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的格局再平凡不过了,整个城市的交通地图就是一个大大的井字。东西两直条和南北的双汇路将小城分割成若干并不规则的小版块。
丫头的家就在东北边那个小方块里面。
小方块看起来很小,却在里面建着全市最大的水泥厂。
丫头的父母都在水泥厂上班。丫头的父亲是大卡车司机,母亲是财务部的会计。
那时候,丫头还小,父母上班去了,就将她寄养在隔壁的赵五奶奶那里。赵五奶奶老家是沅陵的,最拿手的是做酱醋坛子。丫头的零食几乎都是赵五奶奶从酱醋坛子里捞出来的。有酸酸脆脆的酱萝卜,甜中含酸的刀豆片,嚼起来很爽的紫苏叶,甚至包括黄瓜豆角大蒜瓣。赵五奶奶从酱醋坛子里捞出几片酱菜,撒上一点白糖,淋一点点香油,就是一盘可口的零食。
丫头的父亲也喜欢赵五奶奶家的酱菜。尤其在炎热的夏季,父亲出车回来,带着满身的热气,卷进赵五奶奶家放酱菜的后厨房,一淘就是一大品碗,不放糖,刺溜刺溜吃得起劲。丫头的母亲倒并不亲近这些酱醋物,也不嫌恶。尽管,母亲和赵五奶奶好得就像一对母女,母亲还是不能放下她文化人的架子。
丫头的母亲细高的个儿,总是穿着浆洗得非常干净的蓝布工作服。剪着刘胡兰式的刘海,秀气的眉毛下面眼睛亮晶晶的。走起路来像阵风。
水泥厂效益好的那几年,丫头几乎很少和母亲亲近。母亲总是匆匆忙忙,不停地加班到深夜。父亲倒是不用加班,但是出一趟远门,就是十天半月不见人影。
丫头明显的感觉到父亲和母亲不似以前融洽了。以前,母亲无论多忙,都会赶回来做饭给丫头吃,会挤时间洗干净父亲油污的衣裤。父亲呢,有时间也会做饭洗衣服的,更多的时候,父亲一回来就将丫头抱在手上,拿毛茸茸的胡子逗丫头玩。现在,父亲的脏衣服摆在那里个多星期了,母亲视而不见。有一次,丫头看见母亲将父亲的脏衣服丢在前檐下。父亲回来,看见前檐下自己的脏衣服,皱了皱眉,默默地捡起来,在水池子里洗干净了。然后,父亲开始收拾自己的衣裤,将它们塞进一个大尼龙袋子,末了,父亲捡起写字台上的一帧照片,正要往袋子里塞,一直冷着脸的母亲一个箭步冲上去,劈手夺了,狠劲摔在地上,随着玻璃尖锐的碎裂声,父亲竟哑然说了一声“好”!
父亲离开家,却并没有出远门。丫头从母亲对赵五奶奶的诉说里,明白了母亲和父亲纠结的大致原因。原来,父亲的车经常往来于省城和小城,小城北边那家百货店的老板娘不知从哪里打听到父亲的跑车路线,死乞白赖的搭上了父亲的顺风车,不止一次两次。父亲脸薄,不好拒绝,妖气的老板娘得寸进尺,竟然管起了父亲的日常生活。前年送了亲手做的鞋,今年送了亲手织的绿色毛衣。母亲是个出色的会计师,对做鞋织毛衣这类女红却一窍不通。
父亲不回家,却借口惦着赵五奶奶的酱醋坛子,隔三差五在母亲面前晃几下。母亲心硬似铁,见着父亲就跟陌生人似的,当他不存在。
丫头却惊奇的发现,母亲也开始尝赵五奶奶的酱菜了,开始皱着眉,慢慢的竟兴高采烈的和赵五奶奶交流尝过酱菜后的心得。
后来,母亲学会了做酱醋坛子,丫头看见家里厨房的案板下,静静的立着两个油光闪亮的酱醋坛子,坛子的河沿里满着清凌凌的水,间或可以听到坛子吸水的咕噜声,美妙极了。
父亲再回来的时候,也看见了那两个酱醋坛子,然后父亲不由自主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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