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闲散之人 于 2014-2-21 14:40 编辑
住院六记
一.
一年前差不多的日子,一次意外把我摔进了医院,然后肩头被植入一块钢板。这技术是李时珍《本草纲目》里没有的。
当我穿着单衣单裤,在室温极低的手术室里接受全麻的那一刻。年轻的麻醉师企图安慰我,我笑了:“有啥招数你尽管使出来吧,大不了我人事不知。”然后麻醉师笑了,妈妈的,带着一种职业的狰狞。
然后我看着光亮的天花板,然后就感觉自己的身子在飘啊飘,然后就把自己飘晕了。
醒来已经是手术之后的三个多小时。然后我对家人说:“喝水啊”。被小护士严厉制止,说是至少术后六小时内不能进食任何东西,包括饮水。我问她:“是何种医学依据?”她支吾着说:“反正就是规定。”
一想到我这大半辈子都生活在规定之中,于是也就阿Q一般的释然了。忍着吧。
但是,一个多小时之后,当我自己能翻身坐起来,我一把抓住桌头桌上的水杯,在家人的惊呼声中,一阵牛饮,痛快啊。
手术的当天,我就把夫人儿子统统撵走:“我需要啥陪护?你们在这里能替我分担痛吗?不能,干脆该干啥干啥去。”
一干朋友闻讯赶来,各种声音各种表情,有个该死的家伙非要弄一束鲜花,是白色的马蹄莲,我问他:“
你咋不弄点白菊花,放在我的床边,然后你们装成一脸肃穆的绕着床走过。”所有的人都几乎笑趴下。
朋友们问我,怎么摔的这么惨?
我坦然:人生谁知道什么时候摔跤?摔了爬起来就是了。
他们一致认为我这话一语双关。
手术的当晚,麻药劲儿过了,那一夜是在痛疼之中熬过去的,我也怕扰了同病房的病友,干脆起身下地,吊着膀子,在走廊里来回踱步,终于踱来了黎明。
二.
收拾病房卫生的老太太,是一个貌似热心肠的人,她看我在走廊里走来走去,问我需不需要帮助,我有点感动,看着老太太连连道谢。
自己的疼自己知道就行了,何必麻烦别人?!
手术的第二天,给我做手术的医生来查房,看我精神抖擞,他感觉吃惊,问我:“昨晚睡得可好?”我笑着说:“我没怎么睡,但是,挺好。”医生说:“这就是精神的力量啊。”
在医院住了三天,我找到医生说:“你给我办理出院吧,我在这里闷着难受。”医生说:“我看也是,你干脆回家慢慢恢复吧。”于是给我约法了N章,这个不行,那个不能做的。
走出医院的门,斜吊着膀子的我,正好遇到一个老熟人,他嘴巴张成“O”型,缓了半天问我:“怎么整的?”
我说:“打仗没干过人家,被人家修理的。”
他哈哈大笑:“你糊弄鬼呢,就你还能和人家干仗?”
妻子老大不乐意了:“你这人还有点正形没有?摔成这样,还一脸阳光?”
“那是,肯定比一脸苦逼要好的多。”我回应着。
在家休养的日子,我隔三差五的就跑到阳台上,忙活春种,吊着胳膊,把阳台弄得青枝绿叶,再后来就姹紫嫣红了。
是,人不管再什么时候,心情都是自己的。
三.
回家一个月之后,春天彻底来了,我早吧医嘱忘在脑后,背着夫人,从库房里推出单车,仔细擦拭,认真检查,然后直接跑了四十多公里,其后的日子,我每周至少三天都会出去骑行。
骑行路上,呼吸着山谷之中,春天的味道,心中有说不出的舒畅。
复查的时候,医生看着我的片子,大声赞叹,不知道是表扬他自己还是夸奖我:“看伤口恢复的真好。”
我真想告诉他,我是如何根本就没把他的医嘱当回事儿,满世界踩着单车疯跑的事情。
但是,说实话,毕竟臂膀里植入了那么一块钢板,遇到阴天下雨,或者偶尔用力不当,那种感觉是非常不舒服的。
所以,一定要按时把这“异物”取出来。
这个春节,“取钢板”成为我推掉朋友“酒局”的最好借口。看到伤口,朋友们不再勉强我,所以,这个春节,我基本没喝酒。
在我看来,所有的经历都是财富,即便痛苦也都是。
四.
去年今日此院中,断臂煎熬自有痛; 何谓人生不觉苦,笑谈伤病也乐融。
然后一脸徐志摩:
轻轻的我来了 正如我轻轻的走 我挥一挥手 不带走肩头的钢片……
办理住院的时候,住院处的人问我:“你这是第一次住院吗?”
