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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三味书屋 我和你今生注定有缘(赞助贴16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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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你今生注定有缘(赞助贴16号)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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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6-9 21:51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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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你今生注定有缘
       冬日的夜晚单调而漫长。每天晚饭后,妈都把炕桌放在炕头那里,把吊在棚顶的灯放下来挂在墙上,我就着那一片明亮的灯光写作业。每天这个时候妈都会找些活计,也坐在炕桌边上来,一边衲着鞋底,一边时不时地瞅瞅我。约摸着快写完了,她总会下炕去弄来点吃的,有时是煮鸡蛋,有时是家里自产的果子,拿给我的同时总不忘了问问坐在炕沿上抽烟的那个人:“你要一个不?”
        那人总是粗声大气的两个字:“不要!”而且满脸的不屑。
        为了节省烧柴,我们三人在冬天是睡在一个炕上的,炕头这位置一直以来就属于那个人,我每天晚上占据着做功课,他就只能是坐在炕梢那儿,脚搭在地上干巴巴的抽烟。我猜想他准是盼着我快写完,急着钻进热被窝里睡觉,可是我不急,我写好作业,还要温习明天的书,都弄好了,才慢慢地收拾书包,吃我妈端上来的东西。我跟我妈有说有笑的,那个人板着个脸坐在那里,我懒得理他。
        那个人是我爸,真真正正的亲爸爸。
        我是镇中学毕业班的学生,学校里排第一的绿叶或校草,模样帅气,好学上进,成绩一流。可不管我是在学片联考中得了第一,还是作文比赛在全县得了第一,那个人一直都是不闻不问,从没正眼看过我。
        从小到大,他从没有喜欢过我,像别人家那样爸爸和孩子嬉笑打闹,爸爸扛着儿子赶集看秧歌,想都不要想,小时候,我也怯生生地叫他爸爸,想拉着他的大手让他领着我走走,他甩给我的依旧是那副挂着霜的脸,吓得我直磕巴,想要亲近的念头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还一劲地反省,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了,惹得爸爸这样讨厌我。
        有一次我跟邻家的孩子在门口玩救人的游戏,我们在墙根摆上一溜砖头假装是监狱,谁要是被人追上在背上拍三下,就得蹲在监狱里等着人救。正玩得高兴,他回家来了,说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吵得像一群儿狗子,然后把砖头都踢开去,我们只好散了,我那时竟然连辩解一句都不敢。
        我小时候是个懂事,听话的好孩子,亲戚们总是夸我,唯独在他面前,就总像犯了错误一样,心里惶惶的,我那时很怕他。后来我慢慢长大了,有了些主见,他再像对待狗一样呵斥我,我就会在心里骂他几句,或是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开。他可能不知道,在我不声不响的冷淡背后,有了一些慢慢积攒下来的反抗情绪。
        我从小就有个毛病:不爱吃肉,不只是牛羊肉,连猪肉也不想吃,香香的肉吃进我嘴里只能引起想呕吐的感觉。从我上小学开始,那个人只要认为我有求于他,比如要买本字典、要买个复读机,或是抓住我小男孩简单的淘气,都是用吃肉来惩罚我。他监视着我妈把肉用白水煮熟,切成小块,什么作料不加让蘸着酱油吃,我表情痛苦,他不以为然,总是要看着我吃下他规定的数量,才掏出钱来扔给我妈。后来我吃肉已经不反胃了,甚至觉得很香,但是遇到他要这样惩罚我,还是会装出痛苦的表情把钱骗到手,然后在心里使劲嘲笑他。
        我妈偷偷地劝我,说你爸这样对你已经算不错了,你没看见过你爷咋管教你爸呢,十二岁的孩子,也不因为什么大事,就为他不听话偷偷下河洗澡去,你爷就用放牛的鞭子抽,你爸刚开始还会喊,喊着喊着就昏死过去,要不是你奶奶拼了命跟他撞头,你爸的小命就没啦--------
        我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弄起个小施工队的,有二十几个人,在周围一带承接一些盖民房、垒院墙的活计,偶而也能找到建学校、修桥等大一点的活,在这一带还有了些名气。他比以前忙了,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每天除了身先士卒垒石头砌砖,还有些结账、跑料、洽谈的事情要在晚上干。
        转眼中考就要来临,我跟妈说,我要考高中,考县里最好的重点高中,将来我还要考大学。我妈是个没有自己主见的人,她只会把我的想法转告给那个人,然后等着那个人做决定,对他唯命是从。
        他是在第二天早晨对我说的:不许考高中,考县里那个工民建职业培训班,
        “那个培训班连技校都算不上,我不想去。”这是我第一次打破沉默,开口顶撞他。
        “老子让你考啥你就得考啥!”
