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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知音 于 2010-1-19 16:34 编辑
强烈的灯光划破了寂寂的夜。孝感这样的小城市在1968年的晚上,也很早静了下来,不像武汉市晚上才是革命最激烈的时候,辩论,刷大标语,贴大字报,全是晚上的事情。白天我们忙着要加强工事,很紧张地准备攻打别人或是别人来攻打我们。
一路上,没有跑步声,也没有其它车辆在配合我们,与127大抢枪一点也不相同。我们全部人马挤在这个车上,也就是十来号人,孝感那边的接待工作与侦察工作完毕后,就退在一边,向我们的车挥挥手,晚上,他们就静候我们的消息了。
路上灯光惨淡,鬼火一样,驶出城区,连这鬼火一样的路灯也没有了,只有我们这部车强烈的灯光在撕破却又穿不透这黑的夜。我现在才明白了,就凭我们这些挤在这部吉普车上的人,要抢枪了,黑夜,要抢大部队枪了。
我算是抢过两次枪了,每次都是没有收获。第一次在通讯学院抢枪,好像儿戏一样,本来在学校打球的,不知谁提议,说抢枪去,十几个人就去了,害我把罗经新也拖去了,那老实得成天挎着篮子买菜的拿着麻雀枪练眼睛的,下农村时看上了一个女孩不知道怎么办还要问我的老实罗经新,如果现在想起来他也曾参加过一次抢枪,肯定会独自流下几滴沧桑的眼泪。他曾后悔过,为什么下农村时,没有与我在一起。对罗经新的以后,我知道得不清楚了,但我非常清楚的是,按照他的性格,他此生一定多磨难多坎坷,我常想起他那因甲状腺而凸出的眼睛,我希望到快退休的他,不要下岗,因为他在社会上太没有适应能力与承受能力。
第二次抢枪,就是古德寺了,那是我们不自觉地卷入铁流之中。而这次,是有计划有目标有步骤有侦察有内应,只是我没想到,真正抢枪就是我们这一车,十来号人。
我们挤在车上,浑身是汗,根本不觉得臭哄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是拼命抽烟,两盏车灯如两把出鞘的剑挺向前方,发动机在轰鸣,向前向前向前,有点像我去年坐在守车上去长沙的那个晚上。不过,那个晚上是快乐的,有暖暖的小火炉,窗外是雪中的夜,黑茫茫,白茫茫的。而现在,大家只是在拼命地抽烟,在等待着什么,比那天在古德寺那条路上回荡着的脚步声喘息声滚滚的烟尘还要令人紧张。
就是我们这车强烈的灯光撕破夜空,静悄悄的,到处静悄悄的,孤军深入,我想起了独踹金营的杨再兴。
其实,我一点也不怕去抢枪。中国人民解放军自从响应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中央文革三支两军号召介入文化大革命支持左派后,全国性的大抢枪只有西南的李井泉下令开过枪,剩下其它非正常死亡的,大多数是抢枪时走火,或是抢枪中的火并。我们学校一个参军的同学回来告诉我们,造反派抢他们手上枪时,他们差不多是半推半就送到造反派手上。我最怕的是守在阵地上,而且是守在最高一层,连撒尿也没地方撒,想逃也没地方,再说,一逃跑大家全看得到的。而攻打别人就不同了,完全可以出工不出力,要是不忍,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别人一马。抢枪,有什么值得怕的?现在,我更什么都没所谓了,怕只怕半路强盗遇见打劫的,怕碰见市一技校那不讲理的胡传魁的队伍。所以,我觉得晚上来抢枪是完全错误的,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完全可以是光明正大的。造反派为什么敢抢枪,解放军为什么不开枪,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中央文革小组为什么容忍了几次全国性的大抢枪,是非常有道理的。不过,这个道理我也说不清楚,只知道造反派是要抢枪的,那是文攻武卫的需要。
车停在部队铁栅子大门口,熄了大灯,按几下喇叭。我们的意思是,反正是部队的车,停在部队门口,又按了喇叭,卫兵开门就是的了,这就是抢部队车的全部目的,我们的人太少,只能是这样瞒天过海。卫兵是出来了,他有点像那个在克林姆林宫守门的卫兵,看见列宁也要列宁出示证件。他看见是部队的车,但他还是大铁门里面要我们出示证件。
不行了,哨兵并不是我们想像中的那样马马虎虎。开车的孙俊是穿的那套褪色了的军衣,但那可是套将军服,就像我抢来的那套一样。穿着套将军服的娃娃脸当司机,旁边挤着的是地方服装的同志,也不要把咱们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的革命警惕性看得太低了。
卫兵退了回去,马上要进值班室了,他马上就要报警了。我们紧张地说了几句话,想蒙他们是蒙不到的了,冲!
车倒了几步,亮开大灯,轰起油门,照铁栅子门冲去,轰,一声巨响,到底是军用吉普,撞开了铁门,辗过了铁门,两盏大灯像出鞘的利剑,撕破黑暗寂寂的夜空,落在一排排紧锁的仓库大门上。军用仓库,这就是我们今晚的目标,孙俊说得不错,是一排排的仓库,紧锁着的仓库。
警报声响起来了,低沉得有点使人烦躁,仿佛声音在耳里跳来跳去的,在心头撞来撞去,不像书上说的尖锐的,凄厉的警报声。这种低沉的声音,可以传得很远很远,像长江上的巨轮起锚归航时那种海螺式的汽笛声。
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也从几个方向同时响起,队队解放军从不同的方向朝我们这边跑来,远远地站住,围着我们。我仔细看看,所有不同方向的队伍手中全都没有武器,我更放心了,也就是说,解放军今晚是没打算开枪的,幸亏李井泉是在西南。
警报还在低沉地响着,远远的传开去,解放军在各个方向远远地围着我们,没有瓮中捉我们的意思,他们在那边高呼着向革命小将学习向革命小将致敬的口号,比我们大游行时喊口号整齐得多,响亮得多。
整个营区的灯火全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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