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恕（预测是太监版，不过我还活着的话就有可能更新） [复制链接]

以谦

主楼

发表于 2014-9-19 18:04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本帖最后由临街卖酒于 2014-9-19 19:09 编辑

　　一

　　从狭窄的单元门出来，可以看到阳光明媚。寡妇街的另一头，依旧人影冷清，街上那几块老式的石板，被劣质的皮鞋底子磨得铮亮，如今在那里灿灿发光，远远地让人感觉眼睛刺疼。于是桑吉把头转了回来，看着公路对面的栅栏围墙。夏天的时候那儿开过蔷薇花，挡住了墙柱上面刻的字迹，如今却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上面写着：小妞，我是如此爱你。桑吉已经记不得这是哪一年的事儿了，不过当天的情景还有印象。是的，那是夏天，小妞穿一条薄薄的棉短裙，他能很方便地把手伸进去，就在栅栏围墙里面的木椅上。他亲吻她耳垂时，小妞很夸张的叫唤，并且还用她藏了污垢的指甲在桑吉背上划了长长的血印子。当桑吉把她摁倒在木椅上并试图夺去她贞操的时候，她用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棉裙子。她说，你不爱我。哦，现在想想真是可笑，桑吉确实不知道是不是爱她，他只是想进入她的身体。被青春的荷尔蒙牵引的桑吉，在那一刻从裤兜里掏出了那把陪伴他多年的木柄小刀，紧紧握在了手上。小妞也许是被吓着了，她用手肘撑住身体，斜躺在木椅上，一双大大的眼睛惊恐地盯着桑吉。但她显然误会了，桑吉转过身，开始认真地在墙柱上刻写那几个字，然后他转过头来说：你看，这将永恒不变。不过令人失望的是木椅上早已空无一人。
　　永恒不变。那几个温暖的字就这样死死地刻在了冰凉的水泥柱面上，当失去味道的蔷薇花恹恹着死去以后，也就是现在，耀眼的阳光下，还能看到刀刻下去的印痕，像一道道伤疤，里面塞满了黑色的污迹。桑吉的木柄小刀早已丢失了。但他还是认为得找点什么尖锐的东西，把那些黑色的污迹清理掉。虽然晚了十年，但完全有必要让沐辛看个清楚，这几个字原本就是写给她的。
　　通常的逻辑或许是这样：一个男人等待了十几年的初恋情人回到故乡，他将女人带到那几个永恒不变的刻字面前，用温柔而且动听的声音告诉她，“我依然爱你”。于是女人原本坚硬的心瞬间被融化，这样就能成功缔造一个感人的爱情故事。但事实总不会尽如人意，一个原因是桑吉早已有了一名妻子。
　　简丹嫁给桑吉是在一九九四年的夏天。那年早些时候，简丹的父亲（一个县委宣传部的老官僚）成功地把曾经立志要当一名作家的桑吉送进了报社的正式编制。作为契约的一部分，夏天的时候桑吉就把简丹娶了回家，尽管整条寡妇街的人都知道这是个偶尔会犯癫狂症的可怜少女。但桑吉并不在乎，他认为一个不会被辞退的工作才是最重要的。如今他早已如愿以偿，甚至已经是这个小城的文化人圈子里颇有名气的报社编辑了。
　　小城的文化人喜欢聚集在一间没有名字的小茶馆里，就在县城那条最阔气的公路的尽头，离报社也就小小的两个街区。这天下午的天空并不算好，甚至有几片铅灰色的云团挂在那里，但这没有妨碍喝茶的桑吉在脑子里想象沐辛看到那几个永恒不变的字迹时流下感动的眼泪，他甚至犹豫着该不该伸出手去帮她拭去泪水。
　　“嘿，终于见到你了。”茶馆隔壁那家书店的林老板，很随意地往木桌对面的藤椅上一坐，就轻易打断了桑吉感伤的心灵之旅。
　　“好久不见。”桑吉端起面前的茶碗，冲着漂浮的绿茶叶子吹了口气，又缓缓地放了回去。有时候他相信这个书店老板是个不错的家伙，但有些时候也会让人心生厌恶。比如他托着腮帮子，食指习惯性地滑过上唇那两撇自以为是的小胡子的样子，简直糟糕透顶。而且他那外乡人，准确的说是南方人特有的精明，在那两只小小的眼睛上一览无遗。
　　“有件事情我寻思了很久，”林老板果然又把食指放在了他那油光发亮的小胡子上，“可惜我没有早点见到你，否则我想我们早就达成一致了。”
　　“也许吧。不过我会提醒自己你始终是个商人。”桑吉再次端起了茶碗，对着林老板轻轻扬了扬嘴角，算是微笑致意了。
　　“我想在你们的报纸上为我的书店登一个广告……”
　　“你该去找广告部的人。”
　　“哦，我说的不是那种直白的广告，那简直是浪费钱。而且，那样做的话，对你，这样一个老朋友来说没有半分好处，你说呢？”
　　“你该弄一副眼镜戴上。” 桑吉觉得林老板的小眼睛看上去快变成一条细缝了，“我认为你只要给报社付钱了，就算是我有好处了。”
　　“哦，算了吧，以咱俩的关系完全没有必要拐弯抹角。还是直说吧，我有一批孩子们用得到的书，当然都是正经来路的，我准备把它捐给某个乡里的小学，算是我对地方教育的一点小贡献。对于这件事情我认为大编辑，你，应该亲自写一篇专题报道，放在我们这个城市最伟大的报纸的显眼位置上。”
　　桑吉的脑袋飞快地运转了一次，“哦……你认为这有很大的用处？”
　　“当然了，谁都知道这报纸卖到哪里去了。有没有人看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做的事情它有那么一个……痕迹，需要它的时候，它能够站出来。”
　　“谁会需要它呢？”桑吉的嘴角又往上翘了翘。
　　“嘿嘿。天不早了，”林老板站了起来，他把眼睛微微放大了一点，“关于稿费的事情，你有空的时候我们可以在书店里谈。我得去做生意了，回见。”

