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朱洵 于 2014-3-2 12:37 编辑
老安头枕着胳膊搁在吧台上,蜷起腿将脚置在吧椅梗儿上打着摆,半拉屁股毫无重心地绕着吧椅的边儿来回蹭着,大有要将帆布裤子磨出个洞来的意思。举起古典杯在脸前晃了晃,看着杯子里残存的鸡尾酒,老安咕哝了声,“喝劳什子洋酒,贼贵!还不经喝,一口就没了,坑爹!”
将杯子甩给调酒师,喊了声满上,又盯着身边那位趴在吧台上愣神的姑娘看,贱笑着看,直到人家回过神来丢下一句ASSHOLE转身离开,这才回过头来接着对涛子道,“兄弟,你不觉得咱们这调调儿有装十三的嫌疑?”
涛子本一只手捂着脸作不认识老八的样子,听到这句后终于翻了个白眼:“我说你的思维能继续跑偏吗?说重点!”
老安就讪笑,“我记得你见过她吧?应该。”
“我不记得了。”涛子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那好吧,我想想···”
她啊,标准的川妹子形象。论学历也就比你多了一学位嘛,毕业照学士帽子她又不能同时带俩,再说谁知道她在学校里到底是真学习了还是到了晚上就溜出去鬼混!她是哪一年毕业的?好像是零八年吧,反正毕业后就来了深圳。我第一次见到她,看她穿着一身名牌,散发着一股子白富范儿,不太美,唯独气质出众。就觉得这妞儿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子神秘与强悍。她家里是做药材生意的,余粮多些,但这也没脱离贩夫走卒、劳苦大众这一阶层,况且她在深圳无亲无故,来到这个城市后算是和以前圈子拜拜了吧?怎么还认识那么多牛人诶!
记得09年春节前的某一天,我陪着她,与她的屌丝上司老杨一起蹲在路边欣赏树枝儿上绽出的新芽与扑簌簌飘落着的枯叶,赞叹着南国冬日的不着调。那时我和同乡老杨正在为春运车票愁眉苦脸。林妹妹侧目看了我们一会儿,然后她就打了个电话给在北京的某个处长。 次日由于他们俩睡了懒觉,于是我们失去了本可以悠哉游哉到达火车站的机会。在我们气喘吁吁的拖着行李跑近10号车厢门口的时候,看到那趟列车的最高长官带着大檐帽正站在在那儿候着我们,表情不奈,嘴唇紧抿着。我们知道列车已经误了发车时间,林妹妹难得颇为不好意思的道了歉意。我清楚的记得当列车长先生看到我们三人喘着气对他说“你好”时,他那种怪异的眼神。我猜列车长先生在想:这仨傻帽到底是个啥来头诶。哈哈哈~~~
“打住,暂停!是那个什么‘北京处长’帮你们介绍的列车长?”
“啊,是吧,反正后来林妹妹说车票她搞定了···诶,你别打断我思路啊,不然等下说跑偏了你又怪我。”
涛子无奈,只好伸出手和老安碰了下杯子,并示意老安继续说。
听说她在大学里和一道上混的大佬有场轰轰烈烈的爱情,直到那个大佬事发跑路为止。不过···谁没个黑暗的过去呢?这年头谁要是没个黑历史都不好意思出来和人吹嘘说咱精彩的活过!你说是不是!
