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3-11-8 09:35 编辑
虎!虎!虎!
顺治爷入关,多尔衮铁蹄达达,渑池归顺。 孔德令在巡抚衙门领到印信走马上任,是为渑池县首任县令。 但上任第二天晚上,酒气尚未散尽,县衙大门上就被泼了血。师爷摸了摸闻了闻说不是狗血,是大虫子。孔老爷问是老虎?师爷点头。 孔老爷勃然大怒,即刻呼唤捕快堂前听差。师爷知道老爷闲来喜欢画虎,大门上泼了老虎血,这名明情是要皴一下老爷脸面,是有些可恶。师爷附在老爷耳边说,这渑池民众历来彪悍,但并非蛮人,想来定有原因。 孔老爷很不满说,老夫绝不会善罢甘休这件事。 师爷吩咐捕快私下暗访,但不可声张,若泄露捕快身份,不再续用。捕快们乐得清闲,弓手一嗻退出不提。师爷又叫了门头,吩咐先不用擦洗,就那样放着。门头低眉顺眼诺诺。 师爷说,年兄先去和春花耍着,我去街上溜达溜达,看两眼究竟再跟你叙谈。 孔德令一听说,那好吧。家眷仍在原籍没动,只等安稳了差人去取。路上买了一个丫头,已经试过火,风骚迷人。这就直接回后院,搂着温存是正路。 渑池古街有些年头,酒幌门匾沁着岁月。只可惜过兵之处,门窗灰尘厚了些,并不见熙熙攘攘闲人。偶有骑驴牵马之人也都灰头土脸匆匆而过,诺大街市竟无一语耽搁停留。师爷转来转去,了然无趣。 前面一包子铺热气蒸腾,师爷拎着一捆干柴近前问,店家,要干柴吗? 掌柜的锅铲拍打着包子看他一眼,又看了一眼柴火捆说,撂到后院吧,二十个钱,嫌少你还背着。
师爷说,不少不少,饶俩包子吃吧。 掌柜的笑了,说,杨樵夫好几天没来,他要是天天送,只给你十个大子。去撂了柴火来拿包子,利索点。 师爷穿堂过屋到后院撂了柴火出来,掌柜婆子手心里已经数好了铜子。师爷接过装在褡袋里,看看桌上没有碗盏,直接伸手又接了俩包子。咬一口,香喷喷儿那猪油留在嘴角上。 掌柜婆子拍着大腿哗就笑了。 师爷瞪着她看,只管吃包子。 婆子说,你吃包子咋跟杨樵夫一个熊样呢,哎呀,笑死我了。 师爷说,杨樵夫啥样? 婆子说弄不好喂了大虫,好几天不来,也没信儿。 师爷说,这山林茂密,想来大虫不老少啊。 婆子不吭声了,顿了一会儿说,我咋看你不像砍柴的,说话酸文假醋。 师爷吃完包子一抹嘴儿说,我是县衙师爷。 婆子妈呀一声窜出屋子。 掌柜的进来屋子,胖脸很紧凑说,老爷贵体亲临小店,担待小人有眼无珠。他身后是掌柜婆子,不敢抬头,只看着足尖。 师爷微微一笑,手里的铜子放在桌上,说,兵荒马乱的,做点小生意不易,柴火算我送的,只是手上没带闲钱,叨扰俩包子,改天给你计算。
掌柜的说,哪敢啊,要不给老爷再加二十文,前天刚开张,老爷体谅一下。 师爷叹口气说,掌柜的不必惊慌,想必前朝小吏过于鱼肉百姓,才这样民不聊生。顺纸爷入关后,宣旨安抚百姓,严责盘剥百姓之徒。本县之内,胆敢作奸犯科者,掌柜的只管与我讲来,我给你当保人。我只问你,咱这地方是不是老虎为患,惊扰了百姓生息? 掌柜的赶紧说,是啊是啊,杨樵夫怕是给吃了。这街上哪家哪户没有本家亲人被老虎伤的,可没啥用。年年给府衙禀告,一直没人理会。听说前朝师爷私下说大明法典明文不准打虎,他说他也是没法子。 师爷微微一笑说,明白了,明白了。 回到县衙,师爷赶赴县令寝所,只听见春花一声一声浪笑。师爷想了想又退回来了。回到书房,师爷铺开宣纸,研墨那功夫已经斟字酌句念叨。