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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 [复制链接]

温暖如烟

主楼

发表于 2014-9-13 11:14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本帖最后由温暖如烟于 2014-9-13 11:16 编辑

是谁温暖了曾经的童年？又是谁丰满了童年的记忆？

每次去舅舅家看外奶奶，下了长途班车，走在马路上，看到街边玩耍的小孩子，恍然又回到小时候，童年的自己蹦蹦跳跳地走在路上，身后是挑着水的姨父，前面是站在门前手搭凉蓬张望着我们的姨娘,脸上满是笑意。

也许我比别人要幸运吧，除了有父母之外，还有一份疼爱呵护、温暖了我的童年，那是一份温暖的、珍贵的爱。

母亲生下我后，因为父母工作无法很好地照顾我，奶奶已去世，只好接外奶奶来带我，但外奶奶待不了几天就嚷着要回去，一是不习惯城市的生活，二是三个舅舅也有三个与我差不多大的表哥需要照顾，所以奶奶住了几天，就不顾母亲的挽留，执意带着我回老家了。

时间不长，带四个孩子奶奶就有点力不从心，舅母们也不太高兴，在奶奶左右为难之际，姨娘提出由她来照顾我。就这样，我在姨娘家住了下来。

姨娘家现在想来应该是在一个小镇子上，门前就是马路，路两边各种小生意都有，照相的，卖大豆的，卖条帚的，公社，公社医院都在附近。一间大屋子后面是一个院子，穿过院子，后面是猪圈，农村的猪圈兼着厕所，农村叫茅房，这是我每次进去都会头皮发麻的地方，手里拧着一根棍子，时刻防备着猪的靠近。再后面是一个菜园子，这就是平时玩耍的地方。菜园子开着一个小门，小门出去是一条小路，连着去外奶奶家的路。姨娘姨父带着我就住在大屋子里，睡觉的是一个套间，姨父的儿子一家住在后面的院子里。从兰州发过来的班车就从姨娘家门前过，车站在姨娘家前面不远处。

姨娘家离洮河很近，吃的水就是从姨父从洮河挑回来的，清清的洮河朝着兰州的的方向一路流去。姨父去挑水有时会带着我，但从不让我靠近河边，要我远远等着他。这种担心不是没有道理，我的一个表哥十八岁时，就是去洮河游泳被淹死了。挑水回去的路上则一定要我走在他前面，不让我离开他的视线。

记忆中从姨娘家去外奶奶家有一段特别不好走，奶奶家在一条沟里面，沟里面清清的水唱着欢快的歌一路流淌，最后流入了洮河，我们是逆水而行，沿着山路往沟里走去。记得小时候走那段路心里总是害怕。那段路一边是山，一边是沟，很深，路可能只有一米多宽吧，而且从山的这边往沟的这边倾斜，是人们硬从山体上走出来的一条路。表哥啊舅舅的他们是大步流星地就过去了，姨娘虽是小脚也很快就过去了，就我每次都是象螃蟹一样横着走，深怕脚下一滑就掉沟里去了，走过去才会放下一颗悬着的心。走不远，有一个水磨坊吱吱呀呀唱着古老的歌，磨轮在水流的带动下缓缓转动，姨娘告诉我，家里吃得面就是在这里磨出来的。走过两个庄子，要过一条河，河面是一块一块大石头，一步一石，平时那些石头是干的，如果秋天连着下雨，则石头就会被水漫过，过去鞋也就湿了。过了河就到奶奶家所在的庄子了。

姨父是姨娘的第二任老公，与姨娘非常恩爱。姨娘没有亲生的儿女，据母亲说，姨娘前后生了有七八个孩子吧，但一个都没长大，最大的只活到六七岁就夭折了。模糊记得母亲说姨娘与第一任老公是离婚了，至于为什么离，没听母亲说起过，也许这是姨娘的一个痛点，所以从没听大家说起过。小时候没审美，但姨父的模样还是记得的，人瘦，留着长长的胡子，脸上总是挂着微笑，眼睛很大，母亲的话，眼睛象环子一样。据母亲说，这个姨父是街上公认的美男子，平时干农活，闲时作些粮食生意，补贴家用。