        “我想考高中,不上高中,就没有考大学的机会了。”
        “我那个建筑队,就缺个会看图纸的人,你快快学会了。回来跟我干。”
        想起他一直以来对我的不屑与轻蔑,就觉得热血直往上涌,“要读书的是我,应该由我自己来决定,你以为你是谁呀。别替别人做决定好不好!”
        随着他甩在我脸上的两巴掌,他在我面前暴跳如雷,“小兔崽子,王八蛋,你反了天啦!敢教训老子!”他的拳脚毫不留情地落在我身上,他咆哮着,像个疯子,吼出来的声音听不出是个啥。我一声不吭,任凭他打,我妈哭叫着抱着我,身上也挨了不少下。等到邻居们跑来好不容易拉开了,我的头上鼓起两个包,一只眼睛变成了乌眼青。这一天我没上学去。
        老师闻讯来做家访,向他介绍了我的一贯成绩,说我这样的材料不考高中实在可惜,假如这一届学生里有一个人能考上大学,那个人也应该是我。再加上家里的亲戚都向着我,他才不得不收回他的专横。
        但我的仇恨在疯长,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刻下了他对我的伤害。如果说以前对他怀有的只是鄙视,模模糊糊的仇恨还是一颗没发芽的种子,我还小心地疑惑着,遮掩着,那么现在这颗种子已经从硬壳中钻了出来,在心里膨胀着生长。
        中考很快就结束了,我考得很好,总分是全县第二名,如愿以偿地考入重点高中。我妈乐坏了,那个人还是面无表情。记得那天我妈做了好多菜,我忽然决定好好气气他,就当着他的面老去夹肉,吧唧吧唧地嚼,装作吃的很香的样子。我用余光偷偷看看他表情,开始他很吃惊,呆住几秒钟停止咀嚼,后来又面无表情地吃他的饭。我知道他是在装镇静,心里一定气得要命,就开心地跟我妈又说又笑,不去搭理他。
        去学校报到那天,妈给我收拾了三个大包在炕上搁着,那个人不声不响扛起就走,我只好背上书包跟在后面。看看眼前的那人,背上背着双肩包,肩上扛着个大行李卷用右手扶着,左手还拎着个网篮。他已经不年轻了,身量看着不比我高,我莫名其妙地有些不自在,很想接过他肩上的行李来,我盯着他,等他回头看我,我就要叫他爸,让他把行李给我,但是他始终没回头。
        住校生活开始了,妈告诉我,他认为我考上重点高中是件长脸面的事,说家里的花销先要备足了我的生活费,把我那份先留出去,剩下的才能花,妈让我放心。离了那个人的眼,我心情好多了,在新的环境里努力学习,成绩也是一步步提高,一个学期不到。已经排到了全年级的前几名。我要证明给他看,同时,我心里还藏着一个作家梦,不好好学习哪行?
        那人每个月初总会来学校一次,给我送来生活费,还给我买了手机。他还是冷冰冰的,我也是面无表情接受得很坦然,我是你儿子,不幸接受了你的血脉与姓氏,花你的钱天经地义。
        高二的下半学期,学校新设了广播室,在中午和晚上各广播半小时,教务处安排我和二班的张新梅做广播员。张新梅这个名字我早就熟悉,在年级成绩排名中有时我超过她,有时她超过我,她一直都是我的假想敌。
        第一次当广播员的那天中午,我正选出一盘韩红的歌播放,一个女同学沿着走廊向这里走来,她穿着圆领T恤,牛仔裤,头发梳在脑后扎成一束马尾,是校园里最常见的女生模样。可是在无人的走廊里,一个清清爽爽的女生,她披着透过树叶洒进来的斑驳的阳光,还有韩红清亮的歌声,竟使得这个播音室变得异常舒适和亲切。随即就听到来人向我打招呼:你好,我是张新梅。
        刚才我光顾了摆弄音响,没有好好看看她,现在呢,我抬起头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她,竞争对手的形象突然就变得轮廓分明了。她长着一副椭圆形的脸,脸很白,有瓷器一样的光泽,有一双明亮的狭长的凤眼,嘴唇又红润,又饱满。我忽然就觉得怅然若失,好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撞了我一下,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新奇感觉。我觉得不好意思,脸一定是红了一下,显得慌乱可笑。
