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树 [复制链接]

慕容雪

主楼

发表于 2010-11-28 15:06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文／慕容雪

　　村子东、南两面各有一条大路。南路东向而去，通往东面的小潢河堤坝，方便人们去河滩取沙；东路北向而行，经队部而过，则是通往镇上的主道了。沿东路一侧同行的，是宽宽的水沟，那棵蛇树，便长在东路，临沟而生。

　　乡村的树，倒是普遍而普通。宅里的树，多是自生繁衍，不合地方时，才砍伐修剪。通常有柳树、椿树、楝树、杨树、槐树等。果树也不少种类，常见的有梨树、枣树、柿树、杏树、石榴等。多是随意生长，长在谁家的宅里，便归谁家所有。只村子主道上的树，才需人工栽培修剪。一者因要用树稳固路基，防止水土流失；二者乡下夏天的日头又大又硬，人行路上，可作遮阴之用；三者，树大成材，村里可作建筑材料，亦可以拿来换钱，留作村用。主道上的树，通常是杨树，因其生长迅速，又因其挺直高大，用途极广。故道旁与水沟堤上，常植树三排，依势而走，倒也齐刷刷的极具态势。那棵蛇树，便是这杨树中的一株。

　　主道上的树，有专人管理着。三、五年间，待道上的树长到碗口粗细时，开始在村子里辟出一处地来，春季时，从树上折下一些青嫩有苞的枝节，用刀斩成一柞的长短，成行成路的插在地里，浇水施肥，用心管理。次年春天，就是成型的树苗。村人将主道旁的树，或一株相间，或两株相间，轮番砍伐，植上树苗，道旁便长久有树，没有断代的时候。那株蛇树，便是两株相间砍伐时，因奇数而无意保留下来的结果。

　　那树躲过了一轮砍伐，再躲过一轮砍伐，不觉间，就生长了十几二十几年。那时蛇树还不叫蛇树，只是一棵普通的大树。村长见那树已长至三、四层楼高，合抱粗细，便再不忍砍伐，说就留着吧，反正也不缺这一棵树换钱。于是就留着。

　　那年天旱，几月不下雨，庄稼大多枯死。路上的树，虽多是恹恹枯息，枝软叶卷，却只是不死。照说蛇树树大根深，也更应该不死，但它却偏偏死了。先是树叶渐渐枯卷散落，再是枝条坚硬，碰之则断。最后连树皮也变了颜色，再无一丝青绿了。村里的木匠拿斧背在树干上敲了敲，发出空空闷闷的声响。说这树真的死了，看中间都空了。村人不信，木匠就从箱子里取出凿来，在树身上凿开一洞，里面真的空了。木匠摇摇头，说真是可惜了，大好的材料。

　　大树虽然被判了死刑，因为中间已经空了，便也成了废料，村民们就懒得理它，由它立在那里。后来“神潭”出水，村里沿路旁修建引水沟，再后来，老天又终于下起雨来。路旁的树木可就饱饱的滋润，较前更加青翠欲滴，生机勃发了。人们仍怀着希望，想方圆数里最大的那棵大树，也一样会重获生命。可观看了数月，那树依然干枯，坚硬地立在一排排青翠的树丛中，哪里有半点生机？！村人想，看来，大树是真的彻底死掉了！

　　转眼到了次年春季，村里开始了又一轮伐树植树，仍是两株相间的依次伐来。村长说，那棵大死树，也砍了吧！木匠抡斧砍去，斧入树身，木匠说不对不对，这树还没有死呢！拔起斧来，看看创口，拿手摸摸，湿湿的已是生树的模样。再爬上树去，于高处折下一根枝条来，已见隆起许多苞芽。木匠连叫怪事了，说这树又活了，不用砍了！

　　不一月，大树长出许多新枝条了。再数日，枝叶便罩满整个树冠，树干也在不知不觉间生出新皮，转为青绿的颜色。这树极是高大，树冠方圆数丈，郁郁葱葱，数里可见。叶片大如蒲扇，色呈墨绿。逢有大雨将至，大树翻卷枝叶，转呈叶底的浅绿，与叶面截然不同。数里外的村民见大树枝叶翻转变色，不用听收音机里的天气预报，均知要变天有雨了，便匆匆忙忙的赶收粮食。果然，就哗哗的下起大雨来。

　　那年秋季，天气很有些反常，雨水分外的多。有一次，竟连连哗哗的下了两天两夜，池塘沟壑都满满的涨起水来。雨势住了，有村人走上路来，远远见大树树身粗了许多，平空多出许多的枝丫来，走近一看，可就唬得魂不附体了。只见满树爬满了许多的蛇，长长短短，粗粗细细，相互缠绕，翻转蠕动，怕不有数百千条。灰的、褐的、青的、绿的各种各样的蛇，细的只小指样细，粗的就碗口样粗，将身半缠在树上，昂首吐信，发出丝丝声响，瞪眼看着村人。那人“妈”呀一声大叫，拔腿就跑。