这都不是我要和你说的重点,重点是她来深圳了。而且她来深圳一段时间后就和她那个屌丝上司老杨谈起了恋爱,并美其名曰培养英雄。啧啧,可惜她的那位‘英雄’是个有妇之夫,你说扯淡不扯淡···她的英雄要创业,于是她便尽心尽力地帮他。我偶尔也来客串下雇员的角色。
那是一段繁忙的日子。他们费尽心思的做着贸易。他们一起去见客户,一起去佛山买来节能灯,到第二天凌晨三四点将货物拉回来。由于没有雇员,于是他们自己卸货,送货,去给客户安装灯管。我记得她本来非千元以下的衣服鞋子不穿。悄悄的,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去穿ZARA的打折货,买凡客的49元帆布鞋。会因为菜市场里西红柿涨价了而改去买土豆。本来至少每周观看一次电影,变成几个月看一次。如此这般,也没听过她喊累叫穷。
那时她是快乐的,充实的。她的‘英雄’也一样满足。
可是,你知道的,好光景总是不长的。虽然林妹妹不图她的英雄任何东西,可老杨是有老婆的。林妹妹是···总之,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于是每每好日子结束的时候,痛苦便会接踵而至。
大家都说深圳是个移民城市,理由是来者都是客。
她本住白石洲,说在白石洲可以‘看见’深圳,因为那儿是个深圳少见的繁华同时又具有浓郁生活气息的城中村,住在白石洲就是住在了深圳。但她上司与其妻子在龙华租了间带电梯的民房住,她想离他近一些,于是她便搬家到了龙华,与他上下只隔两层楼。她的英雄无奈,就搬到另一栋出租房,她也跟着搬。像电视剧里常见的桥段一样——唯有老杨在对老婆借口说公司忙,并住在公司里的时候,林妹妹才能和她的英雄不受干扰的在一起。
我相信事业心强的老杨是真的想过要和他老婆离婚,和林妹妹在一起的。因为他老婆与他确实不协调,其性格内向,不懂生意,不懂人际,基本的接待都不会,家里来了客人,也不懂得给客人上茶。可现在想想,客人杯子里没茶,自家老公杯子里有,客人碗里没有饭,自己男人碗里的饭永远是满满的,甚至老杨在家里都不用扫地的。他老婆纯粹一知足小女人,守着老公便如同守着了整个世界,从与老杨一起住进漏雨的天台铁皮房那天开始,她便相信着男人能让这个家拥有更好的物质。但是···
是的,世间很多事总是因为一句‘但是’而峰回路转——他老婆又怀孕了。咿?我为什么要说又呢?!
像电视剧里那些悲催的女二号一样,林妹妹也曾哭闹过。有次俩女人之间接通了电话,却被老杨抢过来挂断了。林妹妹便扬言要找到另外一个女人掐架。吓得老杨想方设法让老婆住进大姨子家里养胎,并让老婆换了电话号码。接着让人哭笑不得事情就发生了——他老婆不断的换号码,林妹妹不断的找到他老婆新换的号码···想来,屌丝上司夹在两个无法取舍的女人之间,也挺痛苦的吧,摁下葫芦起了瓢,刚哄完这个,那个又开始闹人了——他老婆也跟他闹起了离婚。咳,真是可怜。
那个夏夜台风过境。龙华的街道上到处都是积水。林妹妹忽然对我说出去走走吧,去看一眼暴风雨中的金地上塘道。
大雨不停的砸向她手中的伞,她便用肩膀扛住伞柄,裙子下摆全部湿透,胳膊上也全是雨水,脸上也蒙上一层潮湿,分不清是雨雾还是泪水。我就这样跟在她身后,虽然我陪着她,她却硬是走出了踽踽独行的味道,看着她的背影,我心里挺不是滋味的。拐上中环路的时候,雨小了些。她忽然撇下伞,脱了鞋子提在手中,晃晃悠悠的踩在路沿上,又跳进积水里,用脚撩拨水花,格格笑着说,
‘你知道么,其实女人穿高跟鞋很辛苦的。穿上几年下来,脚会起满老茧,脚趾头走形,变得惨不忍睹。很久没有穿高跟鞋了,但是从今天起,我会继续穿上它。’
林妹妹受伤了,我知道。因为她的英雄说过要娶她,可是,她的英雄食言了···于是我态度明确的选择站在她这边。结局当然是苦逼的,屌丝上司的老婆至今不待见我。好搞笑哦,哈~哈~哈哈~
林妹妹依然在这个城市里。可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林妹妹走了。在那之后,我基本一年才见她一次。
大前年,在白石洲星巴克,我看到她衣着清新,大家闺秀,带着最时新的IPAD。前年,在白石洲必胜客,看到她衣着大气,端庄优雅,用PRADA的包。去年初,她新买了大众CC,约我在龙华见了面,没有吃饭,却委托我买了一条毯子。我记得那款毯子,因为最初买来那款毛毯是她与他用来铺床的。我明白了她的暗示,于是我告诉了她的‘英雄’买毯子的事。后来听老杨说他们见了一面,吃了顿饭,算是正式告了个别。
她告诉老杨说她如今也买了房,买了车,生活安稳,充满希望,并请他安心,不必挂怀。于是她的英雄便安了心。这样挺好的,是不是!