        好像梦游一样,我在那里假装镇静地摸摸这儿,弄弄那儿,目光却是管束不住,几次偷偷地望向这个张新梅,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印上了我热烘烘的脑袋,她读稿时那抑扬婉转的声调,听在我耳中就成了活泼的音乐,我觉得我像个傻子,像一个偷偷摸摸的窥视者,又像一个引吭高歌的男高音歌手,像一个上天莫名其妙犒赏的获得者。
        “你喝水吗?”读完了那篇稿,她问我。
       “不喝,谢谢,|
        于是她拧开饮料瓶盖子,用瓶口遮住她嘟起的嘴。我看了看那瓶子:冰红茶。
        我茫然地望着她,她灵活柔软的胳膊和腿,狭长的眼睛,以及微微扬起的下颌,满含着饱满的青春活力,又想起她功课学得多好啊,几乎门门优秀没有偏科,想要超过她是多么的不容易,这样胡乱想着我不禁有些垂头丧气。半个小时以前,我还是个自我感觉挺好的人,满怀信心和希望,有书读,有事做,有不错的成绩和光辉的未来;然而现在却被她弄得惆怅莫名,与她相比,我简直成了丑小鸭。
        结束了这次播音,我锁上广播室的门,她在门旁等我,我们几乎是肩并肩的慢慢走过走廊和台阶,要分开的时候她说: “把钥匙给我一把。”
        “唔,是的,这个…这个…我忘了。”我窘得有些磕巴了。她安静地看着我,眼睛亮晶晶地有了笑意,这抹浅笑激怒了我,我说:“听着,我宣布,期中考试一定打败你!”
        “不,”她应答,“你不会吓着我的。”说着笑了,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她这一笑驱散了我脑袋里的晦暗之气,我觉得又回到明媚阳光下的花红柳绿之地,心情一下子好多了。
        第二天再见面,她把一瓶淡棕色的饮料放在我面前,“尝尝吧,我做的冰红茶。”
        我喝了一口,甜丝丝的,有一些涩,满口都是蜜糖的香气。
        在随后的日子里,我们每天准时来到播音室,我在她身边总是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所说的总是那几句同样的话:“放这盘音乐咋样?”“这篇稿,你念吧。”然而一离开播音室,慢慢喝着她制作的冰红茶,我就有一种如醉如痴的自由感,我望着校园的天空,觉得它更加明亮了,因为知道这片天空同样笼罩在我们的头上;走在熟悉的台阶上,就相信它是最可爱的台阶,因为我们总并肩在上面走过;当无意中在窗子玻璃上晃过自己的脸,我就觉得那是最幸运最漂亮的面孔,因为她每天拿给我冰红茶时,都是笑吟吟地看着这张脸。
        有时她会带着女同学一起来,来的最多的是那个王兰,明明年岁都一般大,她总是装出一副大姐的样子逗我:“冰红茶,总有免费的饮料喝,美死你了吧?”“冰红茶,新梅家里就有那几箱蜂,你每天都跟着喝简直是吸血。”
        她把我的姓名改成冰红茶,这样半真半假地奚落我,我不但没生气,心里还有些美滋滋的。
        期中考试时,我以一分之差超过她,我的名字跟“张新梅”三个字挨在一起。
        考完试学校放了秋假,我回家帮我妈收秋,不多的一点地,种了些苞米,不到两天就拾掇完了。我妈问我::“儿子,看你欢欢喜喜的,是不是又考得挺好啊?”
        我说就是啊。
        我妈说:“往常你也总考第一,也没见你这样欢喜过。”
        我按奈不住了,想让我妈也欢喜欢喜,我说有个学习特好的女同学,她天天给我做冰红茶喝。
        我妈果然高兴了,她追着问是哪庄的、长得好不好看,我说你可别想歪了啊,人家就是跟我一起开广播,没有别的事。但是我脸上的喜气瞒不住我妈,她不能不往歪了想。
        我妈这个人心里搁不住话,她把这话很快就转给了那个人,没准还加上了油盐酱醋。第二天早上那个人就虎着脸跟我说:“我告诉你,好好念书,别整那些狗扯羊皮的事!离那丫头远着点!”
        有了上次考高中时与他交手的经历,我现在敢跟他争辩了,我说我们只是一起完成学校交给的工作,干嘛远着点?他又急眼了,“小兔崽子,老子让你远点你就得远点!”
