招惹哪位祖宗哩,摊上恶煞星的闺女,她忙活不够还搭上俺老胳膊老腿。”
  有些老姐妹忙接话:“你嫌俺不嫌,要不换换?”
  憨头娘总会正色地说:“你们没俺这份福份,梦去吧!”她这么一说,大家哈哈一笑干得更欢实。
  放寒假的第二天,冯支书,冯老师,憨头牵着三头骡子和三骡驮的腊肉启程。瘸女骑着灰毛驴跟在骡驮的后面。她望着蜿蜒的山路和缠绵起伏的山峦,一股无法表述的味道冲入脑海,是甜,是苦,是过往的记忆还是向前的脚步声?此时,她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屁股沟,当初的痛仿佛在提醒七年之后的她:“如果没有当初那种痛的唤醒,你的生命早飘荡在烟尘中。是啊!人生不就是在痛涩中品味着快乐吗?”瘸女被自己的胡思乱想逗乐了,笑声回荡在山间的同时,也使他们三人投来惊异的目光。
  “哎!自己在偷笑甚哩?”
  瘸女歪着脑袋回应憨头:“俺叫瘸女,不叫哎!”说完她又“咯咯”的笑开了。憨头晃晃头,小声嘀咕:“哪年代的老黄历,她还记得这茬哩。”
  瘸女是第一次来到县城,看到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流搞的她眼花缭乱,心想:这城里有什么好哩?除了人多道路平,在这样又脏又乱的环境里生活,准少活几年。甚至认为,自己一直向往城里人的生活是凭空想象的美好,是脑海中的海市蜃楼。当县委副书记的五婶,把他们安排在大车店住下时,店里的居住条件仍使她这样感觉,她问:
  “五婶,你说城里有甚好,人们都打破脑袋往城里钻哩?”
  五婶笑着说:“等你了解了城里真实情况,你也会打破脑袋的。”
  瘸女却不服气地说:“倒给俺两个钱俺也不来。”
  五婶只是笑,并没接她的话,对冯支书说:“老冯,你们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先在旅店歇着,我带瘸女去见县委秦书记,安排卖腊肉的事情。”
  瘸女坐上五婶的吉普车来到县委办公大楼,高高的楼房,整洁的街道,她恍然大悟地说:“俺明白哩,啥时冯家坳也能像城里这样哩?”
  五婶带着瘸女走进县委秦书记办公室,不等五婶介绍,他握住瘸女的手说:“瘸女的大名,早在俺耳朵里已经灌满哩!小程经常讲你的事迹,这座办公楼里的工作人员没有不知道你瘸女的。”
  瘸女第一次见县里最大的官,心里有些慌,他平易近人的态度,使瘸女忐忑的心平静了,她说:“俺就是一个普通民办教师,没做出甚成绩,不过这次来,还需您帮忙销售腊肉哩,俺们村建学校建图书室全指望您哩。”
  秦书记笑着说:“谦虚的人总是走在前头,一共多少腊肉?”
  五婶急忙回答:“八百多斤。”
  秦书记摇摇头说:“怎么不多带点,俺怕不够分。小程,你知道现在腊肉的价格吗?”
  五婶回答:“用肉票买一块二一斤,只是有价没货。”
  秦书记寻思一会说:“这样吧,按一块四一斤,县委全部留下。另外你去县图书馆说一下,把那里儿童书籍挑出一部分赠送给冯家坳小学,就说俺让办的。”

瘸女插话说:“俺不白要图书馆的书,俺拿腊肉换。还有,腊肉不能全留下,俺想留一部分送到食品公司,俺想和他们长久做腊肉的生意。”
  五婶恨不得把瘸女的嘴缝住:“秦书记,她就是山里人,直性子,您别在意。”
  “哈哈!”县委书记突然大笑起来,笑的五婶心里发毛。

