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狗屁青春

烟轨

一

当我还在娘胎里的时候，爷爷就病死了。当时每条村的人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没有手机，也没有胶片相机，数码相机就更没有了，甚至方圆几十里连个照相馆也没有，于是他没有留下一张照片，我连爷爷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小时候，看到那些小伙伴们找爷爷要零用钱，我也不曾觉得委屈过，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也没有想过，事实上我也是应该有个爷爷的。在我的整个人生里，爷爷就是一个传说中的存在。

在十四岁之前，我也很少见过爸爸，他一年只回家三次，春节、清明、中秋，每次回家呆不了十天。我还记得很清楚，每次他回来，我连叫他一声“爸爸”都叫不出口，因为我并没有向他撒娇的机会，他给我的感觉就像爷爷那么陌生。有时他抱着我去邻居家喝茶，我坐在他大腿上都觉得很紧张，一句话也不敢说。我在他面前几乎没有笑过，他很严肃，从来不和我玩耍。不过他比我爷爷要厚道得多，还会拍几个照片贴在房间里。那时妈妈的房间里有个很老的录音机，有很多磁带，我常常溜进去放音乐听，一边听一边看墙上的照片。没有人管我，两个姐姐要上学，妈妈去市集卖东西，奶奶照顾妹妹，爸爸常年出差。斑驳的墙上贴着满满的奖状，是大姐和二姐的，还有家人的照片，我知道其中有几张是爸爸的，会注视很久，有时看着看着眼泪就掉下来了，当时我可不知道这种感觉叫做“思念”。

上了初中之后，家里开了个书店，那时爸爸已经没有生意做了，就留在家里经营书店，他终于可以整整一年都呆在家里了。我忘了什么时候才学会叫爸爸的，总之不是在我学会说话的时候。

在很小的时候我就见过妈妈默默流泪。从我懂事开始她就起早贪黑，她很少有时间流泪，我也不能经常见到。一直到初中，我才知道她为什么会偷偷流泪，因为她喜欢翻爸爸的东西，她翻出过爸爸怀里抱着小姐的照片，一大堆。

他汹酒，嗜烟，脾气一年比一年暴躁。农村人见识少，谁也没有想过他其实是得了狂躁症。不太记得恶梦是从哪一年开始的，最历历在目的，就是中考前一天，他们吵了一晚上的架，摔凳子，撕裂嗓门骂粗口，打架……那种声音并不比鬼片里的配乐逊色多少。我已经习惯了他们吵架，习惯了卷缩在一旁看他们打架，也习惯了那种恐惧感和无助感。那天晚上我第一次插手他们的“私人恩怨”，我鼓起很大的勇气才掀开房门朝外面吼了一声，大概意思就是说我明天要中考了，你们能不能改日再战？他当时就回我一句“你考试关老子屁事”，然后接着干架。那一刻我第一次体会到心碎的感觉，流了一夜的眼泪。好像那是初中毕业之前唯一一次不是被妈妈打哭的。

二

我的童年，应该是在“内向”的状态中度过的，朋友并不多，在小学的最后一年似乎转了性，和几个伙伴玩得很疯，几个男的，也有几个女的。这段友情具体是怎么开始的我忘了，更离谱的是，我也不记得是怎么结束的。

临近毕业考试那天，我们一群人在一个伙伴家的天台上，倾心事，扯未来，高谈阔论斗志激昂。有个傻逼说自己过几天就要去县城了（其实才二十几公里路），然后其他傻逼不知为何伤感起来，像生离死别一样。我们躺在水泥板上，望着浩瀚的星空，唱着小虎队的歌。我哼了一首《祝你一路顺风》，居然流了几滴鳄鱼泪，为了证明自己也是个多愁善感的孩纸，还拿旁边一伙伴的手臂擦了擦自己的眼。结果他们当然是轰然大笑，但很快又戛然而止……直到现在，那个被我用他的手臂擦过眼泪的人，每谈起这段往事还津津乐道，当作笑柄。

初中之后，大家几乎都还在同一个学校，但是分了班，感情不怎么好了，我们又各自交了新朋友，那几个女生甚至直接就在我们的视线里失踪，变得很陌生，就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也许在她们看来，以前做过的事情都很幼稚，尤其是在天台上那一幕“生离死别”。事实上我们也是这么认为的，只是当时没有人想过，在我们未来的回忆里，这些所谓“幼稚”的时光，才是我们最珍贵的宝藏，谁也没有珍惜。

我们的宝藏，在岁月的长河中渐流渐远，最终没入大海，渺无踪迹，也许这就是“不成熟”的代价。

整个初中里我一共读了三个班，我无法解释为什么从初一的精英班跌到了初二的普通班，但事实就是，我从初一时的“吊车尾”身份一跃成为了初二的“名列前茅”，成功实现了我人生中第一次屌丝逆袭。我还记得，当时我的英语考了六十几分就是全班第一了。