        我给了他一个不在乎的表情,转身离开了他。
        一周的秋假结束了,同学们陆续回到学校。第二天中午我到播音室,左等右等没见张新梅的影子,由于是第一天,没准备下稿件,我只是放了一盘歌曲。这时王兰和另一个女同学来到门外,两个人都板着脸。
        那女同学说:“你很了不起是吗?见过自恋的,没见过自恋成你这号的!”
        王兰的嗓门更大,简直是在喊:“冰红茶!你在新梅眼里只是条狗而已,恬不知耻”
        我惊呆了,一点摸不着头绪,不过没见张新梅,我想一定是出事啦!就压着火气,恳求她俩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王兰说一大早就有个自称是你爸爸的人找新梅,让她离开他儿子远点,面目冷酷口气专横,气的张新梅眼泪哗哗地流,一边哭一边呕吐,现在还在小诊所输液呢。新梅说了,要转到普通中学去,不在这儿上了。
        我听完脑袋嗡嗡响,眼前金星乱蹦,那是一个多么心地高洁的女孩子啊,怎能经得他这样羞辱,那一刻我恨死了那个人。我请王兰转告张新梅,让她安心继续学习,我走,我从这里消失,向她谢罪。
        我顶着一脑门子火往家跑,十多里地连走带跑转眼就到了。进了大门,我从门旁操起一把铁锹,那个人不在,我妈正在吃饭,我一声不响就掀翻了饭桌,然后挥动铁锹乒乒乓乓一阵乱捣,砸碎了窗玻璃、橱柜里的碗碟、灶台上的大锅,最后我冲向水缸,把所有的愤怒都倾注在铁锹上终于砸破了它,水流了一地。我妈目瞪口呆地看着我,说:“儿子!这是咋啦?你眼睛都红啦!”
        我哼出一口长气,扔下手里的铁锹,把一口发苦的口水吞进胃里,说了句“恬不知耻!”就义无反顾地出家门走上通往城市的公路,没有回头。
        我的脸被玻璃划破了,流出的血凝在那里,引得几只苍蝇飞过来舔舐,这些家伙被赶跑又落下来,它们低沉的嗡嗡声让人心烦意乱。燥热的地气蒸腾起来,我口渴难耐。带着对那个人的强烈鄙视,我又说了那句“恬不知耻”,然后不顾嘴唇裂痛,咧开嘴笑了起来。
        在大姑家表哥打工的那个城市,我找了份小工的活。住在拥挤的工棚里,那里空气憋闷,一股子人体的酸腐味和臭胶鞋味。白天,在脚手架下埋头苦干,搬砖,和灰,推着小推车一溜小跑。跟大伙一起抓着馒头和咸菜吃,喝没油少盐的清汤。我拼命干活,想让过度的疲累遏制思绪,已经累得精疲力尽了,晚上躺在那里还是睡不着,眼前走马灯一样乱串,我看见家里房顶上的烟囱,门旁趴着的大黄狗,我想教室里那个心爱的课桌,想疼爱我的妈……
        开始几天是在迷糊中度过的,已经发生的一切都像是虚幻的遥远的,只有对那个人的仇恨才是真实的。工地上的那个工头也是个阴郁的家伙,他头发蓬乱肮里肮脏,蹲在那儿秃鹫一样监视者我们干活,有好几次我都是好不容易收敛起厌恶的表情,没把脚踹到他头上。
        由这个工头自然联想到那个人,他们都是一路货色,我想在中国,像这样冷漠迟钝没人性的家伙可能有一万个吧,大概所有的无耻之徒都做了包工头,我对这些人恨得牙痒痒,总想张嘴痛骂,抡起拳头猛揍,不止一次地赌咒他们工程包漏了,赔钱赔到破产。
        通过表哥,我妈知道我在这里,她说让我回家去,要是不愿上学了,就在那个人的手下干吧,好歹也能轻省些,有个照应。
        我没有家,我不回去,我宁愿累死在这里,在这里腐烂,也不回去。
        冬天了,工地停了工,我谋到一份留守的差事,空荡荡的工棚里就剩下我一人,我用不成熟的笔,记下伤痛、愤懑、以及眼前流淌过去的对世事的感受。
        第二年开工不久有一天晚上,表哥拿着手机来找我,说家里来电话我必须接听。是那个人的声音,奇怪的是那声音没有了往日的硬朗和专横,有些木讷,犹犹豫豫的,他说你回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我说:“你不用找我,你没有儿子了,你儿子死了。”说完我就挂断了电话。
        过了一会,我妈的哭声像洪水一样汹涌地从电话里流了出来,她大声地哭嚎着,以至于我一时都听不清她说的是啥,“活祖宗啊!他得了肝癌,人已经不行了,他只想看看你,白天黑夜地念叨你!……”
        喧嚣的世界就在这一刻停了下来,一股缓缓流淌的血脉弄得我浑身燥热,心里仇恨的坚冰松动了。我第二天就回到家乡。
他在县医院做着最后的支持治疗,我几乎认不出他了,他瘦小得改变了形状,头发几乎脱光,脸色腊黄,躺在那里昏睡着,眼睛深陷了下去,嘴巴也没有合拢。这就是那个倔强的专横的人吗?是那个全世界我最恨的人吗?