    “人才,人才!怪不得小程一直夸你,俺喜欢你这样目光放长远的人。书是县委赠送的不需花钱,腊肉由你分配。不过,俺们要达成一个口头协议,在春节前你还得给县委弄几百斤腊肉。瘸女同志,你同意吗?”
  瘸女也不客气地抬起手掌说:“一言为定,击掌。”
  到了食品公司,遇到一个大难题,按规定不收议价肉,每收一斤肉给卖肉人返回半斤肉票,瘸女坚持不要肉票,要求将肉票折合成钱。公司负责人认为行不通,这样做,等于公司在变相倒卖肉票。五婶只好打电话请示秦书记,电话中秦书记说:“小程,这不像你的作风,为全县市民办好事就要做到举贤不避亲。这件事由你处理,不过,我要求今年春节让全县市民都吃到冯家坳的腊肉,即使每人一两腊肉也必须做到。”
  瘸女马上夺过电话说:“秦书记,俺想在冯家坳大队办一个腊肉加工厂,您看……”
  电话里传来秦书记爽朗的笑声:“俺没看错瘸女,俺支持,具体事情你和小程协商量着办。”
  事后五婶开玩笑地说:“瘸女,第一次见县委书记就敢击掌盟誓,我真想掏出你的心看看,是不是长的人心。”
  瘸女笑嘻嘻的说:“五婶骂俺,俺告给五叔收拾您。”
  五婶说:“不开玩笑了,这次大获全胜,我还有一个任务没完成。带上憨头去医院检查,这是你娘下的死命令。”五婶不由分说,拉着他们去医院检查。
  结果出来,憨头精子存活量级少,几乎没有受孕的可能。憨头晃着脑袋轻叹道:“唉!俺没当爹的命。”
  冯支书也无奈地摊开双手说:“俺好不容易有你这个儿子,结果仍没有当爷爷的命哩!”
  一年后,冯家坳小学在期末统考中,五个年级总成绩均获得联校第一名,瘸女带的两个年级的学习成绩飞跃提高,尤其六嫂的女娃冯柳叶的数学得了满分,是全县五年级数学考试中五个满分之一。

    县教育局和联校,给冯家坳小学颁发了奖状和物质奖励。一场教学风波,通过瘸女和冯老师一年努力,不但平息了质疑的声音,而且掀起一场社员支持办学的热潮。
  春节前,冯家坳腌制的腊肉销售一空,连自家留着过年的腊肉也全部卖得净光。虽然,冯家坳有史以来过的第一个没有腊肉的素年,也是过的最开心的一个春节。然而,瘸女的心情却非常低落,根本没心思过年。
  五婶年前回来找她求助:“你五叔的工作落实了,过完春节返省高校任职。今后,冯家坳小学的重担全部落在你一人身上。你五叔为此想放弃返校任职,我们争执一晚上仍没说服他。我知道你更难,还得求你去说服他,你五叔最听你的话了。”
  瘸女在一年前,已经预感五叔会有一天离开冯家坳,当要离开时,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在心里滴着血,做通五叔的思想工作。

    全体学生娃和大部分社员满含离别泪水,送冯老师和程书记至村口的山道弯时,瘸女独自登上山路旁的小山包,望着五叔五婶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蜿蜒起伏,仿佛没有尽头的山路上。在心里默默地对这座大山,这个沉睡在深山久远的村落,还有消失在没有尽头山路上的身影说:
  “请放心吧!大山的女儿不会你们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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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5-10-19 17:21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老翁 于 2015-10-19 17:23 编辑