研好墨,挑一管中字羊毫,一气呵成成就一篇通告。又看一遍,师爷很满意,只等着押红上墙。 孔县令看了文告,疑惑说:学弟,咱可是先出公告剃发留辫,圣旨哪能违拗,你我能担起这大不敬罪名? 师爷说,年兄首任县令,百姓不知深浅。德信不立,剃发留辫难,杀是杀不完的。大门上那血,明明是虎血,恍惚间会是人血。在下认为,先打虎后剃发,到时候你离任升迁就等着百姓送万民伞吧。 听你的,打虎! 民众一听县太爷领着上山打老虎,群情激奋,人心四通。 老虎肉下了锅子,老虎皮上了身子,老虎骨进了中药铺子,老虎鞭送进县衙。春花到最后叫了师爷,四爷,我受不了了,你不要让人送拿东西了。师爷嘿嘿笑,说好好好。老虎打完了,剃发留辫公告一贴,都排着队剃发领赏钱。师爷对孔县令说,到底是年兄英明决断啊。孔县令说,哪能掠人之美啊,若不是学弟及时点拨,孔某人哪有如此虚名啊。 暗访大员了解到孔县令治县有方,密报军机处。军机处奏报顺治爷孝庄太后及摄政王多尔衮。
不日,钦差大臣快马到渑池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孔德令治理有方,御赏黄马褂一件,御赏五品顶戴花翎,领陕州府尹候补衔并署理渑池县。继续打虎,安抚百姓,昭显皇恩,钦此。 那以后,康熙爷、雍正爷、乾隆爷、嘉庆爷、道光爷、咸丰爷、同治爷、光绪爷都无一例外要在秋七八月派遣钦差昭告打虎,渑池县衙每到这时候都要隆重找来人民大会,感谢皇恩浩荡,钦差照例要坐在虎皮椅子上饮虎骨酒。 好久没打老虎了,宣统元年上任的渑池知县百无聊赖。
他是听说过打老虎这个传统的,但却很不以为然。 师爷说,该下诏打虎了呀。 县令说,年兄啊,乱党早已成了气候,打老虎是没用的,购置洋枪那才最威风。哪个刁民不听话,砍了就是,他脖子硬能顶得住我刀快?打什么老虎,简直是穿裤子洗澡脱裤子放屁。 师爷却摇头:若不打老虎,百姓没安生日子,皇上要赶紧下诏才对啊。 街上疯传老虎又吃人了,这是百十年间都没有的事情,这究竟怎么了?死了人的人家哭哭啼啼,见的人都把一腔子愤怒洒在县衙,但只是大眼瞪小眼,并没有敢说什么。 县衙大门终于被泼了血,师爷摸了摸说是狗血。
知县一怒之下从腰里掏出手火枪打死了墙角睡着的一个乞丐,吼道:谁不要命了来试试?!!老虎血也不怕! 门前小贩们赶紧逃窜,远远看着知县大喊大叫,腿肚子打颤,心口窝发疼。 某一日,一挑夫看见知县脑袋挂在县衙大门上,一看仔细吓得他撂下挑子跑着就喊,县太爷死了,县太爷死了,县太爷死了!太爷死了!县太爷死了!县太爷死了! 都跑去看热闹,却都不去近前,远远地看。有人哀怨皇上不下诏,有人抱怨知县太霸道,有人不吭声冷笑,有人说知县是老虎咬死的,有人说你放屁,有人说你才放屁,有人说你放狗屁。有人说你放狗臭屁,有人在拉架。 几年后,一队北伐军路过渑池催要军粮,到了县衙却找不到县长。一问门头才知道,十几年都没县长了,县衙就那么空着。门头指着大门上的血说,你看,那是狗血,不是老虎血。一问谁当家,门头愣愣说,有乱党了,谁敢来干?
北伐军营长挠挠头,皮靴子在县衙石板上刺刺了好几圈,皮鞭摔打一下大门,迳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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