再后来,没有后来了。我与林妹妹也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我旁观了她那段痛并快乐着的日子。甚至在某段时间里,我成了她唯一的···朋友?应该是朋友吧,嗯,起码在那段时间里是!和她同行时,她会和你分享她那来自过去以及现在的快乐,她会跟你说很多趣事,跟你说很多让你耳目一新的见解。会让你觉得和她走在一起是件特别自在与骄傲的事,但她从来不说她的往事,她的愁···与苦,只有读懂了她的心思的人在不停追问的时候,她才会寥寥回上几句。现在想来,‘承担’这两个字,是她一开始就懂了的词。
······
叫来的三瓶贰两装烧刀子又见底了,于是涛子便结了账,拽起老安出了酒吧。老安已经喝的手舞足蹈,晕晕乎乎,不知所以然。却依然停不下他那张被回忆控制了的嘴巴,口水四溅。涛子废了老大劲才把老安抗回宿舍,俩人同时撂倒在床上喘着气——涛子是累的喘气,老安是被涛子一路上晃的难受,所以喘气。又歇了会儿,涛子从冰箱里拿了瓶怡宝先给老安咕咚了半瓶,轮到自己却还没喝上两口,脸上的表情就变成了囧字形,只听老安说道,
“我现在想明白了,这真的是我们的城市,兄弟你在听吗?”
“我次奥,你还没完没了了!”涛子看了看拽着自己裤腰带不撒手的老安,心想,丫不是平时喝上三两就人事不知的么,今儿个咋滴这么难缠啊!想了想,就猫下腰伸出手在老安床底下摸索了半天,捞出半瓶金鹏城酒来。涛子笑了笑,掩不住脸上蔫儿坏的表情“嘿嘿,果然还在。”抹掉瓶身上的灰尘,拧开瓶口就到老安嘴边上,“我听着呢,来来,诶呀你先撒手,再喝点水润润喉咙,赶紧的!”老安闻言就抱着瓶子吞了两大口,吧砸吧砸嘴继续说道,
“在认识她之前,我对深圳的记忆也仅仅就是工厂车间里的化学品味道,以及四处流窜的劫匪;我最怕的是前些年过关进市内时遇见查居住证,在那些留在车上的——拥有深圳本地户口或关内居住证的人的不屑或嘲讽的眼神中下车接受检查,即便我有关外居住证也不行。”
······
那些事情不美好。林妹妹告诉我说,这是我们的城市,我们应该换个角度来看这座城市!
你试过在红树林里的第147根路灯旁,以45度视角穿过那两颗椰子树遥望地王大厦么,真的和平时看到的不一样啊!你试过想办法凑7个人,每人只出300元便能住进威尼斯酒店那间价值1780元一晚的超豪华客房么,并在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世界之窗,那种感觉真的很震撼啊!你试过学着漫画里的桥段——蜷着腿坐在窗前演着孤独,却发现窗外的月亮压根没有漫画里的大而骂骂咧咧地将啤酒瓶一吹到底,然后和酒友对视一笑么?你试过没有? 而这些,便是是林妹妹带我重新做的事情。
你知道我打小家里就穷。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去正规影院看电影,是10年看阿凡达,她和屌丝上司带我去的。透过3D眼镜我看到烈火扑面而来就情不自禁的想躲,林妹妹一巴掌拍过来告诉我别犯二;那时我兜里只有10块钱,心里紧张的要死却硬挺着跟在林妹妹身后跑进海岸城CK专卖店,在试穿过价值3000元以上的裤子后,在店长委屈又不敢得罪的眼神中丢下一句今年服装设计师脑子进水了吗!继而大摇大摆扬长而去;开车逆行被交警逮到,却理直气壮的和交警说罚款不是目的,教育才是!不撒泼也不赖皮,就是讲讲道理。于是在交警同志玩味的笑容里,我们保住了兜里的500大洋。
总有一个人会带你重新认识一遍这个世界,这座城市的,真的!