我回应:“二进宫”。身后一爷们笑:“惯犯”,于是我也大笑。
还是那个主治医生,看着我的伤口,我问他,这手术需要多长时间?他说两个小时左右吧。
办理完入院手续,我坐在病房里和病友闲聊。正聊着人家查房了,一个据说是护士长的女子领着她的一群部下呼啦啦闯进来,看我也没穿病号服,就不客气了:“家属,你出去一下,我们现在查房。”
我说:“我就是住院的病人。”
护士长首先充满狐疑的打量着我:“您这精气神,也不像有病啊。”
还是一个小护士出来打圆场:“他刚住进来。”
“报告,我虽然是新来的,但是我懂你们的规定。”我一脸严肃。护士们早就笑成一团。
我内心相当不平衡,年轻的时候要是从事曲艺,当一个耍贫嘴的笑星没问题。
于是,一切就简单熟悉起来,来给我做各项指标检查的小护士们,一个个都很和颜悦色很欢乐的样子。
检查是繁琐的,什么拍胸片,什么做心电,最厉害的要属“放血”,整整抽了五个试管啊。然后更“亲切”的事情就是,到了下午,医院的当日费用结算单就来了,住院第一天,一些常规检查就近千元了。
就算有医保,你们下手是不是太狠了点?
俺无非是取一块钢板,至于吗?
五.
明天就要手术了,先是医生一脸认真的拿着一叠术前条款确认签字,接着又来一麻醉师,一番刨根问底。 晚饭故意晚一点吃,因为过了今夜12点就不能进食了,包括饮水。所以,得做必要的储备。
小护士一会儿来测体温,一会儿来量心率,我说:“你们大可不必如此隆重,不就是一小手术吗?”人家说的好:“多大的手术都是手术,我们必须遵守流程。”想一想就特别理解。
晚饭的时候,接到一老友的电话,问我在哪儿,是否方便出来喝一壶,我心中暗笑,这要是喝一壶,明儿手术是不是麻药就省了。胡乱编了一个理由搪塞了过去。
人一定要自我有一种幸福感。同病房的这个兄弟和我同岁,小我几个月。一场严重的车祸,身上十几处骨折,比他我这算个啥?但是,这兄弟显然是受到我的感染,这一天瞅着心情都不错。
人啊,不就活一份心情吗?!
妻在术前须知上签字,嘴里嘟囔着:“一个小手术,搞得还挺吓人。”
我说这世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妻嘲笑我:你真乌鸦嘴。
六.
七点半的的时候,护士让我准备去手术室。一番忙活之后,跟着护士去手术室,病房里的哥们说:“哥啊,你这看着也不像是去做手术啊。”小护士更是说:“叔叔的心态很从容”。这孩子语文学的不好,从容什么?一个小破手术至于吗?
新楼的手术室,据说大大小小有几十间,我躺在担架车上,被手术室的医护们,绕的晕头转向,最后进了第26手术室。躺在手术台上看着手术室顶棚,感觉有些百无聊赖。年轻的麻醉师,也不知道是为了分散我的注意力,还是别的什么缘由,一个劲儿的和我说话,安抚我千万不要紧张,也就是个把小时的小手术。
我笑:我紧张什么?我这都“二进宫”了。
头上的无影灯打开了,给我做手术的医生来了,接下来就是麻醉环节。这种吸入式的麻醉药果然很厉害,不到五分钟我就不省人事了。
醒来的时候,手术做完了,麻醉师生怕我进入嗜睡,不断的和我交流。其实我早就一切正常了。
回到病房,我基本就清醒了。好不容易坚持到三个小时,早把禁令忘脑后了,喝水吃东西,让小护士们很吃惊“不是让你六小时以后吗?”
我笑,“你看看就我这状态,用六小时吗?”护士也笑了:“看样子不用啊叔叔。”
同病室的哥们连声叹息:“哥啊就你这状态,太不像病人了。”
我在电脑上敲着字,早把点滴还在打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我在努力的回忆在手术室里的经历。去年刚摔的时候,做手术时,是在这所医院的老楼,手术室的温度特别低。今年“鸟枪换炮”,手术室在新楼,而且一个楼层内全部都是手术室,大大小小的有近三十个。
手术室通色是一种浅绿,淡定的绿色一定与生命有关。我只记得,被手术室的人用担架车推着,走过长廊,七扭八拐的来到门上标记着硕大醒目标识的28手术室。
进入深麻醉之前,那些依稀的事情,开始还能感觉到无影灯的光亮,以及手术室工作人员的身影,以及她们之间的对话,后来,渐渐的身体陷入深度麻醉之中,被他们唤醒的时候,手术已经完成了。如果不算手术前戏,大概也就个把小时的时间。
和我的主治医生约好,两天后,出院回家。
想一想这一年的这段经历,也挺有点意思的,几乎从来没住过医院的我,在一年的时间里,两次躺倒在医院的病床之上,是果然老了,一把经不起岁月摔打的老骨头了,还是别的什么呢? 站在病房的窗子前,看着医院停车场,满当当的车子塞满停车场,以及川流不息的人们,不能不叹息,这生意太好了。
终于卸掉了这块困扰了我许久的钢板异物,虽然肩头有几分痛酸涨痒的感觉,我知道不出三天肯定就会好起来。
春天来了,告别昨日的伤与痛,我的心都会懂。
2014年2月20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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