　　二

　　如果从高一点的地方往下看，寡妇街就像一条暗色走廊，这得归功于那些长了霉迹的临街墙面和不知什么年代铺就的石板道路。当然，点缀着青苔的平房屋顶上搭起的纵横交错的晾晒架子也算是功不可没。当阳光灿烂的时候，各色飞扬的布料可以让你轻易察觉到街上居民也有一点鲜活的人生梦想。从这个角度来看，公园对面那栋八十年代建起的五层高的红砖楼房，在寡妇街上就像个突兀的怪物了。但住在楼里的居民们可从不这么认为，虽然公园和楼房都是古老的寡妇街在现代的延续，但楼上的人自始至终都相信自己比街道里面那些没有正经职业的家伙更胜一筹。
　　当然桑吉也不例外。如果说他在心灵里曾经真挚地感谢过父母，缘由就是他们终于在临死前分到了这么一套住房，可以让他在四楼嗅到不带泔水味的美妙空气。当然更主要的是，他能在这里结识沐辛，为他那黯淡的青春点缀一些能让记忆迷醉的色彩——她家就在二楼，而且是一个楼道，每天放学以后，他们可以躲在一楼和二楼之间的楼梯拐角，紧张而刺激地拥抱，或是亲吻。但自从公园的那一幕发生以后（那天是沐辛去北京读大学的前一天），美好的一切就变成历史了。
　　从茶馆回来的桑吉在路过沐辛门前的时候略微停留了一下，手指习惯性地插进头发里往后捋了捋，但很快他就平抚了自己急切要走进去的心，继续沿着堆满杂物的逼仄楼梯往上去了。因为他清楚，赶在简丹发病前把买好的药送到她手里才是当紧的事情。
　　不得不说，有些时候他的确为当初的决定感到懊恼，甚至完全相信自己是被他的岳父，那个狡猾的老头给骗了：他告诉自己只要不中断药物，他可爱的女儿和正常人没有什么不同。但实际的情况是，即使简丹每天坚持吃药，也无法在所有的时间里完全避免她脆弱的神经系统被恶魔掌控，而一旦发作，那简直就是一场灾难。或许只有恶魔的召唤才可以使得原本羸弱的简丹迸发出那么大的力量，桑吉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将她压在身下，从而让家里那些无辜的家什免遭一场浩劫。但这依然无法阻止这个女人用声嘶力竭的调子诅咒他，诅咒他过世的父母，有些时候甚至是这个世界。不过幸运的是这个过程一般不会超过一个小时，然后简丹会昏昏睡去，偶尔在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诘问是谁把厨房那些漂亮的盘子弄碎了一地。
　　后来一种新药的问世改善了这种状况：每个月只需三天的时间躺在医院里，注射一种使情绪神经镇静到无知无觉的液体，便能够确保在剩下的时间里，原本的那些药丸能够发挥出它们应有的效力。医生甚至保证这些药剂不会对生殖系统带来任何伤害，于是狡猾的老头开始建议这对夫妻制造出一个小家伙，让他和他的老伴可以藉此打发无聊的退休时光。
　　当然老头的建议不无道理。桑吉必须得承认，多数时候简丹和一名正常的妻子没有多少差别：她能够自己打理自己，每天还会把房间收拾得不那么混乱，甚至在结婚的那年冬天，就已经学会了怎么把饭菜弄到能吃的程度（如今还有了明显的进步）；虽然她不愿意出去工作，但老头每月会按时将一笔足以抵得上工资的现金交到桑吉手里，并明确表示将来可能还会有一笔可观的遗产托付于他，前提是他确信他们能将这关系完好地保持下去的话。所以，尽管明白老头的真实把戏不过是希望将一个孩子变成链条，以此来确保他与他女儿的关系更加牢靠，桑吉还是认真考虑了这个建议，甚至就遗传学的问题专程请教了医生。但如今他有一些混乱了，沐辛又钻进了他小小的脑袋里，搅得他寝食不安。