(尾声)
  三十三年后的一个傍晚,冯家坳学校的操场上,停放着七八辆小车和一辆大客车。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坐满了年龄不同的学生,讲台上坐着六位老人。
  已经是县长的嘎头站起身,敬一个标准的少先队队礼:“我代表从冯家坳走进高校的46名山里娃,向敬爱的龚老师报到!有8名因外地工作、两名正在国外就读研究生的学生未到,应到46名,实到36名,报告完毕。请敬爱的龚老师做指示,同学们鼓掌欢迎。”
  热烈的掌声过后,瘸女站起身,说:“娃们,老师没什么可说的,还是介绍一下,你们自己现在的工作情况,俺们都非常关心你们现在的工作状况。”她说完静静地等待学生娃的发言。
  沉寂一会,嘎头站起身说:“今天是什么日子我们都清楚,还是请俺们县著名的企业家,冯家坳腊肉厂厂长李二娃同学先发言。”
  又是一阵掌声,二队的李队长的二娃,一边摆手一边说:“别,俺嘴笨,还是让俺家里的,冯家坳学校的接班人冯柳叶说吧。”
  冯柳叶站起身埋怨地说:“都啥年月哩,还是家里的称呼,多难听!”
  李二娃笑嘻嘻地问:“不叫家里的叫甚?”
  大家异口同声:“叫亲爱的。”而后,一阵哄堂大笑。
  “同学们,俺没上大学,却与娘风风雨雨走过近30个春秋。俺不想多说娘所经历的辛酸苦辣,只想说,是娘点燃了冯家坳希望的火把,是在座的两位爷爷和两位奶奶,还有爹娘帮助冯家坳铸建了辉煌。俺们都是冯家坳的娃,应该感谢您们,同学们起立,向爷爷,奶奶,爹,娘道一声,‘您们辛苦了!’”
  “您们辛苦了!”整齐而高昂的声音穿过门窗,回荡在山间。
  冯柳叶又说:“今天是娘的六十大寿,俺们一同向娘说一句掏心窝窝话。”
  全体同学齐声说:“娘!您的娃祝您生日快乐!”
  瘸女急忙摆手,说:“娃们,你们不能忘记冯老师,没有他的帮助,就没有俺的今天,也不会有你们的今天。”
  同学一道说:“冯老师爷爷,俺们都是您的亲娃,向您鞠躬了。”
  冯老师满含热泪摆摆手,悄声对身边的老伴说:“莎莎,瘸女就是这样一位只为他人着想的人,我敬佩之情无语言表啊!”
  莎莎笑着摇头说:“得,我下辈子跟了你,还得吃瘸女的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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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5-10-19 17:25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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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诗夊哥 于 2015-10-30 13:25 编辑

欢迎网上好写手老翁的到来!
本帖最后由 诗夊哥 于 2015-10-28 20:11 编辑


网名:老翁
生于辽宁锦州。
年龄:50多岁
工作状况:退休干部
文化程度
个人简历:知青,工人,干部
2010年开始学习文学写作,曾在地方报刊杂志上发表过数篇短文。诗、散文、小说分别在城市达人某网社诗文大赛中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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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15-10-19 17:29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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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诗夊哥 于 2015-10-19 18:25 编辑

老翁是原城市达人时期的优秀写手。小说比赛曾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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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15-10-19 21:43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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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之方向 发表于 2015-10-19 21:34
光听诗文哥大喊大叫的就觉得挺牛逼的了~~仔细读了一遍~~原来真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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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15-10-20 08:21 |只看该作者
欢迎老师。

忙完了呆会儿细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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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15-10-20 10:11 |只看该作者
强大,慢慢来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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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15-10-20 13:31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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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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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15-10-20 18:20 |只看该作者
油纸伞 发表于 2015-10-20 08:21
欢迎老师。

忙完了呆会儿细读。

老翁是草根爱好者,都是文友,请朋友不要叫老师,老翁汗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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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15-10-20 18:21 |只看该作者
三月儿 发表于 2015-10-20 10:11
强大,慢慢来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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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发表于 2015-10-20 18:21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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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发表于 2015-10-20 18:22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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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发表于 2015-10-20 18:24 |只看该作者
诗夊哥 发表于 2015-10-19 17:29
老翁是原城市达人时期的优秀写手。小说比赛曾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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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发表于 2015-10-25 20:49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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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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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发表于 2015-10-25 21:23 |只看该作者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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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发表于 2015-10-26 06:56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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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发表于 2015-10-30 11:55 |只看该作者
老翁 我来看你 还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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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发表于 2015-10-30 15:57 |只看该作者
丑丑 发表于 2015-10-30 11:55
老翁 我来看你 还好吧

谢谢,我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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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发表于 2015-11-1 19:03 |只看该作者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仅保留发帖内容
本帖最后由 诗夊哥 于 2015-11-3 12:41 编辑