        妈拉着我轻轻哭泣的声音惊醒了他,看见我,他那浑浊无光的眼睛猛然间有了些神采,眼珠转动几下,脸上就有了一抹血色,干瘪的嘴唇费力地吐出几个字来。
        “回来了?”
        “嗯。”我垂下目光低声回答,不敢看他那黄表纸一样的脸。他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几天了,就要走了,一阵刺痛从心窝深处窜出来,我眼里顷刻盈满了泪水。
        妈回家去做饭,让我看着正输着的液体。我站在那儿盯着葡萄糖一滴一滴地落下,想着究竟是怎样一种病魔,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击倒,摧残成这般模样。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动了几次,神态还有些忸怩,不多一会一股热烘烘的尿骚味就漫了出来,床底下也滴了几滴黄色的液体。他是憋了尿,又不好意思让我伺候,终于憋不住了尿了出来。我掀开被单,想把他尿湿的裤子脱下来,他惊慌地抓着裤带,有气无力地说:“不用,不用,等你妈来。”
        我脱下那条湿裤子,又打来半盆水擦洗他的屁股和腿,然后给他穿上干净的裤子。他听任我摆布,不再挣扎。
        洗完那条裤子回到病房,他又在昏睡,平静地呼吸着。此刻我与这个是我爸爸的人单独近距离在一起,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想着他刚才拘谨地、可怜地想要憋住尿的努力,想到他因为尿了裤子而羞愧,觉得自己丢人,我心里感觉很复杂,是怜悯?是难过?我说不太清。为他擦身,洗裤子,我自然而然地做了,既没觉得厌恶,也没觉得是做了好事帮助别人,我理所当然的应该这样做。可是做过这些以后,以前没有体会过的骨肉亲情我体会了一些。
        妈回来时,他又醒了,他的手向我这边挪动,就像我小时候想要亲近他一样,怯怯地想抓住我的手。我握住了他那只手,现在我的手掌已经比他的大,我们的指缝里都有洗不净的水泥。
        他不看着我,断断续续地跟我说:“那宗事,我有错,我只想让你好好学习别分心,糟害了人家闺女……我一直对你太严厉,总想等你当上爸爸的时候,能理解我……我也是成为你爸以后,才明白你爷爷的……”
        真是奇怪!那曾经改变了我的生活、让我疯狂的往事现在已经撩不起我的怒火了,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一切过往都不重要了。十八岁的我,终于知道最恨的这个人,他是爱我的。
        “心窝里憋着的话说出来,我就没啥惦记的了。”说完这些话,他就再没有说话,他一会清醒一会迷糊,在每次从昏迷中醒来,总要摸索着,抓住我的手。
        第三天清晨他走了。我妈哭得声嘶力竭,亲友们的哭泣声也没间断,那一刻我也是泪如泉涌。我哭那个曾经是最恨的人,也是我不知不觉中深深牵挂的人,我们之间血脉相承,一直是命中注定相爱着的,只不过我们的爱表现出来的是专横和仇恨的方式。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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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3-6-10 06:14 |只看该作者
   感谢七色堇前来支持!{:soso_e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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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3-6-18 20:50 |只看该作者
真想读读,字体太小看着吃力{:soso_e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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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13-6-19 09:10 |只看该作者
大姐为啥不参赛呢{:soso_e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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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13-6-19 22:29 |只看该作者
有着浓厚生活气息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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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13-6-20 10:38 |只看该作者
姐姐这篇文章,让我想起了一个回族作家写的一篇文章,也是像这样的一对父子,儿子一直在敌视父亲的情绪中成长,一直到父亲不行了,他抱着父亲,体会着血浓于水的感觉,最终和解。
姐姐这篇文章见过纸媒了吧?
我个人怎么感觉关于张新梅的篇幅长了些。我明白你是想写一个小男孩对一个小女孩的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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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13-6-25 13:44 |只看该作者
拜读姐姐的故事!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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