到了初三，我又意外地挤进了另外一个精英班。悲剧的是，那个传说中的校花居然转到我初一时那个班了，后来我是这样安慰自己的：其实她也不怎么样！

更有趣的是，初中毕业后，我惊奇地发现，交情最铁的几乎全是初二时那批同学，除了一个女生。于是我得出一个很恐怖的结论：精英班里没朋友！

三

我的初恋，是从高中开始的。

作为一名校草级别的存在，我在整个初中三年里很难得地保存了自己的处男之身，还有传说中的初恋。当然，由于我比较低调，当时并没有多少人记得我也帅过。

高中第一个学期开始，我就彻彻底底转了性，一改当年只要跟女孩子说话就脸红的害羞本性。尽管中考那几天状态不好，我还是幸运地考上了县城三中，在学校住宿，在学校吃饭，不再面对父母的争吵，不再承受那种恐惧。我开始用阳光的笑脸来装饰自己，但我不再隐藏自己，我用尽一切手段去展现自己的才华，尽管很多时候做得并不好。于是，如我所愿，在班里我逐渐成为焦点人物，才华横溢，阳刚秀气，帅得一塌糊涂。

认识她应该是从军训那天就开始了，她当时很普通，至少在我翻开纪念册之前，我根本就不记得当时军训是和她一组的。回来之后我和她一起报名参加了一个英语朗诵大赛，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她叫陈彦玲。她的名字并不特别，但她很特别。她也很爱笑，和我一样，甚至笑起来比我灿烂多了。在朗诵大赛中，她跟我都是唱了一首英文歌，我凭借Michael Jackson的一首《You are not alone》得了总分第二名，她却很不幸，落榜了。似乎那时候开始我就成了她的偶像，于是我们一发不可收拾。

我很喜欢跟她在一起的感觉，她的笑容很有感染力。中午我们不睡觉，偷偷跑出来，在球场上打蓝球，在树阴下嬉戏打闹，我很喜欢挠她的胳肢窝，是压在草地上往死里挠，看着她笑得眼泪直飙，我就特别有成就感。她跟我说，我最令她感动的一件事情就是她那天晚上说想吃彩虹蛋卷，于是我独自步行几公里给她买了回来。没多久我们还当了同桌，她给我看别人写给她的情信，我帮她分析敌情……后来分了桌，她还会经常趁下课时跑来抢我同桌的坐位，翻开歌词本和我一起唱歌……

第一次耍流氓，是在网吧的时候，她求我给她下载MP3文件，我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得要点好处。我知道她是故意的，跟我说任何条件都行，这分明就是逼着我耍流氓了。我没好意思开口，就婉转地表达了我的无耻，很简单的一句“Give me a kiss”，其实我并不清楚这个句式到底对不对，但这可比说一句“给我一个吻”要自然多了。当时她就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很错愕地看着我，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脉脉含情”。她当然没有立刻答应，说先欠着。我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点下流，可是我真的很下流，有一回去公园的海堤边，我旧事重提，逼迫她“还债”。她犹豫很久，自知躲不过这一劫，让我闭上眼，我连忙闭上。那一刻，我比小时候坐在爸爸的大腿上还紧张，我迫切想知道女生的吻是什么样的赶脚，尽管我们说好了只是吻脸。结果我等了好几分钟，就忍不住睁眼了，没有得逞。我看得出她比我更紧张，身体在发抖，脸颊一片通红。她让我再闭上，我又失望地睁开，她再让我闭上……忘了反复多少次，最终，我可算是得逞了。蜻蜓点水的一下子，很柔软，很温暖，有点酸溜溜的……

四

跟大部分人一样，我的初恋最后也是悲剧收尾。

高二第二个学期，我跟班主任闹了情绪，他要我们先交学费，再进教室，我当时就想抽他。再加上家里的经济压力，我勇敢地选择了退学，去了学校附近一家酒吧当服务员。

在酒吧里我学会了喝酒，知道了什么叫KTV、什么叫舞女，我帮女同事洗过内衣，但是没打过架，混得还算不错，至少人缘还蛮好的。

进了酒吧工作之后，第一件事情当然是跟她分手，因为电视剧里都是这么干的。

那一天，天气不错，晴空万里，但是她的眼泪却淹没了几条大街，哭得肝肠寸断，而我选择了不屑一顾。这是我一生中做得最狠心的一件事。

在酒吧浑浑噩噩混了一个多月，有一天大家组团去一个同事家玩，玩得很愉快，女主人特别关照我，还送了我一个大菠萝，死活要我带回家尝尝。

那是很特别的一天，我带着别人送的大菠萝眉飞色舞地回到家，爸爸坐在大厅看电视，他问候了我一句。他其实还是很疼我的，但不久前不知道他发什么疯，打了二姐一巴掌，还把奶奶推倒在地，我发誓以后不会再跟他说话，所以我没有理他，上楼倒下就睡。