　　于是，晚上八点，原本是陪着简丹看电视（或者在床上嬉戏，她可是个性生理正常的女人）的时间，桑吉却撒了一个谎，说是明天就要印刷的报纸还有一堆问题要修改，他得回报社加班去。
　　“哦，好吧。”简丹看着她的丈夫，轻轻点了点头。她完全具备清晰的逻辑思维，而且永远不会把事情搞得太复杂。
　　“不如你现在就把药吃了吧，我担心走后你会忘了。”在这温馨的语言背后，隐藏着这样一个事实：这药有嗜睡的副作用，桑吉认为正是他此时需要的效果。
　　“嗯。”简丹微微笑了一下。她有一张杏仁形状的脸，微笑的样子有点动人，甚至让站在门口的桑吉感到了一点羞愧。不过那太过短暂了，他轻轻关上门，然后快步往楼下走去。
　　当然，曾经在楼道以及对面公园里发生过的一切并没有完全在沐辛的大脑里抹去，虽然她把那一切当做了少女时代的一场误会，但此时，她感到这是唯一能让她觉得温暖的事情。而当桑吉谈到为她父亲举办葬礼那天的情形时，她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哦，对不起，也许我不该和你说这个。”桑吉有点手足无措，他想像从前一样把她抱在怀里安抚她的抽泣，但很明显，这种感觉生疏了。
　　“是我自己要知道的……”一脸悲戚的沐辛看上去更加憔悴。和十四年前相比，桑吉发现沐辛的脸明显变黑了，不再有记忆里那种白皙稚嫩的印象。更主要的是她看上去不再是那种傻乎乎的小女孩，那长了长长睫毛的大眼睛仿佛变成了一个深邃得让人窒息的世界。哦，她更吸引人了。桑吉在内心里感叹道。
　　一阵寂静过后，沐辛问起了桑吉的现状，这让他有点尴尬，但他还是如实说出了一切，“当年你给我回信说你有了男朋友以后，我慢慢也就死心了，所以我也不太在意和简丹这样一个女人结婚。你是知道的，我无亲无故，没人帮我的话就不会有现在的工作。”
　　沐辛非常轻微地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她的病现在不会再发作了，你们会好起来的。”
　　“哦，不，我不爱她，你应该理解。我爱过的人只有你。”桑吉有点急切起来，“而且我发现，直到现在我还……”
　　“都过去了，”沐辛打断了他，语气有点慌乱。桑吉让她感到意外了，她以为这只是一场友谊，“一切都变化了，不是吗？”
　　桑吉突然想起她说过的那个男友，于是感到有点沮丧，“对不起，我有点……他还好吗？哦，我是说你的……他是不是一直在等你出来？”
　　“呵，也许吧。”沐辛的回答里夹杂了一丝冷笑。
　　“……”
　　“有时间再聊吧，如果我们还是朋友的话。”沐辛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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