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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冬日的暖阳隔着宽厚的落地玻璃射进来,窗台上的海棠灿烂地绽着。捧一杯菊花茶在竹摇椅上,任阳光舒展着全身的筋骨,柔柔的,软软的。凑近海棠闭目细嗅,花蕊的清香沁入心脾,叫醒我懒洋洋的毛孔。睁开眼,看到楼对面那条熟悉的小街。这样的好阳光,这样的好心情,应该出去走走。
城不大,但小巧而富足; 街不宽,但温暖而舒心。这条小街其实就是菜市场,各种小商小贩布满了街的两旁。
有几家肉铺,但我最爱去的、去得最多的是写有“胡记肉铺”招牌的小店。六七年来,肉摊前的那个女人像从未沾染人间烟火一样,总是那么年轻,白里透红、丰满瓷实的脸庞始终那么笑容可掬。永远是左手握右手站在摊前,老远就冲着你笑,她的脸加上她的笑就像盛夏开着的夹竹桃花一样水灵粉嫩,四十多岁的人了,声音跟铃铛一样脆,“姑娘,买肉?瞧,一级后腿肉,年轻女孩要多些瘦肉。要包饺子?那我建议你来点五花肉,肥瘦相间。”边说边用戴了透明手套的手翻着肉块,“今早刚杀的,新鲜着呢!”本来没计划买肉,看着女人一脸散不去的笑掏出了钱包。女人动作麻利,左手拿刀,右手拿根铁杵,刀在铁杵上来回反复摩擦几下,下刀,装袋,往电子秤上一搁,“瞧,一斤多一点,算你一斤的钱吧。”冲着人,又是一笑,肉已经递到你面前。
这么多年来,爱人吃爱肉,小街上的肉铺有五六家,但我只去她的摊前,只为看她永远都那么热情洋溢,灿烂如霞的笑脸和真诚的眼睛。“你每天这么站着累吧?怎么老见你笑着?”“生活没有那么多艰难,也没有想像的那么平坦。无论如何都是要站在这个肉摊后面的,笑或不笑都是一上午或一下午,你说呢,姑娘?”
再往前走一段是脸对脸摆着的七八家菜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家,摊主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矮墩矮墩的个子,被风吹得黑红黑红的脸膛。入冬了,他穿了军绿色的大衣。双手蜷缩着袖筒里。他似乎从来不在意他的菜卖了多少,也不在意别人的菜卖得多好。就着日头,他总是那么健谈, “昨晚林丹的羽毛球比赛看了没有?打得真带劲儿,不亏是广州的女婿啊。”“‘诺贝尔’和平奖去年颁给小奥,今年给了刘晓波?谁同意他们这样做的?”“老谋子的《山楂树之恋》看了吗?”他的声音谈不上美丽,更谈不上磁性,因为他是有残疾的,兔唇。但他总是那么快乐。
有个打扮入时的女孩来买菜,“蒜多少钱?”“八块一斤。”“哇噻,八块呢?”女孩捏着嗓子喊道。矮墩把刚从袖筒里抽出来的手又塞了回去,学着女孩的声音,“哇噻,美女,早就是八块耶。通货膨胀耶,‘蒜’你狠,‘豆’你玩儿,‘姜’你军。一看你就没上腾讯网吧?”女孩看着矮墩笑得眉飞色舞的脸,听着他不完美却开心极了的声音买了蒜走了。
心宽福自来,无论他的声音多么不完美,无论他的兔唇多么明显,走过这条街我都喜欢去他的摊前挑一些菜,听他文化、体育、政治,天南地北地侃。聊着聊着太阳就正中了,聊着聊着用棉絮垫盖着的菜框就不知不觉地空了。矮墩骑着他的三轮,穿着军大衣,哼着“说走咱就走啊,你有我有全都有哇……”,消失在街的拐角。
无数个晚上我喜欢和爱人径直走向街的尽头,那是一家露天的小小餐馆,面皮,麻辣烫,猪油炒罐肠。“姑娘,还是老样子?”我笑着点头,“一碗麻辣烫,一份炒罐肠喽!”男人的声音总是那么宏亮。男人走到红通通的炭火灶前,白白的猪油一加热,香气四溢,嗞啦一声——葱花和辣椒下锅的声音,荞麦罐肠在油热的空间已切好,入锅后滋滋地响着。男人将几种调料像变戏法似的往锅里一撒,来回颠几下炒瓢,红红的火苗窜着映红了男人的脸。不到三分钟,长长的铁铲在锅沿上磕两下,悠长的一声——猪油炒罐肠——好——嘞!女人转身从男人手中接过端到我们面前。罐肠焦黄焦黄,绿豆芽鲜脆。麻辣烫也上桌了,生菜,海带丝,蘑菇条儿,芝麻,花生沫儿洒在上面,热气腾腾,一层辣油铺在上面。
客人不多的时候,男人拉起女人的手在炭火前,帮她拢拢额前的头发,给她拍拍肩上的灰尘,“人不多了,我来就行,你暖和会儿。”女人几次推辞,男人生气地将她摁在了板凳上。
我和爱人相视一笑,我挑着他碗里的荞麦罐肠,他抢着吃我碗里的海带丝,蘑菇条儿。临走,女人总会羞涩地说一句,“谢谢你们来照顾生意。”而我也会真诚地还一句,“是我应该谢谢你们。”谢谢他们让我知道了爱的含义,知道了婚姻的责任。回来的路上,我轻声说着一句不知多久看来的一句话,“来生不一定能相遇,所以,今生,好好相爱。爱人紧紧攥一下我的手,把我拥得更紧。
这个午后,我不买肉,不挑菜,也不吃罐肠,我只想在这暖暖的日光下,去看看她的像夹竹桃花一样的笑脸,听听他不完整的声音,再想想他帮她拢头发的深情款款。
这条街不长也不宽,不华美也不出名,但我愿意融入它,走进它。这里有尘世的浓情蜜意,那些普通人的积极、乐观、热情给我温暖和力量。
其实,生活不过如此。一条暖暖的街滋养着我的心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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