　　附近的村人，就都知道那树出了怪事，蔽护了许多的蛇。乡村的故事，是很容易从各种所见或未见的事物中衍生出许多的传说的。镇上每年的3月8日是庙会的时间，常有北方的戏班子搭台唱戏，对《青蛇白蛇闹许仙》的故事并不陌生。发挥联想后，便猜想这一定又是哪山修炼的蛇妖下到凡间，演义报恩或报仇的故事。就有人猜想，村里哪个人象许仙，哪个人象法海，敷衍出各种版本，平添了许多饭后的谈资。人们在自己的心里，凭着自己的好恶，怀着不安、惶恐和期待的矛盾，把村里发生的各种大小事情，拿来同戏文对照，却并无雷同之处，便不免有些失望。也就有人怀疑当天见蛇的那人的说法，因为自那以后，并没有人再见到他说的那种情况。但大多人还是信的。对于此类灵怪的事情，村人总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虽说仙赐福、妖降祸，但神仙也好，妖邪也罢，却都是万万得罪不得的。树上的蛇，虽不知是仙是妖，尊敬供奉着，大约总不会错！

　　从此，那树就被人叫作蛇树。

　　蛇树之名，不胫而走，早传至镇上，再就是县里。县科协下来一老头，老大的宽边金丝眼镜，晃动映照着光光的脑门，一看就是有知识有文化的人。绕树转了三圈，说好大一棵树！再转三圈，伸手到树洞里，沉思良久，说取些火把来。村人飞一般跑去取来，燃上，投入洞中。不一时，十几步远近的一株树根下的土洞里，袅袅的冒出烟来。再一会，就窜出数十只硕大的老鼠，四散逃奔。那蛇树的顶端，却也冒出丝丝的烟气，细线一样，随风而散。老头连呼怪哉，说莫非真的蛇鼠一窝么？！村人不懂这话，就问这树到底有没有蛇。老头说也许有吧。于是，村人就确定这树，真的是蛇树。

　　村人总是对龟蛇之类有着莫大的忌讳和畏惧的心理。见树下跑出许多的老鼠来，极是丑恶和厌恶。便想树上的蛇，大约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总会给村人带来祸端的。赶巧当初见到蛇的人，不久得了急病，还没有送到镇卫生院，就死在了路上。村里的老人，也在这年死了两三个。村人便十分惶恐，平时绕树而行，不敢近前，心想总是有人砍了这树才好。

　　镇上新开了家夹板厂。因乡下树多，价格又低廉，有就地取材之便，生意十分红火。厂里的人下乡买树，见蛇树高大直挺，一棵抵得上数棵，十分钟爱。便与村人商讨。自然一说便成，价格十分便宜。那人心下窃喜，说乡下人真是厚道。便出钱在村民家里买了鸡鸭，让村长的老婆煮了，请村里管事的几个人吃酒。因心里高兴，不免多吃了几杯，不觉就大醉了。酒罢要行，村人挽留不住，直送出村外。那时，天上早下起了小雨，泥路上已是表面湿滑，十分难行。那人骑着摩托车，上路不远，车轮上已卷起了泥团。此时酒意上涌，行至蛇树下，再也把持不住，打着滑，直冲蛇树而去。脑袋撞在树上，血流如注，立时就昏厥了。待村人发现，急送医院，未至半路，就一命呜呼了。

　　这下，更显证了蛇树的不详，让村人更加惧怕和惶恐。知道这树其实是得罪不得的，更莫说企图去砍掉它了。也因此有了许多与之有关或无关的传说。最有代表性的，是说村里出了许多丑事，上天发怒，派蛇妖来作祸呢！比如王家的孩子边吃边拉，拉完就用手里的馍檫了屁股；李家的老大死了，老婆就与小叔子通奸，生下一女，不清不白的；曹家老太爷没事总往儿媳房里跑，有“扒灰”的嫌疑；村长隔三岔五的总去何寡妇家，很晚才出来。终于有一天，村长老婆从何寡妇家揪出村长来，大吵大闹，回家就喝了农药，差点死掉。传到镇长耳里，村长就被免了职。

　　蛇树的传闻越来越带有迷信的色彩，连县里也知道了。政府就不能不闻不问了。镇长发了话，要尽快砍了那树。只是村里却没有人敢上前，镇长没有办法，只好从别村抽调民兵，连同镇上的派出所，组成砍树小组，带着斧锯，只半日，就伐倒了蛇树，送到镇上的夹板厂，做了加工的材料。村人在惶恐中战兢兢等了半年，暗里打听，从镇长到参加伐树的人，并无一人受伤生病，这才安下心来。

　　村人说，原来蛇妖也是怕政府的，于是就越发的敬畏政府。至于原来的村长，想来一定不能算是政府的人。再过了一年半载，回头想想那树以前也曾经有过好处，说其实也许并怪不得那树，许多的丑事都是人们自己做出来的。

　　只是此后，村人再不肯让树长大成精，只碗口粗细，便砍了卖钱，重植树苗，则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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