当时才傍晚六点，我睡到差不多深夜十二点，突然听到一把沙哑的声音，只说了一句话，爸爸死了。四个字，她只说了一次，但我听到了。我以为我是被恶梦惊醒的，出一身冷汗，当我转过头，看见了妹妹，她失魂落魄地看着我，站了一会，就转身离去。

我一直以为爸妈打架时那个动静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声音，当我走到楼梯口，我才知道，原来最恐怖的是老人号啕大哭的声音。

她的哭声从一楼开始回荡，穿过楼道，直达三楼，在我耳边环绕。我从小到大都骨瘦如柴，矫健轻灵，唯独这一次，我觉得自己很重，不知道是怎么走下一楼的。当我推开她的房门时，我听到她的哭声更恐怖了，她在捶胸顿足。这天晚上我抱着她恸哭，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但我告诉她，她还有我。

那一年，我十九岁，未婚，当然也没有生过孩子，却体会了丧子之痛和丧夫之痛，我想，即使是丧父之痛，也没有那种痛来得深刻。

去领遗体的时候，四个汉子大手大脚地把他的尸体从冰库里抬出来，他们不让我们靠近，只能在旁边看，我第一次见到真真正正的死人。

我想起刚回家时他打的那一声招呼，如果，我可以停下脚步跟他聊一聊，如果，我没有上楼睡觉，也许，他走得不会那么无助，也许，在他闭上眼之前还可以看看他唯一一个儿子。

但是生活没有如果，就像我当初如果没有和她分手……我从来不相信报应，却真的遭了报应。

五

在家颓废了一年，整整一年我几乎没跟任何人来往，也许是闲得慌，我翻出两本日记，我的初恋笔记。上面记载了我跟她每天做过的事，每一天的心情，每一次感悟……翻开笔记本那一刻是我自爸爸过世以来哭得最狼狈的。

我在一个死党那里找回了她的手机号码，发了一条短信过去。我的运气很好，我们重新取得了联系。

我知道我的行为很贱，因为我也不能保证到底会不会伤害她第二次，可能我仅仅是需要一个心灵寄托，也可能是我想弥补自己的过失，自始至终我都没有认认真真地问过自己，是不是真的爱她。回头看看自己的人生轨迹，我也算是一个失败得够彻底的人渣。

度过了颓废期，我去了广州工作，在那里我学会了抽烟。

当时是在一个商场里当保安，这活儿是大姐介绍的，她一直认为我也就那能耐，要么当保安，要么就去饭店当服务员。

有一天自己在街上乱逛，看到旁边有一小卖部，柜台上排着一堆香烟，就停下脚步，瞪了那些烟盒子很久，仿佛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在我的印象中这个味道是独一无二的，只不过，我已经没有机会再闻到了。

于是我买了人生第一包烟，我尝试着抽了一根。

这玩意并不好抽，又苦又辣，比啤酒的味道恶心多了，以前，我就没少因为这个味道跟爸爸吵架，甚至打架都试过，还信誓旦旦地跟他说，我绝对不会像他一样，抽喝嫖赌样样精通。显然，我没有遵守承诺，因为很快我就恋上了香烟的滋味。

那一段时间我只听一首歌，叫《一天一天等下去》，又叫《烟火》，里面讲述的原本是一段唯美的爱情故事。于是我爱上了看烟火，我突然想起，以前每年春节，爸爸都会买一些便宜的烟花回来，他总是抓着我的手，我们一起抓着烟花棒子，看着冒烟的那头，一朵朵的小烟火冲天而起，飞向夜空，在星空下绽放……

虽然它很短暂，但是很美丽。

烟因火而生，烟火烧到最后，烟就会飘走，火就会熄灭。

烟火虽然暂时熄灭，但是只要一天一天等下去，烟火总有一天会重现……

北原

那些过往，那些青春岁月，也许在当时觉得很不堪，可是在回忆的时候，就有了不一样的味道……

令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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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

青春的色彩不管怎样去涂抹，逝去都是必然。

锦瑟

再不堪的青春等到只剩下追忆的时候也是美好的。

公关经理

这标题挺牛C

繁体

细致如斯

临街卖酒

遑论那些转瞬而逝的青春...

烟轨

{:soso_e113:}各位客官，请用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