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故乡
前几天,我回了一趟老家。在村子的巷口,碰见了许多老人。那一张张似曾相识的面孔,都爬满了密密的皱纹,叫着我的乳名时,依然是熟悉而亲切的乡音,但他们的身形却已显出笨拙与苍老,有的甚至还拖着拐棍。
在他们年轻时,我还是一个孩童。而如今我早已长大成人,他们当然也就不再年轻。儿时给我们讲故事的老人,有的已经匆忙地去了另外一个地方。那个地方究竟怎样,没有人确切地知道,想必是很好的,因为去过的人都不曾返回。
在我的老家,还健在的人谈论去世不叫“死亡”,唤作“百年之后”,多么优雅的称呼。可惜百年之后,物是人非。我也一直相信,那些离去的老人们,绝对不是真的死掉,他们其实是在另一个世界里相聚,比如我的爷爷奶奶。
记忆里的旧房子、矮土墙、老榆树,大片的竹林、一丛丛的美人蕉,再也找寻不到丝毫的踪迹,几十年的光阴流逝,毁掉了记忆深处一些记忆,又重新制造出许多钢筋水泥的新建筑。老去了一伙人,然后又新生出一帮孩童来。
当天下午,我一个人,静悄悄地沿着乡间的田野行走,当来到一片杨树林包围着的水塘边,我在一捆玉米秸上坐下来。
儿时的一个夏天,和几个小兄弟发现这水塘里有鱼,我们就迅速下水,用手挖来烂泥,筑成堤坝,把水塘分成两段。找来盆和桶,大家一起往外舀水,浑身是汗也不觉得累。一直到晚上,眼看着水越来越少,月光的映照下,分明有鱼儿在活蹦乱跳。我们几个小伙伴压抑不住的兴奋,却不料随着另一侧的水位上升,烂泥巴筑成的堤坝轰然倒塌,舀出去的水重新回流,希望瞬间化做了泡影。
记得当时,我们几个伙伴真的要哭出声来,一天的劳累,最终竟然前功尽弃,感觉又饿又渴,垂头丧气,却又无可奈何。
我其实很想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把故乡弄丢的。那些月季花与少年的有趣故事,那些无法靠近的清晰记忆,那些再也回不去的陈年往事,稍经触碰,总是能让心底潮湿。天真无邪的少年时光,曾经温暖着我无数的梦。
夏天的傍晚,年少的我们,会去林荫道找寻爬上树干的蝉虫。蝉虫蜕变的过程,能让我们目瞪口呆。白天捉来蜻蜓,掐掉它的屁股,再插上一截小树枝,然后让它飞远。偶尔抓到蝴蝶,把蝴蝶的腿全掰掉,看着它扇动翅膀却不能降落。
现在也不知道,那些受伤的蝴蝶和蜻蜓是否还活着,即便活着,估计它们也早已不认得我了。更不知道,它们是否会原谅我当初的年幼无知。
田野里的冬麦长势很好,一排排的杨树被寒风剃光了头,树杈间有一只做工精巧的喜鹊窝,远处的小桥年久失修,记得没错的话,那桥下的水底应该有藕,高空的大雁排着队形向南飞去。
说真的,我不是一个喜欢装深沉的人。长大后的日子里,也曾经言不由衷,甚至偶尔逢场作戏,我却暗暗在心里怀念着儿时的单纯和朴实。儿时的笑和哭,都可以发自内心,完全不用去理会周围人的眼光。
生命因喧嚣而变得浑浊,选择在这水塘旁坐着,其实是想让心灵在这难得安静的环境里,有片刻疗伤的机会。四周有阴云,空气湿漉漉的,像是要飘雪的样子,我喜欢这故乡田野的宁静与亲切,感觉自己又变成了孩子。
我猜想它们是事先说好了的,原来它们还记着对我的仇恨。这河塘里的青蛙,现在也躲得没了踪影,蝴蝶和蜻蜓都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角落,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我。我真的希望它们能出来,打我骂我,我都愿意接受。
四处望去,只有我一个人。那些儿时的伙伴,为了生计与生存,如今三三两两,像燃烧过后的灰烬,散落在遥远的各个城市中。故乡,留下的多是老人。
傍晚时分,我返回村庄,巷口有清闲的狗瞪着我,没有出声,又匆匆走远。年迈的父母已张罗了一桌好饭,有父母在,真好!那天晚上,我喝了酒,又和父母亲谈起我穿“开裆裤”时的一些往事,于是满屋子都是朴实的笑声。 直到夜很深了,盼望中的雪花,还是没能飘下来。却不曾料到,第二天早晨起床后,地上、屋顶,到处都是一层白白的雪花。呵呵,老天爷知道我的心思,他老人家一直不会让我失望。
春节的脚步近了,空气中也弥漫着“年”的味道。冬日的故乡,留给我的,总是有太多的感动,太多的惊喜。
2015——0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