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锦瑟 于 2014-9-20 08:38 编辑
南方的五月,总是潮湿多雨。空气里氤氲着青草的气息,河的腥味,田里水稻扬花的清香。小巷深处,谁家的屋子里,也散发出衣物的丝丝霉味。
她撑着一把透明的白色雨伞,一袭浅灰长裙,发髻高绾,宽沿的遮阳镜挡着了大半个脸部。乳白色的高跟鞋轻轻地敲打着雨巷的青石砖地,叮——叮——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到这里来,是荣归故里的炫耀吗?还是为了那一丝不舍,一点牵挂?心又隐隐的作疼了,眼角的酸涩令她悲哀。毕竟,过分的怀旧和感伤,是一个人快速走向衰老的象征。迎面而来的是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戗刀老人。老人悠长的吆喝在雨巷飘的很远。戗——刀——与剪——老人肩上背着一个黑色的包,旁若无人的经过她身边,愈走愈远。现在,还有谁会来戗刀?如今的刀都是精钢铸造,根本就戗不起来了。她不禁回头望了望,老人的背影已经模糊了,但他的吆喝还清晰可听。戗——刀——与剪—— 三十年前,她是这个小镇的小学教员。 每周一和周五,分别给三年级和五年级的孩子们上两节图画课。那个时候的她,喜欢穿一件白底子起碎花的连衣裙,扎着两个马尾,经常和孩子们疯在一起。那时候,这条巷子是小镇最热闹的地方。因为靠近河边的码头,每天都有从四乡八镇来的机帆船靠岸,带来丰富的农产品,也包括从上游顺河而下的大船的布匹、煤炭,碳铵和尿素。每当货船靠岸,小巷里到处是说话声,脚步声,还有独轮车的吱嘎声。如今,马路、铁路、高速公路四通八达,使依赖老天爷的水路运输迅速衰退乃至完全摒弃。小巷的冷清不可避免。她今天旧地重游,仔细的寻觅往日的些许痕迹,期盼一些可预见的偶遇。可是,岁月的刀刻过,那些三十年前的故友,邻居,她还认得出来吗?他还否记得她? 小巷的尽头,就是那所镇中心小学。学校的原貌基本没变,只是院墙上爬满绿色的藤萝,使这所古老的学校更添风韵。由此,她联想到自己,感觉到了某些幽而秘的锲合,不由平添几分得意。 他还是住在这里。学校传达室的那个胖女人回答她的询问明显的不耐烦,“哦,那个周老头?老婆瘫了的那个!在后院。”她头也不抬,只顾摆弄手里一个黑色的匣子。 学校里静悄悄的。没有记忆里的朗朗读书声,先生抑扬顿挫的讲课声,她有了些许的失落。绕过教学楼,是教工宿舍楼。如果没有记错,二单元三楼B座应该就是他的家。站在单元楼下,她仰头看了看,他家的窗台上还是种着那几盆兰花,由于年代久远,花盆和花都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她踌躇了一下,既然知道了他家里有一个长期的病人,空着双手总归是不好的吧!她从挎包里掏出一叠钞票,数了数,攥在手里,爬上狭窄的楼梯。 站在他家的门口,她的心无端的剧跳起来,敲门的手也微微颤抖。她不得不深吸一口气,扶着门闭目养了一会,才重新开始。“笃”“笃”“笃”,门内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门锁扭开,隔着挂有安全搭链的门缝,她看到半个花白脑袋。门内的老人显然并没有认出她,她也发现他两眼浑浊,明显的患有严重的白内障。他仅比她大五岁呀,她看着他痀偻的背,不禁一阵心酸。 最后,她不得不报出自己的名字。 “雨秋!” 老人念叨着,抑制不住的兴奋,竟然像个害羞的小女孩一样低头抻了抻衣角。 显然,老人是记得她的。 三十年前,他们还有过一段短暂的罗曼蒂克。 她知道,以她现在的身份,是不宜将他列在旧日恋人这样敏感的位置的。他顶多只是她记忆里的一个影子,她的旧日同事,延伸一下,他可以成为她曾经的人生导师。 于是,她彬彬有礼的问他:“老周,你不打算请我进去坐坐吗?” 老人恍然大悟般慌忙取下安全锁,将她让进屋内。 她站在客厅中央,环顾四壁,赫然发现客厅的沙发上方,竟挂着她早期的一幅水粉画。画纸已经发黄,但因为用玻璃镜框装裱着,画面还没有因为受潮而变得一塌糊涂。画的右上角是他的小楷字体《星期一的早晨》。画是他们共同创作的,她还因此得了一个小小的奖。 那个时候,他刚从美院毕业,和他当小学教员的父母住在一起。某个星期一的早晨,他和她的偶然相遇,或许正是他的刻意安排。然后,她获奖后被选拔进修,他则屈才留校任教。再然后,她越走越远,作品屡屡获奖,他渐渐淡出她的视线······ 她和他无拘束的交谈,他的坐在轮椅上的爱人,看他的眼神是深情的。这让她多少有点不自在。 她不得不告辞了,趁他起身帮她开门的间隙,她偷偷地将一卷钱塞在茶几的盘子底下。她想,这多少可以弥补她的一点点歉意。 她走出校门的时候,又回头看了看,那幅《星期一的早晨》正是以校门为背景,画着她和一群孩子相拥着走向校园。 其实,她今天来,是想取走这幅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