姨娘与这个姨父没有他们共同的孩子，姨父有一个儿子，已经成家，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姨娘与后儿子关系一般，姨父的孙女应该与我差不多大吧。但姨父可能更疼爱我，经常抱着我在街上逛。听母亲说，街坊们都说姨父是个怪人，自己的孙女不疼，却疼小姨子的孩子。

姨娘是个爱干净的人，炕上，没错，是炕，从来都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她每次上炕时，要先跪在炕沿，用一个小条帚把她鞋上的土扫净，这才脱鞋上炕，怕把土带到炕上。而姨父劳动回来，姨娘必在门口用一个小条帚将姨父身上仔细扫个遍才算完，姨父伸展着胳膊，享受着姨娘的折腾。扫完，洗手，完了这才围着炕桌坐下开始吃饭。

姨娘做饭时，我就特别好奇，感觉姨娘象在变戏法一样，一小堆面粉，在姨娘手下，一会儿就乖乖变成了面团，再一会儿在擀面杖的推动下变成了面饼，再一会儿变成了大大的圆圆的面皮，擀好的面洒些干面，对折成了半圆，再对折成了扇形，姨娘拿起刀开始切面，切出的面条长长的，在案板上一把一把排成队，等着我们去吃它。

每次吃饭时，姨父都会问我是哪里来的，我的回答特别肯定：姨父吃甜馍馍（玉米面烙的饼）时吐出来的。

这个答案应该是他们教的吧，看我傻乎乎地按他们教的回答，他们总会乐得笑开了怀。

晚上他们两个就轮流说着家乡的儿歌，那些儿歌都是夸孩子们，嗯，从头夸到脚，在夸奖声中我慢慢就睡着了，做着一个个离奇的梦，梦到父母，梦到哥哥姐姐。

早晨起来，姨娘坐在炕上开始梳头，沾得是胡麻籽熬的水，把头发梳顺，辫起，盘好，再戴好帽子，把露出来的头发梳的光光的，姨娘额头有一片白癜风，镜子边有一条干电池的碳棒，她仔细地用碳棒轻轻涂着那片白的厉害的皮肤，直到不明显，再用头发自然地遮住。那里农村女人穿得裤子都是扎住裤脚的，姨娘用一根长长的一手宽的黑带子把裤脚仔细扎紧，这才下地洗脸，姨娘用的擦脸油是那种装在贝壳里的，姨娘仔细抹完了，这才掸掸衣服，然后开始一天的忙碌。爱美是女人的天性，这话一点不假，即使生活在农村，也可以想尽办法自己变得美丽一些。

外面的活都是姨父的，家里的活都是姨娘的，姨娘的任务就是把家操持好。所以姨娘的皮肤是红润的，手也保养的很好，不象舅母们脸上老象有一层土似的，冬天时一双手都是血口子。姨娘则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姨娘喜欢晒姨父对她的体贴，因家在街面，亲戚们是常来常往，是理所当然的中转点，吃一点，喝一点，接着赶路，如果天晚，会歇一夜，第二天再上路。印象很深的是姨娘都会给来家的亲戚说，看，这是又添的新衣服，好不好？我太喜欢了。舅母们自然是羡慕加羡慕，外带一点不以为然，悄悄撇撇嘴表示着心中的不屑。姨娘有一件羔子皮的上衣，那是姨父给姨娘置办的，姨娘当宝一样，当然，冬天穿在身上时，也免不了撩起衣襟显摆一下。现在想，姨娘显摆的不是衣服，而是姨父对她的疼爱。

姨父会给我分分钱，让我去别人家买炒熟的大豆，那时的大豆是论一分钱多少粒的，开始害怕，姨父陪全程，然后是陪半程，最近是终于一步一回头，自己能买回来了，他们就猛夸我一通，让我信心大增，心中虽然忐忑，但为了解馋而勇往直前。

冬天时姨父不忙了，当下午天暖和时，穿着羊皮袄，坐在门口看路上的风景，路上人来人往，车来车往，逢集时更是热闹。我坐在姨父腿上，要么给羊皮袄上的羊毛辫小辫子玩，要么给姨父梳胡子玩，姨娘穿着她得意的羔子皮的上衣，坐在门边做针线活，要么是缝衣服，要么是纳鞋底。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如果下大雪，三个人围坐在热炕上，从支起的窗户望着院子里飞舞的雪花，随嘴拉着家常。那是一幅多么恬静适意的生活画面啊。