      此中篇小说结构好,谋篇合理,文字老练,语言流畅,标点符号准确,修辞多用比暗,精益求精,故事跌宕起伏,人物多而不乱,环环相扣,有开端至高潮,有矛盾冲突和对抗,有逼真的心理活动,有电影影响人物的画面,对话恰当且带有浓郁的北方农村地方口音,给人以浓厚的乡土味和真实感。人物原型可信。瘸女敢想敢干、机灵、善解人意、爱动脑子......她的坚韧有中国人民传统优良品质的影子,她同时受中外好小说的影响,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请看:在她及其痛苦的霎那间,脑海中出现了海燕搏击海浪,潇洒的展翅翱翔在狂风暴雨的情景,仿佛一股强大的力量冲击着她的心灵;牛虻面对死亡的淡定,保尔面对病魔的无所畏惧;刘胡兰面对刽子手屠刀时的勇敢。难道,自己遇到小小的困难就会被吓倒吗?你还是那个心甘情愿,为改变冯家坳教学空白的瘸女吗?不!你还是原来的你。瘸女平静的说:“六嫂,姐妹们,俺们再打一次赌,如果一年里俺不能把这两个年级带进联校的前三名,俺的菜……”

        作者通过瘸女以鲜血、以命反抗开明房与艰苦、勤俭办教育的两件典型事例为纵向,成功塑造中国北方农村一位好妇女的顽强与善良的形象。
        另外,认程莎莎书记与冯老师(曾被打成右派)的感人爱情故事为横向,叙述这对有情人从悲痛分离后,历尽十多年的磨难与锤炼,实现了相见、相互支持之喜!有很多人物对话很细致、到位,如借程莎莎说“要感谢冯老师,在俺第一次与他接触,就发现他身上有一种与众不同的魅力,他仿佛不完全活在现实中。还有一个,俺也想拥有又走不进去的精神世界,也许,那个世界是那些书籍带给他的,俺羡慕他。所以……”   
     作者刻画主要人物主之一程莎莎书记和该人物心理活动非常成功,如:送走韩副主任,程书记怀着十分忐忑的心情来到小学校。
    这两天,她渴望见到他,又没勇气面对他,更没胆量公开与他以前的恋人关系,又很想与他恢复原有的爱恋关系,这样的心里矛盾折磨她多年,这两天是最难捱的痛楚,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一座无法攀越的山峰崖壁。
    当她迈进这个整洁的小院,一个久违的身影映入眼帘,他瘦了!这是唯一也是刺痛心脏的直接感受。她没勇气跨进那个期盼已久的那扇门,违心地走进二班瘸女在的教室。

     程莎莎(革命干部)与忍辱负重的冯老师(右派份子)历尽磨难,终于为教育事业走到一起是幸运的。从50年代的“反右'”运动至“文革”期间,多少人惨遭迫害?多少情侣被迫分手或绝交或自杀身亡?多少对夫妻是有名无实的政治婚姻?已无法统计数字。

    小说塑造几位憨头、憨头娘、冯老梗、冯老五等几位人物形象饱滿,冯老五(右派)、冯支书、程书记、五婶.秦书记......等人文化、看法、处境、地位不同,却能具体描写,注重:细腻、性格鲜明、各异,有血有肉,而众人克服困难支持教育,利民,兴村、兴国的看法是一致的,也是小说的一条主线。在打倒“四人帮”,邓小平主政、拨乱反正后,呈现小山村与整个中国一样逐步变化至加速的历程,展现一幅从落后、艰苦至美好的动人画卷!   
   
    了解过去,反思改革开放的得失,说真话、勇敢地走向未来是中青年网友可做之事,因此老翁这位老知青、草根文学精英的力作,值得文友们赏阅!   

    对于老翁我是敬佩的!城市达人某社举办2012年诗文大赛,在500多人参加的比赛中,他的散文获一等奖,却主动要求让给年青一代的文友;在网上五年当中,他从未与网友互相讽刺或吵架;他颈椎有问题仍笔耕不止。他的现代诗、朦胧诗、散文、中、长篇小说显示了较高的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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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发表于 2015-11-5 16:00 |只看该作者
很喜欢老翁的小说,语言生动,故事情节引人入胜,点点给公翁敬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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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发表于 2015-11-8 09:27 |只看该作者
小数点 发表于 2015-11-5 16:00
很喜欢老翁的小说,语言生动,故事情节引人入胜,点点给公翁敬茶!

谢谢朋友支持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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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发表于 2015-11-8 09:28 |只看该作者
诗夊哥 发表于 2015-11-1 19:03
此中篇小说结构好,谋篇合理,文字老练,语言流畅,标点符号准确,修辞多用比暗,精益求精,故事跌宕 ...

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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