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我中考不到一个月的时候,父亲突然去了另一个世界,永远地离开了这一世,这个家。
父亲去世后,一直想写点什么来纪念、来缅怀,可每每提笔,那眼泪便如开闸的洪,滚滚如流淹没了所有的记忆,终至搁笔,不能成篇。十几年过去了,父亲仍是我心头的伤疤,时不时会隐隐作痛,只是与流光一起走了这么久,终于学会了平静面对我永远失去了父亲这件事。
父亲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后台,没有金钱,因为读过初中,在村大队上谋了个一官半职,一干就是二十多年。
记不清父亲患上脑血栓的具体日期了,大概是91年发大水之后。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父亲的身体虽康复了,但身体素质远不如前。因此,父亲被调了去敬老院工作,安安稳稳地过了几年清闲日子。
2000年的夏天,正在打谷场上翻场的父亲,突然旧病复发。大哥和母亲急忙把父亲送去了医院,经过抢救,父亲幸运的活了过来,没几天,父亲也能下床走路了。一家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而没过多久,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一日不如一日,走路变得迟缓了,说话变得模糊了,大小便不能自理,连神智也变得不清不楚,经常看到我们像见了陌生人一样,连名字也唤不出。
父亲完全变了个人,像个不懂事的孩子,经常去小卖部买零食吃,经常拉了一裤子的屎尿还不自知,直往人群里钻。看到这样的父亲,家里人又气又心疼。母亲每次总是一边厉声的责怪父亲,一边大颗大颗的掉着眼泪。
后来,父亲终于不能动弹,吃喝拉撒全在床上。见到人只会吃吃地傻笑,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清楚。实在很难把现在的父亲和以前意气风发的父亲联系在一起。
几个月后,一个星期五的傍晚。我背着书包往家跑,心里莫名的酸涩和难过。我奔跑的脚步,在我刚要跨进家门的瞬间,被眼前混乱的局面惊住了。我听见母亲声嘶力竭的哭声,她使尽浑身气力呼喊着父亲的名字,无告又无望地与死神争夺着父亲。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父亲跟前的,那短短的几米距离我似乎花了好几个世纪的时间。我如木鸡一般立在父亲面前,耳朵仿佛失了聪,眼睁睁地看着奄奄一息的父亲的痛苦的表情,直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邻家的几个婶婶把气竭泪尽的母亲搀扶到一边,在四叔的帮助下,大哥哽咽着给瘦骨嶙峋的父亲换上了寿衣。我迈开灌铅的脚步挪进里屋,眼泪瞬间簌簌而落。我终于意识到:我永远地失去了我的父亲。可是,前不久父亲还带着我去湖里洗澡,教我游泳;前不久父亲还一边摇着蒲扇一边讲着故事哄我睡觉;前不久我还坐在父亲的肩头,去邻村听戏;前不久我跟妹妹斗嘴被母亲骂了几句,委屈的我跑到父亲旁边自顾自地哭,他还伸手摸着我的头,嘴里呢喃着虽然我听不懂的安慰;前不久我在喂父亲晚饭的时候,问他,爸,你认识我吗?他还点着头叫出了我的名字。可从今以后,我就永远地失去了他——我的父亲!
是的,我永远地失去了父亲。一个曾经在我眼里那么伟岸的人,最后却只剩了被埋进黄土里的半罐骨灰,和冰冷石碑上那一张数年前他还神采熠熠的黑白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