······
那年我在她的病床前,在她和他面前第一次说出了我的梦想:
我说深圳是个没有灵魂的城市,而我要赋予这座城市灵魂。在万众瞩目下,站在邓小平的画像下大声的宣布这座城市从此有了灵魂!你们就笑话我幼稚。这梦想确实很幼稚是不是!可你别笑话我,在自己的世界里,谁不是伟大的呢?但是我错了,错的不是梦想本身,而是我以为单凭自己就能为这座城注入灵魂。我现在想明白了,这座城市是有灵魂的,一直都有。
那首歌是怎么唱来着?反正三十年前,邓小平一挥手,就为原本是小渔村的深圳重新镌刻了骨头。这三十年来南下创深圳的真正的英雄们,也早早的为这座城市锻造好了强劲的肌体!如今这座城市充满朝气,楼宇入云,名企林立!而这三十年来闯深圳的芸芸众生们,那庞大的打工者军团,他们大多数人或许都是为了生计而来。
但我想,不单纯是为了糊口吧,有几人在踏足这片土地的时候,没有怀揣着梦想呢?!
有些人期望能够在这里成就一番事业后荣归故里,有些人或希望就此在这里生根发芽,有些人在另一座城里失去了一些什么东西,于是来到这一座城里希望能够重新找回来,他们是为寻觅而来么?就像你,林妹妹或老杨那样的人。我在这里还没找到我想要的,兄弟,你找到没有?如你我这般因天下之大无处可去,就这么漫无目的地来到深圳,曾无数次想逃离这里却依然留在这里的人。他们是为了什么呢?但是有些人最终还是离开了,无论他们是什么原因离开的,他们终将记得深圳是个什么模样,因为他们曾经在这里生活过,所以他们惦记着。
但更多的人继续涌来。其实无论大家为什么而来,不外乎找寻二字。我们在这座城市里闯荡找寻着,或寻找成功,或寻找自我,或者仅仅是单纯的找寻。无论人们各自的找寻完成与否,找寻本身就是意义,意义便赋予了这座城市灵魂,不是吗?
所以我想明白了,不是我一个人啊,是我们,我们在这座城市里找寻着,在找寻中或会迷惘,在迷惘中会失意会得意,在失意与得意之中我们穿梭在深圳的大街小巷中,留下印记,这些印记经过时间的发酵变成尘埃,弥散在空气中。我们将其吸入肺腑,再吐出去,与这座城市共呼吸,或者说我们在替这座城市呼吸,于是这座城市便有了生命。每一个在这里的人,就是深圳的灵魂啊!所以深圳真的是我们的城市啊!”
······
老安醒来时觉得环境很陌生,愣神了很久才发现自己在宾馆里,摸了摸兜,空空如也。于是就用客房的座机往涛子单位打了个电话:
“喂,你怎么上班去了?”
“废话,这都几点了?我肯定得上班!”
“哦,不是,我是要问,我是在哪啊?”
“你喝断片了吧?!昨晚我送你回家后喝了第二场见你躺下了我才走的。”
“我这会儿好像在酒店···我的钱包和手机呢?”
“···”
挂掉电话老安跑进洗手间冲了个冷水,又给自己冲了杯茶缓缓神,开始苦苦的回忆昨晚的经过。 大部分清晰的记忆中止在涛子送自己回家之后,后面的事就想不起来了。只是有个很模糊的印象,好像涛子不见了,自己起来去找他,还给是个谁打了电话,在路边抱着谁的腿一直吐酒,拉着谁的手说了很久的话···倒是还记得那双手软软的,像是个女人的手,那双手还一直抱着自己的头来着。老安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估计是个好心的路人送自己到酒店的吧,老安琢磨着,又总觉得自己遗忘了很重要的事情,觉得若不想起来就要错过什么,越想越不得劲,就打算下楼去大堂前台询问一下。 忽地,客房门被有节奏的敲响了。透过门,传来一声呼唤:
“老安,你醒了没有?开门!”
那是怎样的一道声音啊—— 像是轻响在风中的铃声,像是月夜下鱼儿跃出水面溅起涟漪的水花声。
是那么陌生,仿佛只存在远古的记忆里, 又是那么熟悉,如在昨日耳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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