他们经常说的一个话题就是我长大工作后挣的钱要给姨娘花。想想一个小破孩子知道什么呀，答应得非常爽快，其实他们就是逗小孩子开心吧。

姨娘鼻子干，姨父特地为姨娘买来鼻烟。姨娘每次自己用的时候也会让我用指甲挑一点，我学着姨娘放在鼻孔下使劲一吸，哇，一股辛辣直冲脑门，不由自主就要张大嘴巴打喷嚏。当经过少许的等待，喷嚏酣畅淋漓地打出时，太舒服了，那种感觉很奇妙。

父母有一个好友，我们叫他郭伯伯，是跑甘南专线的，开的是一辆油罐车，那时从兰州过来或者从姨娘家走兰州，我们就坐他的车。母亲得空就会坐郭伯伯的车来看我，住几天又坐郭伯伯的车回兰州了。

有一件事是大家经常取笑我的。姨娘姨父从来没有打过我，最多就是吓一吓。老娘来看我时，总要开玩笑地问：姨娘姨父对娃好不好？打不打娃？

我就会煞有其事地回答：打呢，昨个（昨天）一顿，前个（前天）一顿。

姨娘一听就急眼了：你这个娃咋胡说呢？我们疼都来不及，哪舍得打你？

姨父听了哈哈大笑：姨父打哪里了？姨父看看。

我拍拍屁股，姨父则笑着一把抱起我：走，给娃买大豆去，把娃不能白打么。

是不是小孩子想跟着母亲回自己的家呢？不然怎么就会睁眼编瞎话呢？

所以母亲每次来看我，姨娘就很紧张，天天会背着母亲给我说，七道子梁（回兰州必经之路）有瞎狼呢，专门吃小孩子，可不敢跟你妈回兰州。她的话真是有效果，每次母亲回兰州忍不住要带我走时，信了姨娘话的我是坚决不跟着去。

也许我的瞎话才让姨娘紧张的吧，生怕母亲真得信了我的话，带我回兰州。母亲也确实把我带回兰州好多次，但每次在家住几天后，都会让郭伯伯又把我带回姨娘家的。母亲要上班的，留下我也没办法的。

每次我回到姨娘家，姨娘和姨父就开心得不得了，好象自己的孩子失而复得。

童年的日子欢笑居多，但也有眼泪伴随。我六岁多时，姨父病故了，发生了许多事情，姨娘的生活发生了深刻地变化。在农村，一个女人没有自己的亲生子女，失去老公的日子是非常艰难的。别的不说，吃水都是大问题，姨父去世后，姨娘与我两一桶一桶地往家里抬，更别说还要受继子的欺凌。面对继子两口子的许多过分做法，姨娘非常无助，骂吧，口拙，打吧，一个小脚女人根本不是对手，找村干部，十趟八趟，不知要流多少泪，才会有个动静。所以当我要回兰州上学时，姨娘在母亲面前哭得一塌糊涂。

姨娘的哭诉让母亲理解了姨娘面临的困境，母亲作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带着姨娘一起走，那个家就此抛下，再也没有回去过。

姨娘离开后，每次回老家，去外奶奶家时定会路过曾经的家，要么马路上的前门，要么菜园子的后门，但姨娘再没踏进那个家门一步，按姨娘的说法说，伤透心了，不想再正眼看一下。姨娘对那个家的情感都随姨父的去世被打包带走了。

老娘常说的一句话是：姨娘姨娘，姨娘怀里闻娘亲。老娘是说给我听的，要我记得姨娘曾经象母亲一样拉扯过我，疼爱过我。也是说给自己的，姨娘的情母亲是深记在心的。姨娘随我回兰州后，母亲为姨娘尽力安排生活，为姨娘办了城市户口；为姨娘又张罗了一个家，我又有了一个姨父。

姨娘与第三任的姨父闹了矛盾，母亲就当姨娘的娘家人，出头为姨娘调解；病了忙后忙后的照顾；作了手术在医院里衣不解带地守候；去世后一手操办姨娘的后事。姨娘没有儿女，这些事全由母亲包办了。

小时候姨娘常逗我，说我长大后工作了挣的工资要给她花，可我真正拿到第一份工资时，姨父去世已十来年了，姨娘也去世近十年了，童年的承诺竟无处兑现了。只有那份温暖，就象洮河里清澈的水，在心中静静地流淌，温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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